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老狐狸,老紙恨你!
顧慮越多,膽氣便越會不足。此時的王方,便陷入了這種此消彼長的狀態中。更可怕的是,他還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賈詡需要的,正是這一點。
就在王方臉色陰沉如水、看起來冷硬無比時,賈詡已再度先發制人,掣出腰間佩劍直指王方喝道:「王方,董公待你不薄,你緣何心生怨懟,起了反叛之心?」
「什麼?」王方臉色再度一變,此時已不是陰沉,而是徹底的驚恐。
董卓魔王之名天下皆知,根本不是他一小小都督可以抗衡的,甚至讓他連一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升起,當下他嚇得趕緊開口反駁吼道:「賈詡,你這是在血口噴人!」
「放肆!」賈詡大怒,抬步開始向校場走去,同時更一步一句道:「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部下這些人緣何會公然污衊董公?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今日點兵你為何遲遲不到,觸犯慢軍之罪?若非有了反叛之心,你為何又要三番五次揚言要誅殺老夫?」
賈詡一連三聲叱喝,猶如滾滾雷音雷殛入王方心防,將他之前驕橫跋扈的心思轟得粉碎。這一刻,人高馬大的王方立於枯瘦的賈詡面前,卻如一隻螳螂面對急速行駛而來的車輪,除卻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恐懼之外,再無其他感想。
「都尉,屬下實無此心,萬望都尉明鑒。」心防被滔天的洪水淹沒沖毀,王方便徹底成了賈詡掌中的玩物。當著全營七千餘士卒的面,他直接面色慘白地拜倒在地,乞求著賈詡的寬恕。
畢竟,賈詡口中這些罪狀,他一條都否認不了。
此事不揭破還好,可一旦被賈詡上報到董卓案幾之上,王方明白自己立時便會迎來董卓的責罰。而依董卓向來兇狠的治軍手段來看,他身首異處恐怕還是輕的,被抄家滅族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賈詡再如何隱藏實力,也是涼州碩果不多的名士,在董卓心目中是很有些份量的。可如他王方這等草莽武夫,董卓麾下卻車載斗量,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這一刻,一旁的何咸也真正見識到了,賈詡這位後來名震天下鬼狐的能耐:言鋒本無刃,可出自賈詡這等超一流的策士口中,那便字字如刀!
而賈詡之所以能達到此時的威勢效果,更是因他將時機、分寸、細節都處理到了妙到毫巔的地步。如此一來,風雲際會,腐朽化作神奇,令王方除卻俯首屈服之外,再無抵抗之力。
有過這一出之後,王方以後在賈詡面前必然再也抬不起頭,他麾下的士卒也真正認識到誰才是小平津的執牛耳者。
日後只消賈詡將真正治軍的手段再拿出一點點,恩威並用,王方個人的印記就會徹底從那些羌胡士卒身上抹去,成為完全聽命賈詡的部下。
只不過,事情發展到這裡,何咸卻覺得心中鬱結無比,渾身也都難受彆扭:自己昨天想了一夜,還不知道從何下手對付這位反派角色。可想不到一見面,自己還未出手,這位王方大哥就先蠢得將自己給作死了。
這麼一種專門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做法,實在讓何咸不知是該感到慶幸釋然,還是因自己連出拳機會都沒有而感到惋惜.
可就在何咸以為賈詡已然震懾住了王方,此事便要結束時。賈詡卻忽然悠悠地望了他何咸一眼,就是那晦暗不明的一眼,讓何咸心中忽然突生警兆。
「王方,老夫乃小平津都尉,營中之事不分大小巨細皆要向董公奏報。」賈詡收起佩劍,目光卻仍舊咄咄逼人。不過,他的語氣這時又好似帶上了几絲調侃的意味:「若你為都尉,今日之事當如何奏報董公?」
「都尉饒命!」賈詡那輕飄飄的聲音,此時落入王方耳中不啻奪命的鋼刀,嚇得他嗓音都開始顫抖:「屬下從今往後,願聽命都尉調遣,效犬馬之勞!」
「老夫乃平津都尉,調遣爾等、統御一方自乃董公賜予的權力。如你這般說來,老夫還須求著你不成?」
「都尉言之有理,都尉都尉饒命啊!」王方磕頭如搗蒜,在性命面前,什麼驕傲和自尊都得先丟在一旁。
事實上,如他這等莽夫落得今日下場,也在情理之中。身為一個屬下,沒頭沒腦地就公然跟頂頭上司對著干,這樣的蠢貨也算百里難尋了。換做何咸,人家至少還讀過《水滸傳》,知道下屬要想上位,怎麼著也要跟宋江一樣,先把老大架空了再說。
不過,賈詡現在廢話這麼多,究竟又是想幹什麼?還有,他又不是懷春少女,剛才瞟自己那麼一眼是個什麼意思?
按照現在賈詡已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情況,他無論是想徹底捏死王方,讓王方在軍營毫無威信;抑或想恩威並施,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都輕而易舉。偏偏這樣拿捏折磨著王方,非但不會有什麼作用,更會讓王方在反應過來后懷恨在心。
然後,毫無徵兆地,何咸便想到了剛才賈詡望向自己的那怪異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賈詡似乎要將這件事跟自己扯上關係。
果然,就在何咸心慌意亂的時候,賈詡那醇厚的聲音卻傳入他耳中:「悉文,依你之見,今日之事老夫當如何處置妥當一些?」
何咸臉色一變,看著賈詡那笑眯眯的臉,就想上去揍他一個桃花開:賈詡,你好毒,老紙恨你!
「都尉,王司馬乃涼州宿將,對董公也向來忠心耿耿。既然他今日已然知錯,都尉不妨放王司馬一馬。」何咸氣勢弱弱地敷衍了一句,顯然不想惹火燒身。
然而,賈詡豈能讓何咸如願,當即便面色一冷呵斥道:「悉文莫非是想要老夫瀆職不成?」
「你!.」何咸心中憋屈,恨不得當場就跟賈詡翻臉。可胳膊扭不過大腿,他想著既然不能賣人情,那乾脆斬草除根,能死道友也不死貧道,咬牙開口回道:「既如此,都尉當明正軍紀,以慢軍之罪,處斬王司馬!」
「狗崽子,你敢!」一聽何咸竟如此心狠手辣,王方氣得當即想要站起來砍翻何咸。畢竟,他現在是惹不過賈詡,但何咸還未讓他放在眼裡。
然而,王方尚未動手,賈詡又冷麵開口,悠悠說道:「王司馬畢竟乃涼州宿將,且這次也不過初犯,若是一刀斬殺,也顯得老夫太過冷麵無情了。」
一股想要殺人的衝動滾滾在何咸胸膛中流轉,熾烈的殺意難以抑制,使得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看起來都有些扭曲。然而,理智尚存的他,只能低垂著自己的目光,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道:莫衝動,莫衝動,衝動是魔鬼。賈詡這種老妖孽,自會有天收.
足有三息的時間后,何咸那英俊扭曲的臉,才慢慢掛上了一絲偽裝難看的笑意,艱難開口道:「既然都尉有心放過王司馬,又不願枉顧軍紀,那隻能將王司馬處以杖責之刑,以儆效尤。」
這話一落入賈詡耳中,他那冷麵憂愁的面色便忽然如春雪遇陽,非但消融不見更變得和煦而溫暖:「悉文果然少年英才,智慮百出。如此一來,即可明正軍紀又可保全王司馬性命,實乃一舉兩得。」
一舉兩得?
分明是你還成功將王方的怨恨轉嫁到我身上,然後你就可以悠哉悠哉地隔岸觀火,盡數將小平津里這兩支部隊玩弄於股掌之中吧?
老狐狸啊老狐狸,你渾身這麼多心眼兒,很容易沒朋友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