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屬下前來請罪
高踞在主位上的董卓,一雙眼睛陰沉而冷漠。但若是有人仔細觀瞧,便可看出他眼窩深處,流轉著一絲不忿的糾結——此時的他,真不知究竟該以何等態度對待這個何咸。
既怕自己驕橫凶戾,嚇得這屠戶子不敢開口;又怕自己一旦放下威勢后,會令這何家子不知天高地厚。一時間,這位縱橫西北的兇悍野狼,也覺得很委屈憋悶:畢竟,若在邊塞之地,如何咸這種傢伙,他董卓說殺早就殺了,根本無需如此。
好在一看到何咸那畏頭畏尾的模樣,董卓那糾結的心忽然便放鬆了。此時的何咸,舉止神態就好似受了天大委屈卻又無可奈何的小媳婦兒一樣,那等比董卓更糾結的姿態,令董卓一看到,心中不由便止不住想笑。
還未開口,何咸主動就拜倒在了堂下,用一種異樣尷尬的聲調施禮道:「屬下拜見董公。」
「哼!」雖然心中的怒氣在看到何鹹的時候就已經消了一半,但聽著何咸那不情不願的語調,董卓還是沒給何咸好臉色看:「悉文,此番去而復返,究竟所為何事?」
「屬下,屬下……」何咸扭捏了片刻,隨後才一咬牙道:「屬下此番前來,是來向董公請罪的。」
「哦?」董卓這下有些發愣了,不由開口問道:「你何罪之有?」
「屬下對董校尉所為,實乃深惡痛絕。然回到府中之後,想到董校尉畢竟乃董家人,屬下與董校尉為敵,便是與董公為敵。故而……」說到這裡,何咸抬起頭,小心翼翼看了一臉董卓臉色后,才又繼續說道:「故而屬下怕董公一怒之下,將小人處斬,小人在府中驚懼莫名,思來想去便來向董公求情了。」
這話一出口,非但主位上董卓一臉詫異,就連一旁的李儒和田儀都憋得差不多要笑出來:這何咸究竟在搞什麼鬼,如何直白的話語,也太……耿直了些吧?
無語的董卓停頓了足有兩息的時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才怒道:「混賬!老夫在你眼中,便是那等是非不分、公報私仇之人?」
「當然……」何咸脫口而出,可瞬間反應過來后,又急忙改口道:「當然不是!董公威名赫赫、龍行虎步,正乃予殺予奪之人……不對,屬下的意思是董公威名播於海內,誰人敢杵逆?也不對,屬下的意思其實是……」
「夠了!」董卓這時都被何咸給氣暈了,不過,經何咸這麼無厘頭的一搞,驀然間他倒發現自己對這個屠戶子真沒什麼殺機了。想著何咸也算有趣之人,不由便逗著他來了一句道:「你既然前來求情,難道就這般空口白牙前來?」
董卓本也是喜怒由心之人,這句話其實不過無心之言,根本也沒想著何咸能說出什麼來。然而,就當他準備再訓斥勉勵何咸兩句,便讓他回去時。卻見何咸猛然抬頭,用異常凝重而認真的聲音說道:「為求董公赦免,屬下特意帶來了四十萬斤黃金。」
「四十萬斤黃金……」董卓臉上那剛剛準備綻放出的笑意,立時凝固了。陡然間他豁然起身,抽出腰間利劍喝道:「何咸,你莫非以為老夫整日無所事事,需要你來這般消遣不成?」
「董公息怒!」何咸慌忙將頭伏在地上,聲音惶恐:「屬下所言句句屬實,萬不敢同董公說笑。」
「混賬!」
董卓勃然大怒,大步走向堂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何咸。看樣子,他真有可能就此一劍斬了何咸。
然而,就在這一刻,蹙眉沉思的李儒也忍不住開口了:「悉文,董公如今執掌朝堂,公事繁重,你豈可如此大放厥詞?」
「郎中令明鑒,屬下在府中校對良久,若未有確實證據,豈敢拿項上人頭前來戲弄董公?」
「校對良久?」這個詞令李儒驀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失口言道:「你所說那四十萬斤黃金,莫非是指?」後面那四個字實在太過大逆不道,以如今董卓尚未一手遮天的權勢,使得李儒還不敢輕易訴諸口外。
但何咸卻沒有那個忌諱,直言不諱道:「不錯,正是司隸一帶那大大小小的皇陵墓葬!」說罷這句,何咸又捋了捋思路,將沈萬三告知他的證據,向董卓等人轉述了一番。
「這?」董卓聽罷兩眼發直,忍不住喃喃自語道:「自老夫執掌國帑之後,見先帝存儲十萬斤黃金便覺貪婪無度。可想不到司隸一帶,竟然還埋藏如此巨量寶藏……」
一旁的田儀也早就傻眼了,表現還不如董卓。唯有李儒還能保持住幾分沉穩策士的風采,思忖片刻後向何咸問道:「悉文,你今日無故道出如此巨量寶藏,究竟意欲何為?」
「屬下早知董公治世如逆水行舟,艱難異常。尤其屬下提出親黎庶、穩根基的治世之策,更惹得那些從涼州追隨董公而來的兵將心生不滿。早在廢立大典之前,涼並兵將便有洗劫雒陽之意,全賴董公強令勒止。」
「然此番廢立之後,董公為拉攏親近士大夫,便並未大肆以官職封賞那些將校,卻惹得全營上下心生怨念。」何咸一字一句斟酌著用詞,最後鬆了一口氣才一語道盡:「屬下心念此事久矣,直至今日才想出此策,期望可將功抵罪。」
「何咸,你是欲置董公於大逆不道之地嗎?毀人陵墓,褻瀆前人,你這是要讓董公成為眾矢之的,與全天下為敵!」李儒驀然大喝,聲色俱厲。看那情景,幸好他手中沒有利器,否則必然會替董卓斬下何鹹的腦袋。
然而,面對李儒如此殺氣十足的呵斥,何咸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在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郎中令此言差矣,董公乃漢室擎天保駕之人,豈能做出如此悖逆人倫的醜事?然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我等身為董公屬下,必然要替董公分憂……」
「悉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怎麼一點都聽不懂?」田儀越發覺得周遭的氣氛怪異無比,如此這等心思純樸之人,還真的不適應這樣陰謀的氛圍。
他這一開口,也正好提醒了董卓。
環視一周,董卓發現堂中也並未他人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對田儀擺擺手說道:「偉正,此間無事,你暫且退下。記得吩咐侍衛,任何人等皆不可入此堂。有敢強闖者,殺無赦!」
聽著董卓口中殺機凜然的話語,田儀驀然明白了些什麼,快步垂首退下。並且,走到堂門之時,他還貼心地掩好了大門。
如此一來,整個大堂中便只剩下董卓、李儒、何咸三人。堂中的光線,也瞬間昏暗了下來,正適合將人心底中的陰暗道出。
「悉文,你究竟何意,此番你可直言了吧?」董卓悠悠走回主位,語氣異常複雜陰冷。
何咸也只敢膽怯地抬頭看了一眼董卓,隨後匆匆垂首,忽然說出了一句與此事完全不相干的話:「屬下聞聽董公麾下涼、並兩派兵士爭鬥不休,衝突不斷。虓虎呂布更是屢屢挑釁涼州將領,令董公嫡系將校大為不滿……」
李儒聞言悚然一驚,不由雙目炯炯地看向何咸,果然發現何咸那雙眼中,也正閃爍著幽幽的冷焰。由此,李儒忍不住開口道:「呂都尉何時得罪了悉文?」
「並不相識,更談不上得罪。」何咸如實回答。
李儒回想著自己密探送來的情報,也的確未聽說過何咸與呂布有任何交集。故而,他才悠悠一笑:「如此看來,悉文果然乃一心為董卓著想之人。」
可這時候主位上的董卓,卻已經忍受不了李儒和何咸二人打啞謎,不由怒哼一聲道:「文優、悉文二人究竟有何妙策,何不直言?」
見李儒欲開口回復,何咸卻早有準備,搶先一步將自己早就想好的計策道出:「董公,如今涼、並兩州之兵爭鬥不休,董公可命令調并州兵馬駐紮營外,暗地裡卻可令騎都尉呂布盜掘皇陵。如此一來,呂布有此罪責在身,必然只能傾心依附董公。而一旦東窗事發,董公也可……」
後面的話,何咸其實已不用再說,他相信董卓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不過,他這句話的重點其實也不在最後一句,故而最後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道:「只要將涼、並二州兵馬分開,董公便可進退自如,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分開之後?便可進退自如,皆在掌握中嗎?」董卓悠悠看著何咸,一時間,他非但意識到了何咸對自己的巨大價值,更明白了該如何處置這個何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