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退一步海闊天空?
司徒府,王允書房。
這一夜,王允沒有再拜兵聖孫武。畢竟上一次祭拜,他其實也只是抱著僥倖心理。今日呂布戰敗、尤其負氣離去后,心亂如麻的王允更沒有這等心情。
此時書房中只點燃了三台銅人燈盞,昏暗的燈火根本不足以讓人看清竹簡上的字跡。幸好,用來照清人影卻是足夠了。
「公達,難道除了令皇甫嵩為將之計外,汝再無良策?」王允的嗓音很低沉,還帶著幾分有氣無力。似乎,這些時日的重重壓力,已然壓得他連說話都沒了力氣。
荀攸的臉色也很是難看,開口道:「王公,此一時彼一時也。如若當初左將軍圍城時,王公便令皇甫老將軍統御董卓舊部,呂布統御并州兵卒,倒是可戮力抗衡,也不會令呂布一人恃寵而驕。可現在」
說到這裡,荀攸也深深一嘆,似乎不願將之後的話講出來。
事實上,不用荀攸說出來,王允也明白了:如今呂布戰敗離心,自己此時再將兵權交由皇甫嵩,呂布聞訊后必然嫉恨惱怒。這個時候,呂布還算將并州兵的權力交由自己統御,可一旦自己又扶持皇甫嵩,呂布說不定就會帶領著并州狼騎殺出離去——雖說呂布不太可能投靠何咸,與其狼狽為奸,但本就捉襟見肘的長安城,又少
了并州兵這一戰力,情況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就是這個道理。
「如此看來,只能讓胡軫和徐榮出戰了!」王允悔恨地斟酌良久,最終說出了此話。但這句話,不用別人用心聽,王允也知自己多麼口不由心。
「讓西涼賊兵與西涼賊兵廝殺,上演一場狗咬狗的戲碼。王公,這真是一絕世良策啊.」荀攸的對面,楊修不知從哪弄來一副骰壺,搖得讓人心煩意亂。
王允自知他這一計破綻太多,尤其被楊修這等小輩如此無禮輕視,更使得他不由怒聲開口道:「楊德祖,那依你之言,此事又當如何?」「眼下這盤口,明顯就是何咸坐莊。更可怕的是,無論我等搖出何等點數,莊家那裡都能隨意通吃。如此將底牌一張張泄露出去,繼而被何咸擊破,坐困愁城。倒不如.」說到這裡,楊修不由眯了眯他那斜
長的狐狸眼,忽然語氣凝肅地言道:「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放何咸入城!」
「什麼!」這話猶如石破天驚,即便王允和荀攸這等極有城府之人,聞言亦不由站了起來。
「楊德祖,你好大的膽子!」王允怒髮衝冠,當即抓起案几上的硯台,便向楊修砸了過去。楊修也不是木偶,閃身一躲后,還不忘揶揄王允道:「王公,怒大傷肝,切不可如此動怒啊」
反倒是一旁的荀攸,聞聽此言后雖也悚然一驚,但沉思片刻后,他便忽然開口道:「此計,倒真有幾分意思.若謀划謹慎,未嘗沒有成功可能。」
「公達,你莫非也被蠱惑了不成?」王允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二人,不過他最終還是相信了荀攸,眉色一動道:「公達之計,是要請君入甕?」「當然不是!」聽聞自己的妙策,竟然被曲解為這樣下三濫的招數,楊修不由有些鄙夷:「何咸何等奸詐之人?縱然長安城門大開,入城之人也只會是牛輔!王公莫要忘了,何咸如今還盯著漢室左將軍的職位
,還在扮演著漢室臣子,他又豈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涼州兵營,與賊兵一同入城?」
「這?.」王允徹底不明白了:難道,真要何咸入主長安不成?
「自是如此!」楊修似乎懶得同王允玩什麼心計,單刀直入言道:「非但要讓何咸入主長安,更要與他和談。甚至,將大將軍之位讓予何咸,亦無不可。唯有這樣,我等才會知曉何咸究竟意欲如何!」「他何咸就是要剷除我等士大夫!」王允又被激怒了,聲色俱厲言道:「此賊在河東所為,爾等也有所耳聞!此人野心頗大,竟要為世人先,想要行什麼撫黎庶、固根本之亂政之策!如此放任何咸入長安,豈
非引狼入室?」
「更不要說,此子任性妄為,狠毒殘虐,猶勝董卓。一旦此賊入城,那後果.」
王允說到這裡,楊修便已不耐煩了:「王公,如你所言,那何咸此時攻破長安,屠戮天子,一手毀了漢室,不是更乾脆利索?不要說,王公以為何咸沒有這個實力!」
「這?.」
是啊,何咸假如真是一個純純正正的亂賊,那這會兒四面攻城,緊追猛打,破長安之日就在眼前。可為何這麼多天了,何咸卻只是見招拆招,只圍不攻?難道,他真的只是想教訓一番自己,出一口氣?
不,不可能的。
能做到這點的人,絕不可能只有這點抱負。事實上,有這樣抱負的人多了,可也只有何咸做到了這點。
這就很奇怪了王允一直被重壓搞得身心俱疲,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竟沒想到這根本。
「難道說,何咸就真的想在關中一地,實行他的什麼新政?」「目前來看,恐怕就是這樣的。」楊修似乎也拿捏不準,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繼續開口道:「不管如何,何咸入主長安已成定局。王公負隅頑抗,最後只能落得顏面無存的地步,反倒不如主動將長安、
將漢室朝廷讓出來,我們才有了轉圜之餘地。」
「何咸之奸惡,遠勝董卓!」「可他畢竟不是董卓,也不可能是董卓。」見王允如此冥頑不靈,楊修已失去最後的耐心了:「若何咸真想成董卓第二,不過舉手之間。比起董卓來,他有更多的顧慮,他的治世之策,實質上就是他最大的軟
肋!」
聽到這裡,王允隱約明白了什麼,但細細想來,似乎又什麼都沒明白。故而,他冷靜了下來,對著楊修言道:「德祖,請繼續。」「秦自商鞅變法起,國富民強,然商鞅最後卻落了個車裂的下場。今日反觀何咸,王公難道不覺何咸與商鞅有相似之處?」楊修再度搖了搖手中的骰壺,整理了一番思路:「何咸想要變法,便要直面關中所有
的士族階層。而面對這些根深蒂固的士族,他非但要成為董卓第二、更要負責具體的朝政事務。屆時.」說到這裡,楊修忍不住笑了起來,指了指王允道:「屆時,王公與何咸,便可謂攻守易位了。這樣一來,王公便不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到了朝政這等士人熟稔的領域,又有天下士族支持,王公焉有不勝
之理?更不要說,這段時日,何咸在明、我等在暗,他疲於奔命,我等卻可密謀布置」
到了這個時候,王允才終於明白了過來,恍然點頭道:「如此說來,這果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一旁荀攸,悠悠聽著兩人密謀,面色不由漸漸變得冷凝起來。
畢竟,在他心裡想的,不過與何咸求同存異。可不料楊修竟然利用了這一點,要用盡天下最卑劣的招數,徹底擊敗何咸!
更令他心寒的是,他一向以為會不惜一切匡扶社稷的王允,非但同意了,竟還敢楊修商議得如此陶醉。一時間,荀攸忽然覺得,在權力面前,便無人能再談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