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活死人
他們驚奇地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在他們眼裡,我大概只是一個廢物,一個受了打擊之後萎靡不振的小角色,我也不覺得這種認知有什麼問題。
扶著牆,我一步步走回了地下室,來到衛生間,我開始給自己洗漱,鬍子拉碴,一臉臟污,衛生間掛著包裹著塑料袋的衣服,大概是等待著這一天吧。
只是長時間沒搭理,上面已經沾滿了灰塵。
我慢慢洗刷,刮乾淨鬍子,穿好乾凈的新衣服,再次爬到了地下室門口。
那兩個人還是帶著不掩飾的鄙薄和厭惡,但這次沒說什麼廢話,帶著我上樓,上樓之後我才發現這果然是畫音的別墅。
我被帶到二樓的書房,我走進去,坐下,他們甚至給我端來了一杯茶水。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我恍惚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門開了,畫音走進來坐下,有人給她端來了一杯咖啡,她輕輕端起來嘗了一口,點了點頭。
其他人散去,書房之中再次陷入沉寂。
我咳嗽了一聲,希望開口的時候聲音不要那麼難聽吧「謝謝你。」
畫音放下咖啡,靠在沙發上看著我,她的臉上有些疲憊,終於輕嘆一聲說道:「你是應該謝謝我。」
還是那種感覺,我不僅是一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還是一個什麼都做不了還不聽安排和勸告的廢物。
不過之前出現這種感覺,我會憤怒,我會生氣,會難過,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被現實證明,我確實就是一個一無是處而且還不聽勸告的廢物。
我低下頭,然後抬起頭問道:「為什麼?」
她再次喝了一口咖啡,放下咖啡杯子之後說:「為什麼很多,你想知道哪一個為什麼。」
「都想知道。」我說,語氣平靜,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書房幽暗,燈光是冷色的,她的面孔上帶著輕淺的微笑,縱使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依舊讓我著迷,她開口說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救你?」
我搖搖頭,她好奇地嗯了一聲,我看著那雙智慧的,攝人心魄的眼睛,顫抖著問道:「為什麼你會搭理我呢?」
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凝重,我不知為何,抬起了雙手看了一眼,這才再次看向她,帶著無比的疑惑,愧疚,感激,仰慕,崇拜,甚至包含嫉妒和仇恨地問道:
「為什麼要搭理我這樣一個廢物,我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不會,不僅不能幫你打人,也不能幫你出謀劃策,你為什麼要搭理我這樣一個廢物?」
我看著她,渴求著回答。
她冷笑了一聲之後說道:「你覺得是為什麼?」
為什麼?
我苦笑著重複了一遍,然後說道:「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在利用我,別誤會,我不生氣,甚至我還高興過,畢竟我還有利用的價值。」
書房很安靜,讓我有一個思考的環境,我繼續說道:「可現在看來,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你救我不止一次,我在想,為了救我,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我看著她的眼睛,自言自語:「你救我是虧本的啊,為什麼救我,我不明白。」
她看著我,眸子清澈,卻深不見底,她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開口說道:
「我五歲的時候被人綁架,為了救我出來,死了兩個人,是我爸的手下,姓張。」
我愣了一下,看著她,不知道她要說什麼。
她不看我,雙目放空,似乎進入了回憶當中,她繼續說道:「十二歲的時候,再次有人企圖綁架我,還是為了救我,我的老管家殘疾了。」
然後,她抬起眼睛看著我,臉上甚至帶著微笑,對我說道:「來陽城短短七個月,刺殺我的人來了三批,我的人死了八個。」
這是讓我意外的事情,我沒想過,也不敢想,她經歷過的危險,但我能體會,在經歷這些死亡的時候,她心中的內疚。
這種內疚,讓我現在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迎接屬於我的死亡。
她的眼神很冷,淡淡地看著我,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失,她很少這樣看我。
「溫瑜,你是不是覺得只有你講義氣,是不是覺得只有你會受不了這種內疚和自責?還是你覺得什麼事情都可以用自殺來終結?」
我低下了頭,我承受不了她的目光,更接受不了她的問題,我又在逃避,我知道不對,可只有逃避會讓我稍微好受一點。
可她並不打算放過我,她繼續說道:「你只是一個軟弱的人,對,或者說你是一個普通人,哪怕是別人願意為你死,你也承受不了這種恩情。」
「你是一個廢物。」說著,她站起身準備走出去,嘆息了一聲之後,她說道:「我後悔了,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救你?」
我抬頭看她,點了點頭。
她冷眼瞥著我,冷笑著「起初,你是我的盟友,我希望你能幫我做點什麼,用你的話說,利用你吧。」
「後來,你逐漸強大,甚至會有王力這樣的人為你賣命,我很意外,開始期待你終有一天能成為我的左膀右臂。」
「之前,你對抗我的意志,非要自尋死路的時候,我本來決定不管你了,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我不覺得有什麼。」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我身前,我抱著頭,她分開我的手,拉著我的頭髮,與我對視,然後她伸出手擦掉了我的眼淚。
她苦笑著說道:「可我沒想到,多年不曾有過的擔憂和憐憫出現了,我終於還是沒能關注自己,我救了你,因為不理智的憐憫。」
鬆開手,她轉身離開,我大聲喊道:「我要出去,我要見王力的家人!」
她回頭看著我,一副你以為我不知道么的表情問道:「然後呢?抹脖子?死在他們面前繼續做你的懦夫?」
我無言以對,被她一言道破了心思。
畫音沒有繼續說什麼,嘆息了一聲說道:「你回去吧。」
我坐在書房久久不能動彈,而她已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