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三世佛
劉誠率先跳下去,執意攙扶著自己下車,談允賢放眼一看,今日上元節,這白馬佛寺果真來了不少人,比往年多出數倍不止。
寺裏談允賢來過,談家祖祠早沒了,憑吊祭拜,年年都要來此走上一遭,廟裏梵音嫋嫋,晨鍾暮鼓之間,總能寄托幾許哀思,讓人遠離凡俗,靜得下心來。
“誠弟!佛寺乃是苦修清淨之地,咱們進了寺廟,莫要太過招搖才好!誠弟……”談允賢邊整著衣裙邊說。
身側早已無人,四下尋找一番,那劉誠已經爬上了寺廟門前的石頭大馬,騎在上麵,“駕~駕~~”
“阿姐快來!沒想到這白馬寺,寺如其名,果真有這麽匹高頭大馬!”
談允賢急忙上前,在下方拉著劉誠的袖口,板著臉說:“誠弟!人多嘈雜,快快下來,莫要與阿姐走散了!”
劉誠意猶未盡從馬上爬下,嗤之以鼻,這也叫人多,這丫頭,那是沒見識過什麽叫五一黃金周!我靠!那場麵,才叫人山人海、鑼鼓喧天……
“人是不少,隻是這寺廟看著有些老舊,也不曉得靈不靈驗!”劉誠撿了塊瓦片兒,正在那石馬屁股後頭寫寫畫畫。
談允賢走近一看,“劉德華到此一遊!”突然,她覺得很丟人……
白馬寺初建時,選址屹立的山嵐不高,卻也深濃,周遭古木參天,鬆柏森森,即便今日晴空萬裏也是暮暮沉沉,把氣魄恢弘、古色古香的廟宇彰顯得莊嚴而肅穆。
門前掩映的幾棵蒼勁銀杏樹下,還特意鑿出了一匹白馬,隻是曆經百年,早已風化不少,流著條條黑漆漆的紋痕,尤其是那雙馬眼,看得人想跟著哭。
劉誠說得不錯,這白馬寺講經布道,生澀難懂,受眾太少,為數不多的香客,那也是衝著祈福求子來的,燒完高香拍拍屁股就走,的確破舊了很久!
原本的漆紅大門褪色,敞開,其中一扇下蹲著兩個麻衣和尚,死死用肩膀頂著門板,怕它倒下來砸到人……
要不是東漢末年的天災人禍,廟裏的香火會更加慘淡。
佛教主張法唯心生,眾生平等,一切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而輪回很苦,解脫長樂。
麵對苦難,釋迦佛能做到割肉喂鷹,隻因世間因果自有報,這愚民之說本來頗為阿Q,偏偏對無立錐之地的東漢百姓來說,所描繪鏡花水月般的願景,簡直是天國。
劉誠領著眾人跨門而入,冒了句話,“這倆傻逼,頂根木頭樁子都不會,非要用肩膀去扛!”
那兩僧人一副高人模樣,不慍不怒,笑著說了句“阿彌陀佛!”等人走遠了,這才急急四處去找。
進入廟門便擺著鼎三腳香爐,青銅所鑄,一米多高,裏麵積滿了香灰,無數香燭燃著或燃過,根根熏黑的木棍被風一吹,依舊脫落著火星。
談允賢從高長恭手裏接過香蠟紙錢,點了三炷,拜過之後雙手合十,在嘴裏念念有詞。
“阿姐許的什麽願?莫不是早生貴子?”
“呸!”談允賢白了一眼,自己尚未出閣,哪想得那麽長遠,“我許願,那是求祖宗保佑子孫平安,莫要患上奇奇怪怪的病!要不你也許下一個?”
談允賢這是調侃自己失心瘋,劉誠嘿嘿一笑,“不了!弟弟我是知識分子,無神論者。”說完,劉誠負著手往裏走,自家爹媽活得可開心了,估計幾月不見自己,正準備響應國家的二胎政策……
前方佛殿的門媚正中,高懸個一塊斑駁的金字牌匾:天王殿。
劉誠邁過門檻,映人眼簾的佛像很多,什麽四大天王、韋馱天將等等,正中間那尊好認,袒胸露乳,雙膝盤坐,正是麵泛笑容的彌勒。
佛主倒是笑得自在,下麵一張老舊的供桌,幾個草席蒲團供人叩拜,旁邊還跪坐著一個的小沙彌,身上的納衣補丁一個蓋一個,許是飯沒吃飽,木魚敲得有氣無力,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那小沙彌昏昏欲睡,隻要見了有人來,便頭也不抬誦一句“阿彌陀佛”,手上猛敲幾下,又漸漸偃旗息鼓。
劉誠拿了幾個銅板扔進麵前的功德箱裏,順便搖了搖,又瞅了幾眼,香火錢少得可憐,倒讓那小沙彌精神了不少。
談允賢跟著進來,虔誠跪在蒲團上,劉誠打趣說:“阿姐!這佛你不能拜?”
“怎了?”談允賢意外,還有佛不能拜的?
“這佛是送子的,你看他那手掌比劃,一次還送五個!”
談允賢循著看去,那佛像果然右手舉起,掌心向前,五指舒開,還真像比了個五,“啊!誠弟可不要騙我!”
一旁的小沙彌看不下,“施主莫要妄語,於佛前不敬,師尊說,那是“施無畏”印,蘊意無畏、平安以及撫慰,此印代表了我佛救濟眾生,大慈大悲之願……”
談允賢蛾眉倒蹙,顯然生了氣,這廟裏不比外麵,怎可以胡來!剛要阻止,又聽那劉誠道:“小和尚,你那師尊騙你,我剛才打齋堂過來,好幾個老和尚正在偷偷摸摸喝酒吃肉,你若是不信,現在去還能喝上碗湯!”
“阿彌陀佛!施主又在妄言,我那師尊牙都沒了,菜葉煮得生了都嚼不爛,哪能吃肉?”
失策!
劉誠往後揮揮手,“長恭!過來!”
高長恭提著老大一個包袱,劉誠三五下打開,裏麵全是金銀珠寶,看得人心顫,他隨手抓了一把放在桌上,說道:“我說那佛是送子的!”
小沙彌哪見過這麽多值錢的東西,要是換成五銖錢,還不得把自己淹死,他趕緊閉上眼睛,掐了自己一把,堅守著底線說:“施主就是妄言,師尊說那就是施無畏印!”
劉誠又抓了一把,“送子的!”
“施無畏印!”
“還不夠?送子的!”
小沙彌都快哭了,“師尊說……”
“算了!小師傅佛法高深,佛心堅定,視錢財為糞土!”劉誠歎了口氣,把桌上一堆的財物又開始往回收拾。
“啊!”
那小沙彌大喊一聲,心想你可不能啊,差點沒暈了過去,卻聽見門口一聲大嗬,“施主且慢!”
劉誠回頭,一個沒牙的老和尚扶著門板全身發抖,“且聽老衲一言,那佛陀之像確是施無畏印,但偶爾,也送子……”
劉誠挑釁地看了小和尚一眼,那小沙彌傻了,翻出本抄錄的經書,念道:“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老和尚拐了兩下走過來,奪過敲木魚的犍稚,一棍子敲在沙彌的腦袋上,“孽障!空修行了幾年,還不及施主明辨,今日,罰你抄《安般守意經》兩遍,抄不完不許睡覺!”
那小沙彌“哇”一聲哭出聲來,扔下經書便跑了!
“阿彌陀佛!貧僧白馬寺嚴佛調,法號悟能,施主有禮!”老和尚轉過臉來,笑得跟頭頂上的彌勒佛一模一樣。
“悟能……”好親切!
……
談允賢幾乎見了殿就進,見了佛就拜,連放生池裏冬眠的烏龜王八都撒下不少粟米,沿途的大佛殿、接引殿……
到處都有僧人在修葺勞作,這廟裏的和尚,經念得好不好不敢說,勞動改造肯定很徹底,有種地的、鑿石的、雕窗的、當官的……若是將來還了俗,也算有了門討生活的手藝。
“要捐,大捐特捐!”
劉誠大手一揮,正愁沒地方花錢,開口道:“那個悟能大師,我看這白馬寺裏不夠敞亮,得從大門那裏拆了重建,門口的停車場整上,進門先修個帶噴泉的大花園……這些你看著辦吧。不過明日,先去給院裏的高僧人人買幾件冬衣,買大號的,防著以後發了福不合身,哦!對了,多買幾頭豬,膳堂的夥食也要跟上……”
走在前頭的劉誠如同到鄉裏視察的幹部,春風得意,不停對著四處指指點點!
悟能一一記下,“施主,那個寺裏的僧侶不吃肉!”
“嗯?”
“偶爾……”
劉誠卻突然打斷了悟能的話,看著大雄寶殿裏的三尊佛像問:“大師!那些是什麽佛?”
悟能老和尚答道:“那是三世諸佛,即過去、現在、未來等三世的一切諸佛,以燃燈佛祖代表過去諸佛,釋迦牟尼佛祖代表現在諸佛,彌勒尊佛祖代表未來諸佛,施主可是覺得與佛有緣?老衲可以代師收徒……”
過去、現在、未來?
這世間真的有佛嗎?那為何大漢天下還過得如此民不聊生,如果沒有,那自己又是哪裏來的妖孽?
劉誠站定很久,連身後的談允賢都懷疑是不是舊疾又患,突然,他開口道:“那啥,大師!剛剛我說的都不算……”
“啊!”悟能聽得腿肚子一軟,幸虧後麵有僧侶扶著,不能啊!自己都記滿一本了。
劉誠仰頭望著天空,那太陽紅紅,佛光一般普照大地,“若是諸位能教化眾生向善,真正做到人人平等……我願意出錢,讓佛陀香火,遍布我巍巍大漢!”
悟能聽完,久久沒有回應。
“大師?大師……”
劉誠回頭去看,那老和尚口吐白沫,還一個勁兒嘟噥著念:“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