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閑談論興衰
「若要論成敗,自要全面。董卓既可轟然崩塌,自然也有趁勢而起的輝煌。」這個時候,何咸便如一位學術大師,對著董卓的崛起和沒落展開了一場分析:「所以,我等知董卓因何崛起,才會知他如今為何困
頓無路。」
「然也。」李儒也端坐如儀,努力將自己身為董卓智囊的主觀情感,從這場分析辯論中摘出去。「自古成事者,無非天時地利人和。換到董卓崛起一事,他顯然佔了天時之利。」何鹹淡淡組織著辭彙和邏輯,開口緩緩言道:「董卓的天時,無疑就是漢室傾頹。而漢室自和帝以來已有百年,一大堆幼帝,
好幾家外戚,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宦官與族黨,朝政就在這幾極之間來回擺動。再堅固的房屋,也經不起如此折騰。」「尤其在此期間,外戚、宦官、士大夫三股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其興也勃、其亡也忽。政治鬥爭濃稠得便如漿糊,其中依附這些勢力的一大堆禍國秧苗便趁此而起,荼毒四方。相應的,朝廷的威儀卻日
漸式微,毫無威懾。」「故而,種種禍亂之因種下后,到了靈帝時期便陡然爆發。張角登高一呼,百萬蟻賊景從,給了漢室王朝最致命的一擊。孱弱無能的漢室在此期間更加自掘墳墓,廢州刺史制改立州牧,將軍政大權放歸地方
,准許四方諸侯招募鄉勇鎮壓叛逆。如此飲鴆止渴,更是讓漢室喝下了最後一劑毒藥。」「可恨的是,這樣沉痛的打擊,竟然仍舊沒讓朝廷吸取半分教訓。在士大夫與宦官鬥爭的慣性下,以袁紹為首的士大夫集團,還在操縱著先父做著誅除宦官、獨掌朝廷的春秋美夢。也就在士大夫和宦官斗個
兩敗俱傷的時候,西北野狼董卓聞到了崛起的味道,帶著三千鐵騎殺入了最最孱弱無力的漢室朝堂之上。」「之後的事情,大部分都有岳丈的謀划,小婿也不需多言。但言而總之,董卓之所以能夠崛起,除卻個人的投機不凡之能外,最重要的就是他鑽了漢室的一個大空子。更妙的是,那時候他還聯合了士大夫,
行廢立之舉,再用強橫的武力,徹底奠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格局。」「不錯,悉文言之有理。」李儒不得不承認,這番話雖然聽起來有些老生常談,但事實就是如此:「太師之所以得走到今日地位,的確佔了天時之利。只不過,如今格局已成,太師朝綱獨斷,縱行無忌,又豈
有覆滅之虞?」
「因天時成事,自會因天時而敗亡。天時如今已然不在,董卓粗鄙無謀之人,看不破漢室衰微根本、亦不知自己崛起緣故,又豈能坐鼎大局?」說到這裡,何咸凝重地伸出了一個指頭,道:「董卓最大的敗筆,就是走了同士大夫合作這一路線。說實話,若董卓出身名門,漢室恐怕也就會回到士大夫掌權的時代,那時不過士權強於皇權,大不了最後
就是士權的代表者廢了漢帝,重啟一朝;或者漢帝成人後,打壓士權,恢復漢室江山,這都不算什麼。」「偏偏無奈的是,漢代的風氣導致士大夫高高在上慣了,他們忍受不了董卓這種粗鄙的武夫騎在他們頭上。同時,董卓這傢伙也的確沒幾把政治刷子,所作所為暴戾粗疏,難入士人之眼。如此一來,士人反
抗董卓也在情理之中。」「故而,前有伍瓊、周毖等人暗中襄助關東士人起兵,後來就有伍孚身懷利刃謀刺董卓。士人同董卓的鬥爭,一直隨著董卓粗鄙無謀的政治活動中,潛滋暗長。到了如今董卓欺凌天子、虐殺士人的時候,這
種仇怨更是水火不容。」
「所以,當初悉文便勸太師另闢蹊徑,撫慰黎庶而限制士人。就是因為悉文看出了士人早已尾大不掉,成為漢代任何當權者的障礙,才要這般輔佐太師,推翻士人根基,建立一個全新的朝堂政體?」聽到這裡,何咸不由苦笑一聲,點頭應道:「不錯,當初我也年輕過,也曾想著偷懶讓董卓來干,自己當一個承前啟後的能臣便可。只可惜,董卓這頭蠢驢,根本不知道他拉磨的方向不對,還偏偏死犟著向
前奔跑。現在可好,磨塌了,驢也快跑死了」
「悉文,未免太過危言聳聽。」李儒還是不贊同何鹹的觀點,開口道:「太師最大的依仗,便是手握十萬雄兵。只要這等根基不毀,太師便永立於不敗之地!」「岳丈未免太幼稚天真,十萬雄兵,的確可以殺光那些跟董卓作對的士大夫。不過,這種模式根本行不通。假如董卓只是一個山大王,那仗著手中的兵馬胡作非為都無妨。可現在董卓執掌關東大片基業,殺
光那些士大夫,他靠何人治理一方?」「從頭至尾,董卓就是一個暴發戶,除卻岳丈和田儀,他手下根本沒有牧民安邦的人才儲備。更沒有一個堅定的政治理念、以及足夠的聲望,可以使得那些士大夫聚合在董卓麾下。這樣一來,董卓即便知曉
了有人要謀刺他,可他卻也只能躲在郿塢當中然後派人調查。」
說到這裡,何咸才道出了一個深刻的事實:「可以這樣說,士人現在想殺董卓,完全佔據主動。可董卓對付士大夫,除卻用那些殘暴無用、並只會引發反作用的手段外,根本束手無策。」
李儒這時悚然起身,因為他知道一個深刻的俗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現在這種情況,的確如何咸所說,董卓毫無還手之力。士大夫可以緊鑼密鼓地密謀著一次次的刺殺,而董卓卻只能被動防衛。就算這次董卓破悉了伍孚刺殺一案的主謀,但只要有士人集團存在,他們還會
不死不休地進行著再一次的密謀。
防賊一日可行,可終生防賊,只會被賊子得手——這是一個無解的困局,董卓置身局中,根本掙脫不開。
而何咸,想必就是看到了這點,才會在此之上加一把火,打算徹底將董卓燒個乾淨。「不可如此!此事不對!.」李儒左右徘徊半天,最終才找到了何咸這一番邏輯當中的錯誤:「悉文你說得不對!士人的確可以一直密謀他太師,但太師麾下十萬雄兵,卻仍舊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難道那
些士人以為誅除了太師,就可解開這等困局了?」
「那些驕傲自大的士人,的確是這樣認為的。」何咸輕蔑地撇了撇嘴,但隨後就笑了起來:「不過,我也恰好正打算讓他們一直如此自大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悶聲發大財啊.」
「此話怎講?」
「因為在我看來,對付董卓的好處,比對付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大多了。同時,也太容易了。」說到這裡,何咸不由裝出了一副幽怨的模樣,道:「若是當初董卓就寵我、愛我,信任我,那我就替他對付那些士大夫了。但可惜董卓在岳丈的勸諫下,也一直在防備我、忌憚我、打壓我,到了如今他都要
對付我的時候,我自然就要聯合士大夫先發制人嘍.」
「悉文,說重點!」李儒怒火和心寒交叉在身體里躥流,根本無法忍受何咸這等調侃。
「托董卓無能的福,掌權兩年多,他仍舊沒把自己的底牌夯實。十萬雄兵,說起來好聽、好嚇人,但實際上董卓能掌握的,也不過五萬餘的涼州兵而已。」
「剩下吞併的并州兵團,現在的領頭人是呂布。涼並兩軍的矛盾,我都懶得說,而董卓對呂布做了什麼,想必更是不用在下多言。」
「還有一些漢室的南北軍,以及先父及何苗的舊部。這些兵卒毫無陣營,算是有奶就是娘的角色。董卓一旦身死,這些人在漢代普世忠君報國的觀念影響下,很可能就被一紙詔書給收編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被曾經舊主的子侄,許以重利給收買。就如,當初董卓威逼利誘吞併了他們一樣。」說著這話的時候,何咸毫不避諱地指了指自己,用意簡直不要太明顯。「最後的涼州兵嘛,其實跟那些南北軍差不多,一部分可能在詔書下就屈從了朝廷,一部分就尋到了新的老大。就算剩下一些死硬分子,那還能有多少人?三萬?兩萬?這樣的人數,別說我去動手,就算呂
布恐怕也能扛得住吧?」
「所以說,董卓方向不對亂拉磨,偏偏自己的根基還不夯實。這樣的狀況,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有覆滅一途。」
何咸侃侃分析完這一切,才後仰一下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我方觀點已論完,不知反方還有什麼好補充的?」作為反方的李儒,此時猶如被逼到了懸崖邊的惡獸,瘋狂嘶吼道:「老夫無話可說,但卻會先發制人!先將你這主謀除掉,再滅了呂布,剩下那些毫無兵權的士大夫,再慢慢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