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臣不是忠臣
雒陽南宮。
恢弘壯麗的皇宮,是城外所有人的夢想。但真正生活在宮中的人,卻只能望著頭頂那鉛塊一般的陰雲,以及四周眼神冷厲宿衛的盯視。在這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當中,劉協感覺自己其實就是一隻被豢養的小獸。除卻衣食無憂之外,九歲的他卻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壓力:董卓在外隻手遮天,宮殿中那些宿衛更是些不懂規矩的關西驕兵
。就算本該是一震寰宇、逆轉乾坤的朝堂,他也只能如木偶泥雕一般跪坐半天,像個無用的擺設。
多少次,劉協都想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吼出自己要中興大漢,斬除董卓這禍國亂臣,重振超綱。然而,每次當他看到董卓那殺人如麻的眼神時,他便想到了那一夜皇宮中的動亂。
那個時候,劉協才八歲。
八歲的孩子,親眼看到紅著眼睛的士卒,瘋了一般砍殺著宮中的人。無論男女,不分貴賤,通通成為了那些手中持著兵刃武人士卒的刀下亡魂。
那一夜,鮮血實在太多,動亂和喊殺貫穿了一切。
但就是那一夜,董卓氣勢洶洶地帶著三千西涼悍卒入京了。
對於這點,劉協說不上感恩不感恩。他只知道,從董卓和那些鐵騎身上,他看到了一種比那些殺紅了眼士卒更可怕的東西:冷漠和殘忍。
假如說那夜動亂的士卒是瘋子,那董卓麾下那些人就是殺人狂,是虎狼。
那一夜,劉協雖然沒有看到董卓如何平定了動亂。但他卻知道,董卓既然能救下他,也能輕易殺了他。
可是,身為漢室天子,自從被董卓扶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后,劉協便知道自己要承擔什麼。而董卓的所作所為,尤其近來要遷都一事,已經讓劉協在身邊之人的引導下,對董卓開始恨之入骨。
可是,他又不敢想起那一夜,也沒有對抗董卓的勇氣,更沒有絲毫辦法。
好在,今天他終於可以見到一位外邊的人。
那是一位真正領過兵、並且還打了三回漂亮勝仗的人。最最主要的是,那人將自己怨恨已久董璜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后,還能在董卓眼皮子底下活得瞎蹦亂跳。
雖然劉協身邊很多人都覺得那人聲名不好,但有一位劉協最信任的人,卻告訴他那位那叫何鹹的人,是他可以信任,也值得依賴之人。
所以,這一天,劉協起得很早。
他等了大半天后,才又一次向身後之人問道:「兄長,那人還未至嗎?」
劉協身後那人二十餘歲,面相敦厚堅毅,佩青綬銀印,正是襄賁侯、幽州牧劉虞之子,侍中劉和。此人是正經的皇親國戚,所以劉協才會稱呼劉和為兄長。
劉和聞言不由苦笑了一下:「陛下,何咸已為侍中,以後陛下便可經常傳喚召見。大不必如焦躁,失了威儀。」說罷,劉和看看天色,自己也嘟囔了一句:「也該是時候了」
話音剛落,荀攸便入內稟告道:「陛下,侍中、中軍校尉何咸覲見。」
劉協顯然很激動,想讓何咸快快進來,可一想到自己乃是天子,便又矜持地坐下,微抬起手道:「宣。」
「臣遵旨。」荀攸恭敬而退。
就在此時,殿外兩側的侍衛不由一如平常地譏笑了起來。
荀攸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恍若未覺。可等候在外的何咸卻不待荀攸稟告,便上前對那侍衛問道:「天子宣見,臣子恭而候命,有什麼好笑的嗎?」
「沒什麼好笑的,就是覺得太有趣兒了。半大個孩子,一群高官兒,還裝得有模有樣的.」那侍衛顯然沒將何咸放在眼裡,譏諷了一句:「你進去之後,不會也是這般吧?」何咸嘿嘿一笑,露出大白牙道:「當然不會。」說罷這話,何咸猛然一變臉,一巴掌就向那侍衛抽了過去,隨即厲聲喝道:「天子所在,你豈敢如此毫無規矩!你真娘的命好,換在軍營里,本校尉早就折騰散
你!」
「狗崽子,你敢打老.」那侍衛剛一出口,可還未抽出刀來,整個人就倒飛了出去。無名嘿嘿冷笑一聲,眼瞅著這人狠狠跌在地上后,又大起一腳,直接又將他踢翻在廊柱上。這宿衛登時口吐鮮血,還想著掙紮起來,可折騰一下,看到無名那雄壯威戾的身軀以及如獅虎一般的殘忍笑意后
,他駭得撲通一下又倒在了地上。收拾這一侍衛,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其餘侍衛剛反應過來,何咸驀然便一聲大吼道:「都聽好了,老子就是何咸,是連董璜都敢打的那個人。有不服的,儘管來試試,傷了老子一根毫毛,老子不但要砍了你
們全家,還要殺一個雞犬不留!」
說罷這句,何咸猛然解下腰間佩劍,遞給另外一位當值的宿衛。
那宿衛顯然聽說過什麼小道消息,竟直接被何咸這個動作嚇了一跳。但想著自己可是涼州人,也不能弱了臉面,又努力地想挺直腰板兒來。
可何咸才不會管他慫不慫,見這宿衛半天沒有動靜,不由羞惱問道:「臣子入見,豈能利刃佩身?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養傷?然後被老子扔入刑徒營里,去戰場上搏個功名?」
一聽說何咸提起刑徒營,這西涼士卒登時打了一個寒顫,趕忙一把將何鹹的劍抱在懷裡,開口道:「大人,里,裡邊請.」「請你個大頭鬼!」何咸更怒了,氣急敗壞吼道:「這是酒肆還是章台,還用你廢話!明日老子再來的時候,你們這些蠢貨要是還不懂一點規矩,老子全把你們充入小平津的刑徒營里!不信的,都可以試上一
試!」
吼完這句,何咸猶如巡山的猛虎般一掃那些宿衛。那些看著何咸陰鷙目光掃到的宿衛,趕緊一個個低下了頭,也不知該回應還是不回應才好。
於是,何咸搖搖頭,不由再度痛心疾首地感嘆了一句:「素質堪憂啊,一點職業素養都沒有」
說完這話,他才小腿兒快跑地進入了殿中。
不要以為何咸又在撒歡賣萌,其實他這種弓著身子小步快跑的動作,叫做『趨』。整個大漢朝中,除了董卓能夠入朝不趨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見到劉協之後,事先已脫了鞋的何咸便拜在地上,恭敬喊道:「侍中、中軍校尉何咸覲見陛下。」
劉協這時候興奮地快要飛起來了,英俊的小臉上儘是紅光。畢竟,他只是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再怎麼亞歷山大、年少老成,也是喜歡羨慕剛才那麼威風凜凜一幕的。
可就在劉協激動地尚未開口時,劉和卻蹙起了眉頭,呵斥道:「天子面前,你身為侍中無故行兇,有失臣體面,該當何罪?」
何咸一抬頭,看著劉和那副模樣,就變得很乖巧:「適才那些宿衛絲毫不懂規矩,臣越俎代庖,還望陛下降罪。」
劉協見何咸一出場就給了自己一個驚喜,哪裡還顧得上怪罪何咸,當即回頭向劉和言道:「兄長,你先告退罷。」
劉和張著嘴還打算說下句話呢,可就這樣被劉協拋棄了,心中忽然很委屈。但身為臣子,他也只能躬身一禮,叮囑道:「陛下,何侍中乃是軍中都尉左遷上來的,陛下切不可被他這等粗蠻行徑所影響」
劉協這會兒更不耐煩了,揮揮手如趕蒼蠅一樣道:「朕知曉了,兄長還是快些退下罷。」
劉和也很無語啊,可又能怎麼辦呢?只能帶著一臉的幽怨,再向何咸投去一個警示的眼神后,怏怏地退了下去,猶如一位被情郎拋棄了的舊愛。
直至劉和退下后,劉協仍未讓何咸起身。他這時也冷靜了下來,微微正了正身子,便開異常凝重地問道:「何卿,你是忠臣嗎?」
何咸一愣,抬頭看向那小大人一樣的劉協眼中,透露著一股真摯和期盼。何咸心中不由苦笑不已:果然還是個小孩兒啊,太稚嫩,太沒城府了。這種話,怎麼能這樣直白地宣諸於口呢?於是,本著調教的原則,何咸認真地回道:「回陛下,臣不是,也不想是什麼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