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編戶齊民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何鹹的臉上時,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陌生的床榻,何咸忽然有些慌,下意識地就快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不巧的是,這一幕正好讓端著食盤的平陽公主看到,登時讓那張賢良淑雅的臉龐變得寒霜逼人:「怎麼?夫君莫非還怕妾身趁人之危,強上了夫君?」
這個時候,何咸才反應了過來,扭頭嬌羞地一笑:「說啥呢,這不是美夢沒有成真,正遺憾著嘛。」
這張嘴就來的瞎話,又登時讓平陽公主轉怒為喜。
不過,礙於女兒家的嬌羞,平陽公主也未明顯顯露出來,只是俏臉微微一紅后便轉開了話題:「趕緊用飯吧,吃完早飯再多休息一會兒。昨夜你批閱的那些政疏,妾身已然幫你複查了一遍。」
端起飯碗的何咸,剛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對啊,夫人當年統率著娘子軍數萬人,鎮守一方,處理這些政務自然不在話下」一聽何咸有意拉自己下水,平陽公主立即秀手一揚,打斷何咸道:「夫君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妾身看過了,那些政疏上的字跡明顯都是司馬懿代筆。虐待兒童也就罷了,難道夫君連妾身這樣嬌滴滴的弱女子
也不放過?」
「嬌滴滴的弱女子?.」何咸不由撇了撇嘴:公主,說這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戰場上,你可是幾槍就能挑落郭汜、一場騎兵變幻戰術讓臧洪都嘆為觀止的頂級武將。十個男人綁一塊兒,都比不上你這一個猛女好不啦?幸好,跟平陽公主接觸時間長了,何咸也養出了弱小動物對天敵的敏銳。一看到平陽公主又有晴轉多雲的趨勢,趕緊又轉口道:「我,我的意思是實在有勞夫人了,昨夜的政疏的確不少,多謝夫人仗義出手
。」
提起那些政疏,平陽公主不由娥眉輕蹙:「河東事務千頭萬緒,的確令夫君煩憂勞累了。妾身不過審閱了一番,竟也花費了將近一個時辰。」
說著,平陽公主便將案几上一摞紙質的政疏搬了過來,翻出其中一冊道:「只是妾身不明白,為何河東編戶齊民已有半年時間,為何整個河東的人口,竟然還是只有四十萬餘?」編戶齊民可謂是何咸出任河東太守后,出現次數很高的一個詞。聽起來似乎很有古義、很高大上,但其實這就是漢代的戶籍制度。指的是無論士農工商還是吏民貧民,均要編入國家戶口,生者著,死者削
,戶口裡記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等。
要是還不明白,你看看自己家的戶口本兒,就知道啥是編戶齊民了。這種戶籍制度在現代人看起來天經地義,沒啥好稀奇的。但在漢代,卻並不一樣。因為漢代的編戶齊民當中,還要記載土地、家產等資產。而這些人口數和資產,又都跟百姓們所負擔的徭役、賦稅是密切
相關的。
何咸要執行這項制度,道理其實很簡單、也很直白。
他身為河東太守,至少要知曉各縣各鄉的人口。沒有這個基礎,他施政起來便毫無依據,總不能缺錢的時候心血來潮,憑感覺讓一縣一鄉亂交稅吧?
而且,河東這些年動亂頻頻,各縣鄉不少百姓不是死於戰亂,就是遷徙到了其他地方。另外還有何咸上任后,又大量收攏了不少流民災民,導致河東郡之前存封的編戶冊早已名不副實。
徹底來一輪新的編戶齊民,勢在必行。至於平陽公主言河東編戶齊民的百姓只有四十萬餘人,那是因為靈帝時,河東郡登記的人口便有六十萬餘。這幾年來雖然戰亂不休,河東飽受荼毒。但若說白波之亂令河東一下便少了二十萬人口,那也是
絕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很多百姓不願意在官府那裡登記。由此,便導致賬面上的人口少了那麼多人。「可是夫君,百姓們為何不願來官府這裡登記戶籍?按照漢律,沒有戶籍的百姓就是流民。而流民非但沒有一點保障,更是要受律法的嚴懲。」聽聞何咸一語道出其中原委,平陽公主不由大驚失色。就連那
性感的嘴巴,也不由張開了些許。何咸卻淡淡一笑,伸出手將平陽公主的嘴『吧嗒』一下合了上去,隨後才說道:「你這思維就是為政者的主觀想法,要是我是河東一普通百姓,也不會去官府登記編戶事實上,就連這四十萬的數目,其中就有
二十萬是我等收留的流民災民,他們都是落難時被我等強制編戶的。」
平陽公主羞惱地拍開了何鹹的狗爪子,但還是架不住好奇問道:「這又是為何?」
「因為光有義務沒有權利,誰願意去當那個冤大頭?而且,河東動亂已平,倖免下來的百姓們安安生生地種種地、過過小日子多好,為何要犯賤一般自討苦吃,主動去官府編戶后承擔徭役賦稅?」「可這簡直就是忘恩負義!」一聽何咸這等說法,平陽公主當即惱怒不已,一隻玉掌便拍在了案几上:「這河東的太平,可是夫君及數萬將士用血、用性命拼殺出來的!這些百姓不思回報,卻只想著隱瞞戶籍
、躲避賦稅徭役,簡直不當人子!」
「什麼不當人子。我才二十二歲,雖說的確是河東太守,但也不能真拿自己當河東百姓的父母。」
何咸倒很是不以為然,並且對平陽公主如此反應也絲毫不意外。畢竟,平陽公主一出生就是統治階級,她對百姓有這樣的思想,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而前世只是一介最普通百姓的何咸,他對河東百姓們這等做法,可謂深有了解:「生而不易,活著更是煎熬。假如只是一份穩定,卻要用終生為奴的代價來換,那這樣也未免太過殘忍。」
「只有等價交換,才是符合人性和天道的做法。所以對於百姓這般,我等不應動怒,反倒該捫心自問、退身自省。」
「那若依夫君這等邏輯,河東如何才能治理?百姓若不相信歸附官府,夫君縱然有再多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良政,也無法對症下藥。長此以往,官民離心,又豈能達到呂姐姐所要求的河東宴然境況?」
「所以,我等要做的,就是令百姓以編戶為榮,讓百姓知曉編戶只有非但會有義務,更會有權利。如此彌合官府與百姓的離心,河東大地自然一片新生,百姓們才會心悅誠服。」
「知難行易。這等事情,看來得需同眾文武好生商議一番才是。」被何咸一片仁心所感動,平陽公主此時不由憂心忡忡地說出了這番話。
可何咸這一刻,卻再度露出了他那種招牌式的笑容,風騷開口道:「這事兒其實也不難。畢竟去歲時,我便早已有過謀划。」
「去歲?」平陽公主有些懷疑地望向何咸。她雖然知道何咸在某些方面很是勝過自己,但這種未雨綢繆的事,怎麼看都不像這種跳脫浮誇的傢伙能夠想到的。「去歲的時候,我不是就讓百姓們興建了不少學堂嗎?假如我下令,凡編戶納稅百姓的子弟,才能有進入學堂讀書識字、並被舉薦做官的資格,而未編戶百姓卻不行。你說百姓們,會不會有一絲絲的心動?
」
「還有,河東興建了不少養老院、孤兒院,使得百姓們老有所養,幼有所教。但這顯然也只會讓編戶的百姓,才能享受這些資格。」
「再比如說,凡災年賑濟,編戶百姓會優先得到賑濟。另外,農閑時節百姓若想入新區尋些活計,也需出示戶籍,你說百姓會不會心動之後,就立馬去行動?」「當然,這些措施還遠遠不夠。」這時何咸已用過早飯,起身下床道:「真正能讓百姓解除後顧之憂的,是賦稅改革。只有合理徵稅,再配上一系列的保障待遇,百姓們才會以編戶為榮,才會對官府親之信之
。」
「賦稅改革?」平陽公主有些愣住了,問道:「難道漢代賦稅,也會影響百姓編戶的積極性?」
這會兒何咸已經好像已沒時間解釋的樣子,只是揮了揮手道:「夫人若有閑暇,一同前來議事便可。」
「夫君,你不會是想借妾身好奇心,來讓妾身為你批閱政疏吧?」不得不說,平陽公主很聰明,也很了解何鹹的套路。可問題是,縱然她嘴上道破了何鹹的詭計。可身體,卻很誠實地跟著何咸走出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