0064 各安歸處
曹阿瞞到同濟軒時,刻意在一樓的廳堂多停留了一會兒,那說書人,果然是許劭。
認真聽了一小段,講得還真不錯,曹操從懷裏摸出一袋賞錢,也不數,都扔進了功德箱裏,那名士許劭點點頭,說得更賣力,顯然沒認出自己來。
曹操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很荒唐,活得也不自在,不單單因為許劭說過的一句評語。
三樓,全是廂房,每間都可以青梅煮酒,每間都可以坐在高高的露台聽風看雨。
“孟德!這裏!遲了一刻,自當罰酒三杯!”
管寧、邴原、華歆三人,各自落座一方,打趣笑著。
華歆見曹操姍姍來遲,將溫好多時的濁酒摻了滿滿一杯推到麵前。
“勞三位久候,操確是被俗事所累,不過好歹總算脫身出來,根矩(邴原,字根矩)近日便欲遊曆遼東,此一去,不知再見何年!操且自罰先飲,這為首一杯,且祝根矩兄這一路風歇雨停,不日便是豔陽高照!”曹操心中感慨,不用人多勸,仰頭,已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邴原在京師盤亙了數月,乏了,加之官場汙濁,早已心灰意冷,他此行欲遠走遼東,別人勸不住。
隻可惜了人才!
曹操有心請人去濟南,奈何一來屈了才,二來自己也沒什麽久留濟南國的想法,自身尚且居無定所漂著,如何予人安定……
“這第二杯酒!”
曹操拿來酒壺斟滿,“操也要跟三位辭行,不日,操便將赴濟南國上任,此一去,往後更是天南海北,難見諸君!”
吐出一口酒氣,曹操一連兩杯溫酒下肚,身上寒氣頓消,連濕漉漉的褲腿也覺得幹爽了不少。
三人一陣對視,這曹阿瞞今日,有些怪!
“第三杯酒……”曹操端著杯子等了老半天,一時語塞,竟然沒有了後話,悶頭喝幹笑道:“心中不快,偏偏難抒胸臆,倒是讓幾位見笑!哈哈~~”
邴原一愣,今日這酒喝得,怎就人人心事重重。既然是為了自己餞行,他索性端起杯子,“遼東太遠,原且把不該說的話,今日都拿來說它一遍!”
“子魚(華歆,字子魚),幼安(管寧,字幼安),兩位兄長,你我三人師出同門,那便是天大之緣,人言‘苟富貴勿相忘’,我等相識微末,同也淪落,何苦為了區區瑣事反目,這人生一世,大不過生老病死,其餘,一杯濁酒泯恩仇耳!原敬兩位兄長!”
華歆聽邴原如此一說,主動端起杯子,衝著管寧一鞠,來了個先幹而盡。
管寧這人脾氣古怪,還有些拉不下臉,生硬還了一禮,礙於情麵,也把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
三人坐下,還有些尷尬。
史上,管寧、邴原、華歆三人早年同拜陳球為師,又共稱“一龍”,雖都有大才,但誌向氣節各有差異。其中管寧和華歆兩人還有個典故,叫“割席斷交”!說的是二人一日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管寧充耳不聞,讀書如故,而華歆耐不住好奇,廢了書跑出去觀望。這熱鬧一看,惹惱了管寧。管寧道:“子非吾友也。”說完,便把地上的竹席用劍隔成了兩半,自此發誓不再與華歆為伍,華歆那是,又委屈又是生氣!
二人至此有了嫌隙,要不是近日為了好友邴原,管寧斷然不會與華歆這等人為伍。
曆史上鬱鬱不得誌的三人,管寧選擇了歸隱一世,邴原則先是避禍遼東,後為曹操征召出仕,而華歆此人,最好功名,如今還滯留京師四處求人引薦,最終也如願以償,且此生成就也最高。而且,他當官了以後,還反複舉薦過管寧,耐人尋味。
見二人各自飲下,邴原舉杯又言:“孟德兄,原有一言,君不與常人同,切莫因一時之難消沉,墮了青雲誌!這杯酒,弟敬你!願君高鵬萬裏扶搖上,自此蟾宮多一人!請!”
說實話,這三人中曹操覺得邴原最不會說話,才幹也遠不及其餘二人,此刻才發現,邴原胸中有溝壑,竟不可小覷。
管寧、邴原、華歆三人俱是人傑,奈何造化弄人,一人隱匿,一人流落,一人蠅營狗苟四處碰壁,這便是天下士子的寫照,如此這般者比比皆是,世道何其不公!
曹操想到那句“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自己尚且未老!何以蹉跎……他將那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碎了,紮破手掌,拽緊的拳頭流出一股鮮紅……
三人不解望來。
“操!醉了!”曹操起身盈盈告辭,頂著風雨回家,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馬不停蹄奔赴濟南國。
梟雄曹操,自此開始了爭霸天下的不歸路,隻因一句“高鵬萬裏扶搖上,自此蟾宮多一人!”
……
一連幾天下雨,到處濕漉漉,肯定是不用出門的,劉誠正在屋裏陪著二叔公說話,難受得還不如出門淋雨!
劉瑾屁股底下的搖搖椅嘰咕嘰咕一下下晃著,久未說話,他想著想著居然笑出了聲來,劉誠緊了緊腰帶,這老頭,最近有點瘋癲的前兆。
“你是不知道,這場雨一下啊,澆滅了不知多少人的火氣,比湯藥都管用!”
什麽火氣?劉誠摸了摸鼻孔,難不成出了鼻血?自己又沒有多吃枸杞!
“誠兒你看看這些名帖!”
撿起劉瑾扔來的一本帖子,劉誠跪坐著翻開,第一頁寫著:董白,年十五,前董中郎將孫女,儀態端莊,善騎射……”
劉誠左右看看,做賊一樣小聲說:“叔祖!這滿滿一本名帖,可是要伺機下手?孫兒手下有一位刺客,姓慶名軻,保管做事幹淨利落……”
劉瑾愣了兩秒,抓起桌上的硯台就扔了過來,“畜生!說哪門子胡話,這是老子給你選的妻妾!”
“啊!”
撿起硯台,劉誠開開心心重新翻看了起來,“這麽多?孫兒打小身子骨弱,隻怕未必吃得消呀!”
這豎子笑得賊賤!劉瑾又默默抓住那硯台,深呼吸幾口說道:“隻是讓誠兒選選,看有否中意,擇一二參詳……”
沒有貂蟬!
沒有蔡文姬!
大喬小喬自然也不可能有……
很失望!劉誠又從頭開始仔細看起,就光禿禿幾個字,連是不是女人都看不出來,更不要說胸和屁股……劉誠出聲問道:“叔祖!這董白是什麽人?他爺爺還是董中郎將?”
“哦,我差人打聽過了,董白這丫頭不錯!他爺爺乃是隴西良家子董卓……”
“啪!”手上的名帖掉在了地上,劉誠啞著嗓子喊道:“董卓!”不斷回頭看門關緊了沒。
“怎的?你莫要看不起這良家子,孔武有謀,如今雖賦閑在家,但前途不可限量……”
董卓啊!
那可是千夫所指的大反派啊,別的暫且不說,就他那模樣,那孫女不知道要賠上多上嫁妝才肯有人娶,劉誠猛然醒悟,二叔祖那一棺材錢,莫非是把自己賣了賺來的,怪不得不見心痛……
劉誠趕緊往後翻,打斷說著正起勁的劉瑾,“叔祖!這段萍又是哪家女子,看起來比那董白還要善解人意!”
這也看得出來?“哦!那是中常侍段珪的養女,從小喜好琴棋書畫……”
劉誠一捏大腿,接著往後翻看,中常侍段珪,那是十常侍之一的大太監啊,沒準過兩年死的時候,還會拉著自己陪葬!
“不行不行,這女子名字裏帶水,有道人說過,孫兒這輩子娶妻納妾,萬萬不能命裏沾水,克夫!還不容易生兒子!”
“哎!這何淼不錯!”
“大將軍何進隔房侄女何淼?”劉瑾奇了怪,這豎子,剛不是說命中與水相衝麽,這“淼”之一字,難不成水還不夠多?
不行!一個比一個死得慘、死得早!
劉誠把名帖一關,“叔公!你看這雨,也不知道還要下幾日,店裏生意不好,白馬寺的翻新也隻能暫且停了,你看!您老是不是再寬限我幾天?”
睜開眼,劉瑾帶著疑問看了過來,這豎子,難不成沒一個看得上眼?都開始扯上旁事了!又或者說,弄巧成拙,還真跟允賢這丫頭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他哪裏知道,劉誠怕得要死,瞧瞧!這些都是些什麽人,自己莫名其妙怎就混進了反派集團裏,來串門的是十常侍張讓,要把孫女硬塞給自己當老婆的是殺人不眨眼的董胖子,還有何進、段珪……包括劉瑾,好像沒一個好鳥!
心裏嘿嘿一笑,劉瑾說:“誠兒!過幾日你進了宮,可得守規矩!你談家阿姐常年在宮中走動,路也熟,宮中的禮儀和忌諱你也緊著這幾日,多跟著學學!”
沒人回話,光聽到一聲聲抽泣。
劉瑾斜著腦袋看去,那劉誠,臉上流著兩行熱淚,手指著自己一個勁哆嗦,“叔祖!你!好狠的心啊,人說虎毒不食子,不對,虎毒不食孫……”
劉誠瞬間全明白了,又是給錢花,又是幫著找老婆,這二叔公劉瑾,人麵獸心!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把自己送進宮裏當太監!
二叔公不說話,那就算是默認了!
聲淚俱下,劉誠說道:“叔祖!你有沒有想過,誠兒這一去,進宮當了太監,老劉家……”
當太監?
劉瑾終於忍不住,手上的硯台一把砸在了劉誠腦門上,咳嗽得不行,罵道:“滾!老子想方設法才讓你進得了宮當侍郎……”
劉誠摸著額頭上的包,不是太監?侍郎又是什麽東西?不用閹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