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你來瞎湊什麼熱鬧?
「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這句話說的乃是伊尹為臣之道,應當上輔天子,下濟黎庶。群臣當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為善。這裡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蔡邕耐心地向董卓闡述著自己的思想,他的聲音淳厚而溫潤,絲毫沒因長篇大論而變得枯澀。這一刻,面對著世人皆畏之如虎的董卓,他只覺得看到了一位全身心為漢室的赤臣。
「此言出自《咸有一德》之章,其中一句為上為下,便是《咸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董公若想上輔天子,下濟黎庶,自當效伊尹之行,如此方可天下歸心,海內宴清。」
蔡邕的聲音還在繼續,董卓的專註亦然沒有分散。說實話,董卓對於這些佶屈聱牙的東西根本不感興趣,但就如一千人就有一千哈姆雷特一般,董卓從蔡邕的講述當中,還是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奪權的方式!
他記得十幾天前,一個年輕人也曾對他提及過伊尹這個人。
只不過,那個年輕人比蔡邕更犀利、更直接,他甚至更說過,無論周公、伊尹還是霍光,其實同王莽都是一樣的。他們當政之時,都是絕對的權臣。都能令群臣俯首,順行自己的意志。
之所以結局不同,無非成王敗寇而已。
而他董卓如今要做的,其實就是這樣的權臣。順著這樣的觀點解讀,董卓這等邊塞武夫,竟覺得自己從儒家經典中學到了不少。
然而,就在董卓沉浸在自己的文海當中時,一聲凄厲的嚎叫猶如夜梟啼哭,一下將他驚了起來。
「叔父,你可要為侄兒做主啊!」路上還被隨從攙扶的董璜,一看到董卓當即就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大堂,嚎了一聲就放聲大哭,似乎受盡了人間的苦難。
董卓被人驚擾,氣怒之下便想殺人。可一看到自己的親侄兒竟然口吐鮮血、渾身烏青,狼狽到了極致,一時間他的怒火更加忿旺,恨不得當即將敢如此毆打他侄兒的兇手斬成肉醬。
然而,就在他動怒之時,餘光卻瞟到了那坐而論道的蔡邕。
他看到蔡邕那般有雅量的大儒,竟然眉頭輕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一抹不屑和厭惡之色。
董卓生性粗野,平日原本不會注意也不會在意這些。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他正一心撲在自己的宏圖大業上,心之所念,自然便更加關注許多。加之他聽從伍瓊、周毖之言,欲禮賢下士盡收士人之望,自然更在意蔡邕這等大儒的一舉一動。
這一關注,令董卓立時便明白蔡邕這是在鄙夷自己武人的粗魯暴躁之氣,更厭惡董璜如此攪擾了蔡邕的講學。
故此,董卓也極為難得地先壓制了自己的火氣,轉而訓斥董璜道:「有事慢慢說,如此哭嚎慘叫,成何體統!況且你乃軍中之將,如此不堪,豈非敗壞軍威?」
正準備痛訴何咸罪行、為自己喊冤的董璜,驟然聽到董卓如此態度,當即彷如見了鬼,脫口而出道:「叔父,你可是得了瘋癲之症,性情怎如此大變?」
蔡邕這時終於忍不住了,悠悠開口道:「子不言父過。董公雖非公子生父,卻勝過親父。如此不敬,乃為不孝!」
董璜一肚子委屈正等著董卓為自己報仇,眼見一個糟老頭子竟然如此直叱自己,當即怒罵道:「老東西,你乃何人,豈敢管我董家之事?」
蔡邕一下驚了,他從開始見董卓一直到現在,只覺董卓雖粗俗,卻也非不可教導的莽夫。可董璜這一聲叱喝,一下將他身為大儒的傲氣給擊碎了,也讓開始懷疑董卓適才的舉止都不過偽裝。
一時間,蔡邕是又氣又惱,又感覺無地自容,當即憤憤起身道:「公子言之有理,老夫山野之人,實在冒犯權貴威嚴了。」
一看董璜上來就將自己費盡心機、不惜以武力相脅的蔡邕要給氣走,董卓再也壓制不住胸中的怒氣,一腳狠狠踹在董璜身上怒罵道:「小畜生,給老夫住嘴!不對,還不速速向蔡大家賠罪!」
「老夫承受不起!」蔡邕哪裡領情,抬腿執意要走。董卓想要親自去攔,又怕激怒這剛正的老頭兒,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可就在蔡邕剛走兩步的時候,他忽然便停下了腳步,看著堂外驚異道:「琰兒,你為何來此?」
非但是蔡琰,還有何咸,李儒等人,也一併走到了堂中。看到披頭散髮還一瘸一拐的何咸,以及滿臉陰沉的李儒,蔡邕當即明白他是不能就這樣輕易離去了。
李儒、何咸等人一入堂,自然先向董卓施了一禮。
尤其何咸,縱然一瘸一拐、滿身傷痕,可施禮之前還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忍痛行下標準的拜見之禮后,更是讓蔡邕不由頜首讚許。
這一刻,看到與董璜年歲相差無比的何咸,如此這般便獲得了蔡邕的好感,董卓只覺自己一張臉簡直已經被董璜丟盡了。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就連董卓也不得不承認,在教養方面,何咸與董璜,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貨比貨要扔!
真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這一刻的董卓,在周圍氣氛的影響下,也不由對董璜升起了不小的嫌棄。而且,從只有董璜和何咸兩人身上帶傷的情況來看,董卓已基本猜出發生什麼事了。
故而,待何咸等人施完禮之後。董卓先是狠狠瞪了一眼董璜,示意他不要再呼喊亂叫,隨後才對著李儒問道:「文優,究竟發生了何事?」
「回董公,今日在下協田主薄宴請何司馬,商議董公大業細則。偶聽街上嘈雜,何司馬便下樓查看,結果與董公子發生了衝突,在滿街百姓面前互毆……」李儒這番話說的很簡潔,但同時也是最佳之言。
事情的全貌,李儒自然知曉,他隱瞞大部分不說,便是偏袒了董璜。而對於何咸來講,李儒此番話也弱化了事件的性質,不至於令董卓暴怒牽連。
假如董卓按照這樣的性質定罪,最多只會對董璜和何咸兩人稍作懲戒。
這是李儒最希望看到的結局。
畢竟,董璜是董卓的親侄子,李儒也深知疏不間親的道理;同時為了何咸能夠為董卓出謀劃策,李儒更想保下何咸。
然而,這等和稀泥的說法,換來的卻是董璜眼中極度的仇怨,以及何咸嘴角的不屑。
率先發難的,自然是滿心被仇恨和屈辱折磨的董璜,聽完李儒這番話,董璜當即破口大罵道:「李儒你放屁!他何咸令人偷襲,分明是在與我董家為敵!他這種何家餘孽,就不該留在世上,李儒你心懷不軌,非但當眾羞辱給了我一巴掌,更勸叔父養虎為患,究竟是何居心?」
李儒那麼陰沉的人,聞聽董璜如此誅心之言,猛得變色。這一刻,他一把將自己的官冠扯了下來,連帶著自己的符印,一併放在了地上。
隨後對著董卓拜倒決然言道:「董公,在下蒙董公器重,簡拔於微末。自忖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未嘗敢有二心。今日公子竟有疑心,在下懇請董公收回郎中令符印,容許在下回歸故里!」
田儀為人寬厚,卻也有春秋之義,見董璜如此污衊李儒,他一時激憤,也不容將自己的官冠及符印奉上,拜倒在地道:「董公,屬下願與李郎中一併辭官,還望董公恩允!」
到了這個時候,何咸幾乎想也不想,自然而然地拜倒在地:「董公,在下也願奉上司馬一職,只願在雒陽苟延殘喘一生……」
李儒和田儀兩人當即瞪了過來,眼神幽怨:你來瞎湊什麼熱鬧?我們被逼得要辭官,還不都是你給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