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書中自有答案
時光一旦被賦予了意義,流逝地便格外快。
反正不知道校場上那些士卒怎麼想,何咸就覺得自己還沒做什麼,上午的時光便已悄然過去。好在,解散士卒時看到一些司隸士卒和羌胡士卒還微笑道別,他便覺得這一上午沒有虛度。
早上操練之後,便是中飯。
在秦漢時代,人們一般都只吃兩餐,早上叫大食,吃得多,因為要干一天的活,晚上叫小食,吃完了睡覺,所以吃得少一點。不過到了東漢末年,除了極貧困的農人,人們已經都改變三餐了。
軍營里因為一天都要操練,所以一日三餐是必然的。中飯過後,便是下午。
不過對何咸來說,這就不是一個普通的下午。因為在這個下午,他還必須解決一些事情。
從早上的一番作為來看,小平津兩派人馬已初步消除了隔閡,開始有了交流溝通的意向。但何咸知道,若自己沒有一個正確的指導方針,放任這兩派士卒自主接觸的話。那結果可能不是兩派越走越近,而是有可能因為兩方接觸頻繁再起禍端。
畢竟,從短的來說,這兩派士卒自董卓入京后就彼此仇視。而從遠的來說,這些來自涼州湟中的士卒,跟司隸一帶的六郡良家子,可是有著將近二百年的恩怨。
當年光武中興之時,國力疲敝,無力顧忌涼州事務。故此劉秀便曾立下詔令,涼州之人不得內遷。這原本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可笑經歷了將近兩百后,這條詔令卻演變成了天下人恥笑涼州人的資本。
後漢之人,由此皆將涼州之人視作賤民。是以後來『涼州三明』當中的張奐,立下平羌大功,都不求升賞,只願籍貫內遷弘農,為的就是子孫不再受欺壓。
而這些還只是司隸一帶士卒同涼州人的恩怨,若再算上那些羌胡士卒,更還摻雜了漢人與異族人幾百年的仇恨。
這些濃得都無解的恩怨,何咸若是認為憑藉自己上午一場演講,就能化干戈為玉帛,那他也就太傻太天真了。
所以這個下午,他必須想出一條完美的解決方案來。
雖然大體上他已想到了讓兩派士卒取長補短的方法,但如何操作、如何落實細節,中間出了問題又該如何解決,這一系列真正的實務他還沒有一點頭緒。
「這種大事兒,是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別部司馬要操心的嗎?」一想到這些,何咸便狠狠將一團黍米塞入口中,嚼得咬牙切齒,面目可憎:「這問題是該董卓、李儒這些大人物操心的,最起碼,也得是賈詡那個平津都尉。可現在莫名其妙就成了自己的事兒,真讓人火大!」
「不行,這些事兒不能這麼算了。我一個剛剛弱冠、卻尚未成家的柔弱少年,這樣的重擔可扛不來。這樣的大事兒,就是賴,也得將老賈那老狐狸拖下水。」想到今天下午自己還要向賈詡那裡求學,何咸當即就想有了坑人的想法。
沒辦法,他雖然是穿越人士,但畢竟不是奧特曼。雒陽華蓋之下,他可以利用對歷史的熟知同董卓、同李儒暢談天下,可真要落實到這種實務上面,恰恰是他的軟肋。
想好了就去做,反正他已被逼到了這份上,臉面矜持還有節操什麼的,早就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再度抱著一摞兵書,何咸走向了中軍帳的路上。令他欣慰的是,今日羌胡士卒的目光已與昨日不同。雖然大多數羌胡士卒還對他抱有懷疑的看法,但也有一些心思單純的羌胡士卒,已然開始主動向何咸行禮。
這是一個好現象。
看到那些羌胡士卒兇悍的臉龐上露出淳樸的笑容,何咸便感覺自己捕捉到了世上的一絲美好。就為了守護這些,他決定死皮賴臉也要將賈詡搞定。
由此,氣勢洶洶的他大踏步就邁入了賈詡的帳篷。這一次,何咸決定自己先發制人,故而當即便中氣十足地喊道:「賈都尉,小子前來討教了!」
說是討教,可看那模樣,卻跟討賬差不多。
寵辱不驚的賈詡咽下最後一筷子菜,抬頭看了何咸一眼后,才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來了?」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句簡單至極的話語,卻讓何咸見識了賈詡那『一切盡在掌控』的氣度。一時間,何咸路上積攢的氣勢忽然變猶如被利劍刺破的皮囊,一下泄氣了不少,他只能怏怏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來了。」
「東西帶來了嗎?」賈詡令親衛收拾了一番案幾,又開口問道。說著這話的時候,他還揮了揮手,示意何咸坐到案几旁來。
這時候,滿嘴還嚼著飯的賈璣便也湊了過來,賊兮兮地好似偷油的耗子:「父親,又要傳授何兄兵法嗎?」
何咸和賈詡都沒搭理賈璣的廢話,何咸將一摞《吳子》放在案几上,開口道:「《吳子》六篇,我帶來了治兵一篇。可」
何咸剛想繼續說他今天其實不只是簡單地要讓賈詡教導他兵法的,可賈詡卻似乎早就料到了何鹹的舉動,淡然揮手打斷何鹹的話道:「既然帶來了兵書,那便開始吧。」
賈詡的講解仍舊深入淺出,仍舊旁徵博引,將《吳子》一書的精髓娓娓講述出來。然而何咸心中畢竟有事,即便耐著心思聽下去,思緒仍舊會被小平津兩派士卒的未來攪亂。故而,他這一番表現,在賈詡看來便是心不在焉。
「所謂治者,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擋,退不可追,前卻有節,左右應麾,雖絕成陳,雖散成行。」賈詡念出治兵當中的一句,將目光斜在何咸身上,帶著一分慍怒問道:「悉文,此言何意?」
何咸當即警醒過來,看著身旁賈璣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他當即不屑一笑,郎朗開口道:「吳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所謂治理良好的軍隊,就是平時守禮法,戰時有威勢,前進時銳不可擋,後退時速不可追,前進後退有節制,左右移動聽指揮,雖被隔斷仍能保持各自的陣形,雖被衝散仍能恢復行列。」
畢竟是穿越人士,是初中和高中學習過文言文解析的人。何咸閱讀這些古文最大的障礙是斷句,並非翻譯。雖然他不見得能做到深解其意、學以致用,但領悟到其中的道理,對於他還是沒有多少難度的。
不過,越是解釋這些,何咸便越是煩躁,乾脆直接將後面的一段也給翻譯了:「軍隊當中,上下之間同安樂、共患難,這種軍隊,能團結一致而不會離散,能連續作戰而不會疲憊,無論用它指向哪裡,誰也不能阻擋。這種軍隊,便可以稱作父子兵。」
賈璣一張臉立時目瞪口呆,而賈詡亦然不由對何咸刮目相看。畢竟,何咸明明已心不在焉,卻還能如此精確地解析出這番話,顯然他已經屬於古人天資聰穎當中的行列了。
而這時,趁著自己小小震住了賈詡一眼,何咸當即將自己的疑惑道了出來:「可是都尉,小子何時才能得到這樣一支強兵?如今我部兵馬和涼州羌胡的關係不過剛有起色,若不善加引導,放任自流,恐怕你我心血就此將功虧一簣。」
賈詡聞言,不由高深莫測一笑,指著攤開的竹簡道:「那你以為老夫今日要你將此物帶來,只是為了讓你炫耀聰慧?」
何咸一愣,猛然便明白了:「都尉,你是說這書中有答案?」
賈詡嘴唇翕動,高傲地回了兩個字:「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