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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1 凶兆

  甄府的圍牆很厚,不止如此,別人家的門都是木製,最多寬大點,再塗一道油漆,可甄家又在木門外蒙了一層銅皮,看起來金光閃閃,高不可攀。


  劉誠叩響門環,回兩步耐心等候,久無回應,再敲,椒圖門環旁邊“哐當”打開一扇小窗,窗孔不大不小,剛好露出半張臉,一片麻痘上嵌著隻極不耐煩的賊眉鼠眼,那下人張口就問:“誰啊?”


  劉誠忙說:“冒昧打擾,我乃中……”


  中山靖王剛剛起頭,那下人也不待聽完,“未得邀請勿行大門,須有拜帖,呈帖,出門右拐,走後門!”


  哐當!


  那孔又給堵上了。


  劉誠無奈,找來紙筆寫好,又抱著賀禮繞到甄府後門。這賀禮,賀的是早春,是拜見士族貴人必不可少的東西,倒不一定貴重,講究心意,至少是個禮節,甄家家主甄逸,可不單單是大商巨賈。


  這道後門倒是常開著,邊上站的兩個家丁極為殷勤,隻要是見人送禮來的,統統來者不拒,一概笑臉相迎。


  劉誠再一次擠出笑臉,“勞駕!我想……”


  那兩人見劉誠手上有帖子,而且後麵的高長恭拿的禮盒還不小,分出一人上前招呼,抬手打住,“我懂!兩位且進來就是,一切按規矩來辦,請先跟小人來!”


  看來漢代辦事不比後世難嘛!


  甄家府邸,抬腳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白石子漫成甬路,園裏山石點綴,四周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富麗堂皇、雍容華貴,但又豔而不俗,而且園子中還有一帶水池,白石板跨在水上可通對岸,對岸,那才是甄府核心宅邸。


  岸那邊,甄府裏下人正在掃去積雪,處處張燈結彩,屋簷下掛滿了大紅燈籠,即便是白日,裏麵的燈燭也依然亮著……


  那下人並不引人去對岸,岸這邊便有處偏廳。


  劉誠被人引至偏廳外,感覺不太對勁,前麵居然有人排隊,那下人倒是態度尚好,說兩位稍侯即可,一切自有安排。


  劉誠探出腦袋往前瞅了一眼,我去!前麵人人拿著帖子、捧著賀禮,原來跟自己一樣,全都是來走後門送禮的!

  小半個時辰才輪到自己,偏廳前擺了張長桌,有人端坐,客客氣氣收下帖子,將禮物登記好留下,然後笑著對劉誠說:“貴府心意小人代家主收下,也代甄府謝過厚愛,公子若無它事,安心回去便好!”


  “不是……我不急的!可以留下用膳!”


  你妹!


  原來這東西送了,連一個姓甄的都見不到!劉誠苦笑一聲,拉著憤憤不平的高長恭出了門!此路不通,隻能回去再想辦法。


  ……


  管家來伯,年近五旬,是主母帶過來的娘家人,早年為了甄府走南闖北,沒少操勞,如今可算閑下來,手裏好多事都交給了年輕人打理,難得享幾天清閑。


  不過臨近年關,外麵千頭萬緒的生意自己可以不管,但府上一應安排,裏裏外外的布置,還是少不了要自己多瞅瞅,時不時叮囑幾句,把把關。


  尤其是今年,老爺身子虛弱,夫人囑咐過,要熱熱鬧鬧,來年才吉祥!


  可出不得岔子!


  比如這八方拜帖,哪些可以置之不理,哪些該隆重回禮,又有哪些該交給家主定奪,別人搭不上手,還得自己把嚴實了,一張一張,非得親自過目才行。

  眼神不好,來伯把臉幾乎貼到了字上,念道:“中山國國相漁陽張純仁伯敬拜”。


  張純張仁伯!

  堂堂中山國相,雖然可能隻是禮節性的帖子,未必真的會親自拜訪,但那也大意不得,來伯單獨把這帖子放在一邊,挑出來,待會兒呈到家主書房裏。


  他又拿起一張,正待要念,門外小六推門進來,捧著一堆帖子,喜笑顏開道:“來伯,又有得忙了,這些帖子啊!都是剛來的,您老多擔待!”


  來伯喘口大氣,信手拿起麵上那封,嗯?

  隨即問道:“怪了!六兒,這是哪家的帖子,為何無名無姓?還畫朵花?”


  “不知道啊,我沒來得及細看!”


  “你這娃兒也是!莫要節骨眼兒上出了簍子,萬一是汝南袁家來帖,被你誤了可是要打斷腿腳的!哼!”


  小六嚇得一哆嗦,站在一邊不敢再貧嘴。


  帖麵無字,這不合規矩!

  要是正常人,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頭銜都寫上才好,但劉誠不正常!壓根不知道外麵還要寫字,覺得太空白不好,能在扉頁上畫了一朵梅花稍微修飾一下,就已經很不錯了!

  來伯展開來細看,更糊塗了,也不說何人何時來訪,謀的又是哪一塊的生意,一共才寫了四字,左頁“中山”,右頁倒寫著“張純”,也不知此人是本就粗心大意,還是有意為之。


  不對!又是張純!

  剛剛才有一封中山張純的拜帖,莫非,此乃某人愚人之術?來伯心中一怒,堂堂中山甄家,何人敢藐視,甩手,便把那劉誠絞盡腦汁寫的帖子一把扔進了紙簍裏。


  雖然餘怒未消,但來伯畢竟心思縝密,擔心還有疏漏,想了想問小六,“這人除了帖子,可有賀禮?”


  小六打開冊子,找了找,“有的!”趕緊轉身從外麵拿來一盒東西進來,解開層層精美包裝,正是一壇杏花村和一盒新茶!

  來伯拆開茶罐,取了幾粒茶葉放在嘴裏,嚼起來似乎並無二樣,吐掉,更加堅信即便不是愚人鬧劇,也多半是哪個不知禮數的後生晚輩荒唐之舉,再擰開酒壺,湊近聞了聞,經不起誘惑,淺嚐了兩口,正回味,一個走路踉踉蹌蹌的小丫頭趴在門檻上,奶聲奶氣喊:“老頭!你偷酒!”


  “五小姐,我……”


  那丫頭說完就跑了,兜裏沿路掉著蠶豆,後頭跟著的幾個丫鬟提心吊膽在旁邊護著,生怕她摔倒。


  來伯有苦難言,五小姐甄宓,那可是甄家的心肝寶貝,生得瓷娃娃一般不說,還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騙子,人小鬼大,要是在家主麵前添油加醋一說,那自己還真可能晚節不保!


  來伯思前想後,把那帖子重新撿起來,賀禮也重新包好,與中山國相的帖子放在一起,打算一並呈上去,管他的,老爺要是問起來,就說自己在試毒……


  ……


  甄家家主甄逸,乃是東漢太保甄邯的後人,家中世襲二千石俸祿的官職,官至上蔡令,隻是因為身體有佯,這才告病回鄉。

  甄逸的身體不好,不是一天兩天,這兩年,每日都離不開藥罐,喝下的湯藥比吃的飯菜還多,就連書房裏也常年充斥著一股苦味。


  夜裏,甄逸睡不著覺,還在臨摹一篇蔡邕蔡大家的《熹平石經》。蔡大家所創之“飛白”體,享有“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的美譽,甄逸本有此好,求得真跡更是愛不釋手,有事沒事,老愛關在書房裏臨摹鑒賞。隻是剛才那字收筆,胸中氣緊,接著便是咳嗽不止,好好的一個字,成了虎頭蛇尾,功虧一簣。


  “唉!”


  甄逸放下筆,轉身見夫人張氏沏好一壺新茶,聞著清閑撲鼻,心中淤積稍減,接過杯子,仍捂著張氏纖纖玉手,眼含深意,“夫人有勞!”


  張氏俏臉一紅,急忙抽出雙手,笑言:“甄郎且嚐嚐,此乃徐州糜家所售新茶,吃法和口感俱與往常不同,妾身也是托人才購得少許!要是滿意,我再去求!”


  甄逸頷首喝下一口茶水,也不知是這新茶真好,還是見妻子柔美溫順心生感觸,確是覺得沁人心脾,有滋陰養肺之感,他喜出望外,笑眯眯對著張氏說:“真美!”


  對於自家夫人,甄逸心中有愧,外人或許不知,他甄逸怎能裝聾作啞。甄府偌大的家業,幾乎都由張氏一人裏外操持,賢良淑德不說,所育三子五女,個個出落,尤其是小女甄宓,乖巧黏人,飴糖一樣含在嘴裏都怕化,可惜長子甄豫早夭,不然……


  可越是如此,甄逸越是害怕,自己身體每況日下,雖時常在人前裝作無礙,但前幾天,開始痰中有血……


  張氏白了他一眼,“妾身問的可是茶!”說完,還像尚未出閣的女子一般羞澀,不敢與人對視,故作鎮定,隨手翻起桌上的帖子來。


  甄逸爽朗一笑,很久沒有與夫人打情罵俏,今日突然心情大好,他從身後環住張氏,在耳根輕言私語,“茶美!人更美!”


  茶香之氣,吹得人心花怒放。


  “嗯?”


  甄逸眼前,剛好無意看到了一張白帖,麵上隻描了朵梅花,“這是何人所繪?簡單卻錯落有致,倒是奇思妙想!”


  張氏也不解,這真的是張拜謁之帖麽?


  翻開來看,甄逸撲哧笑出聲來,這人字跡醜陋不堪不說,四字,還兩兩寫反,可曾用心念過書,識過字?

  張氏掩嘴陪著笑,“中山?張純?這張仁伯好歹讀過幾年詩書,怎會如此不堪?”


  “嗬嗬!不是張純,張純此人的筆墨我認得……”


  正待推敲,門外傳來孩童哭鬧,本該早已入睡的甄宓在丫鬟懷裏大喊,“娘親!我夢見家裏起火,水池裏的水都沒了,魚兒也都渴死了!”


  甄逸摟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輕拍後背說,夢裏呀!都是假的,宓兒哪裏能信,何況夢都是反著的,你那漂亮魚兒正在長大……


  那甄宓畢竟還小,加上白日好動,早沒了精神,沒過多久便又入了夢鄉。


  張氏卻看著那張拜帖發呆,嘴裏反複呢喃:中山!張純!反!


  聯想到近日種種,她猛然坐起身來,桌上的茶水一碰,全灑在了那朵梅花上,“甄郎!大事不好了!張純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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