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長江後浪推前浪
若遇到一般的小角色,何咸必然會擺出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因為他知道那種輕浮的形象,最令講究禮儀漢代人反感,從而談判一開始,自己就無形中嘲諷了對手。
但對於王允這樣的角色,何咸卻不會那樣。
而且,王允這個人物,不管後世對他如何評價,他始終是一手扭轉了漢室命運的人。除卻在誅除董卓一事上,他的城府、手段、謀略樣樣出彩之外,另外在內政方面,他也是一位清平盛世的王佐之才。
另外,怎麼說呢兩人的這次會談,對於漢末歷史的重要性,絲毫不亞於何咸那個時代的朝韓會談。
所以,王允進入何咸房間之後,便發現何咸已盛裝以待。整潔的廳堂當中,非但布置地十分宜人淡雅,而且在主客的案几上,還奉上了一杯清茶。
茶杯里的水,溫度剛剛好。
這樣的一幕,立時便讓王允感到了一絲壓力。即便,何咸這時微笑著,和煦猶如這初夏的夜風。「王司徒,這是河東特產的清茶,並沒有放什麼調味,乃是真正的草木之香。」何咸並未起身,也未向王允施禮,而是很自然地打開話題道:「茶葉之物,得天地靈氣而生,用心飲之,能使人清醒而寧靜,樂
不思亂,司徒以為然否?」
王允入座,看著那陶壺,新茶,開水。聞著清而純的茶香,不由輕啜了一口,道:「公子果然好品味,這茶祛除了各色調味,反而淡雅清香,回味悠長。」
何咸又是一笑,繼續言道:「茶葉正是以其淡,才使人盪心滌肺、洗脫塵俗。倘若茶中加入諸多香料,以俗味掩其出塵之香,則茶就不再是茶了,飲來又有什麼趣味?」
王允這時卻沒再接何鹹的話茬,而是開門見山的道:「何中郎,老夫此番前來,乃是為了密謀誅除董卓一事。中郎既已然知曉我等所為,卻未向那董賊告密,不知究竟意欲何為?」
說完,王允緩緩抬起頭:「難道,公子只想在這裡驛站,收受一些禮品,隨後滿載而歸?」
王允不愧是老謀深算之人,他知道此番會面,何咸是完全佔據主動優勢的。越是在閑話上扯得時間久,越是會被何咸牽著鼻子走。索性這樣開門見山,他也不用一直提心弔膽。
何咸當然也看出了王允的用意,不過,從一開始他也沒打算同王允墨跡。見王允如此上道,他便直接開口道:「在下之意,司徒想必已然盡知。彼此都是明白人,也不用彎彎繞繞。」
這話還有些含糊,王允有些不耐。
可不待他開口催促,何咸陡然便犀利言道:「在下想誅除董賊,正好司徒也欲辦此大事。由此,在下才費盡心思請司徒前來,共襄盛舉,為民除害!」
王允握著茶杯的手不由一顫,顯然他也沒想到,何咸油滑的時候比泥鰍都滑,可真正犀利的時候便如一柄利劍,直刺人的心房。
這一下,王允便一下被逼到了牆角。
因為何咸已然暴露了自己的目的,現在王允也該給個回復了。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時間便彷彿凝固住了一般,隨後的一瞬間,才緩緩地、毫無聲息地流過。而王允就一直保持著握茶杯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何咸卻饒有興緻地盯著王允,心中卻在默默數著數兒:八秒、九秒、十秒.二十九秒、三十秒,行啊,都半分鐘了,竟然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終於,足足三分鐘的時間,王允才動了一下眉毛,笑了起來道:「何中郎說笑了,如今漢室江山皆靠太師一人擎天保駕。中郎說此誅心之言,莫非是在試探老夫不成?」
何咸這時臉色驀然難看了一瞬,隨後不悅拂袖道:「平兒,送客!」
關平從門外出現,笑嘻嘻地對著王允說道:「王司徒,請吧.」
王允同志也不是嚇大的,他之所以前來否決了此事,其實就是因為心底深處,還是不信任何咸。
畢竟,何咸這個傢伙,現在對於漢室朝廷、關中局勢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變數。王允也不知道,讓何咸這種他絲毫看不透、更無法掌控的梟雄,參與密謀董卓一事,究竟會釀成何等局面。
而他之所以會說出否決的話,其實還是在試探何咸。他想知道,何咸究竟有沒有切實的證據!
何咸現在所依仗的,其實不過就是董卓的寵信。而在這方面,王允絲毫不遜色何咸,甚至,從某種程度來說,王允在董卓心目中的地位,還遠遠高於何咸。
只要何咸沒有切實的證據,光憑一張嘴去董卓那裡告密,那王允非但可以反駁,更可以指責何咸污衊誹謗。
這就是綿里藏針的功夫了——那些一聽說何咸道出他們姓名身份的士大夫,都被何咸嚇亂了陣腳。而王允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后,竟然尋到了這細微且關鍵的一點,來當做此番談判的籌碼。
可惜,王允還是失算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精明的洞察和過人的膽識,都是沒有用的。何咸就靜靜地看著王允一步步離去,直至王允走到門口這個很丟人的距離后,他才冷笑著、裝作渾不在意地模樣言道:「司徒大人,回府之後切記將那密室拆毀。還有,這半年來見過伍孚多次入府中飲宴,
且遲遲比其他賓客晚歸一事,也要想辦法一一掩蓋清除。」
「尤其董卓遇刺的前一天晚,伍孚更是宵禁時才回到自己家中.這樣殺人滅口的事,似乎辦起來挺麻煩的。畢竟,司徒大人也不知是何人看到了那一幕吧?」
說完這句,何咸不由又道出了那句經典台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司徒大人莫非真以為一年多的謀划,連一點馬腳都未露出?董珉這種蠢貨或許調查不出來,可還有李儒,你當他是吃素的嗎?」
王允駭然轉身,眼中一時閃過濃重的殺機和憤恨:「何咸,你原來早就看出老夫欲匡扶漢室之心!不.非但如此,你還在老夫周邊安插了密間,否則你根本不可能知曉,伍孚宵禁晚歸一事!」「不錯,我的確在你周邊安插了密間。怎麼,現在後悔你沒在我身旁安插些姦細嗎?」何咸這時完全強硬了起來,冷蔑言道:「並且,在下還要告誡王司徒,回去之後最好別調查哪些人是在下的密間!哦.前
提是,今夜我同意了司徒大人離去。」這一刻,王允完全好似被抽空了靈魂的皮囊,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立時變得不甘頹靡起來。他強忍著恥辱,一步步再重新走回案席,緩緩將杯中的茶水喝盡后,才一吐長氣,開口道:「好,老夫接受何公子參
與密謀董賊一事。不過.」
「沒有什麼不過!」何咸這時卻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若司徒大人沒有否決剛才的提議,事情也不會成這幅模樣。可既然如此,那以後密誅董賊一事,便全權由在下負責!」
王允深深地垂下了頭。他真沒想到,自己沉浮朝堂這麼多,經歷黨錮之禍、豁出性命對付宦官,又隨軍征討過黃巾賊,直至如今巧妙討得董卓信任。可最後,一切跌宕起伏的經歷、一切精密無雙的謀划,竟然就這樣屈辱地敗在
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手裡。
自己,是真的老了嗎?
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王允想不通。
但就是因為想不通,他最後卻忽然笑了起來,是那種偏執又釋然的詭笑:「也好,有何公子深藏不露又手段通天的青年俊彥,來謀划此事,老夫恐怕坐享其成便可.」
可何咸是什麼人?一聽這話,他轉身欲離去的屁股,又坐了下來:「別想好事兒了,先想想如何將眼前的風波蓋過去再說。董卓給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我若是最後才給不了一個滿意的答覆,那你們就等著我親手將你們綁起來
,讓董卓那個變態做頓人肉燒烤吧!」
王允倒茶的手,陡然僵了起來。最後,他狠狠將陶壺砸在了地上,對著何咸咒罵道:「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