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治世之策
「自古無萬世之法,更無永久治世良策。」
何咸看著緩緩走來的董卓,這時心中再無驚懼心思,反而覺得這個尚未犯下令人髮指罪惡的魔王還有些可愛。
於是,他接下來真心實意地說道:「如董公這等狀況,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加強權力!」
說完這句,何咸連看都不看董卓何等震驚的臉色,袖袍一拜道:「司空之位,太屈居董公了。依屬下之見,董公統領天下兵馬,大將軍一職名至實歸。只可惜,漢朝祖制,這大將軍尊職自孝武帝之後,一般都由外戚擔任。董公縱然有治世良策,亦要如履薄冰,不可過分激起士人、宗親憤慨,予他們口實。」
「如此,太尉一職,董公必然要拿到手中。最好,還要取得斧鉞符節,享軍中先斬後奏之權!」
董卓聞言,肥胖的身子不由微微一抖,目光不由望向了同樣驚愕的李儒身上:這個何咸,竟道出了他們昨夜密議的結論,而且理由都如出一轍!
這一結論,可謂是在權力火海中跳舞的董卓唯一出路。能說出這點的,非但可見他廣博眼界和犀利眼神,更可看出這是真心實意在為他董卓著想。
何咸有此言論,使得董卓的眼神也不由熱切了許多,直接拍上了何鹹的肩膀繼續問道:「那之後呢?」
「之後,董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才可貫徹治世之策。」何咸歪著頭想了想,將自己前世看到封建王朝治世觀念的變遷,尋摸著冰山一角出來道:「董公若想為周公、伊尹,必要先收天下人望。而漢室禍亂至今,百姓最困苦、盼之久矣的便是田地。」
封建王朝時代,土地就是命根子,是一切安定的基石,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一個農民,只要有了土地,那他就是有產階級,除非被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否則是根本不可能造反的。孟子說的『有恆產則有恆心』,便是這個意思。
「董公若想收人望民心,之前要做什麼樣子工程都無所謂,但編戶齊民、度田均給卻是必須要落實的。此舉非但可瓦解豪強士族勢力,亦是統御安撫百姓的前提。」
「若董公手下連戶籍田畝這兩件事都貫徹不下去,不知民所在,不知其情況,那安撫教化便為一紙空文。國之不國,全養肥了那些跟董公爭權搗亂的世族豪強。」
「妙哉!」主薄田儀記錄到這裡,不由擊掌而嘆:「當年高祖入咸陽,一時忘乎所以。唯有蕭何令重兵將秦朝典籍文圖把守,保存了下來。后楚漢相爭,高祖亦然靠著行坐一隅便知天下事,才擊潰霸王項羽。悉文此編戶齊民、度田均給之策,乃重建天下典籍文圖之基石,當為治世妙策。」
說完這話,田儀便看到董卓和李儒兩人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一時想起劉艾的下場,田儀登時如芒刺在背,嚇得嘴皮直哆嗦。然而,就在他準備告罪求饒的時候,董卓卻忽然開口道:「田主薄,你說的不錯!」
「田主薄這也是福靈心至,一語中的,可謂良才。」李儒也笑盈盈地誇讚了起來。可惜的是,平日李儒陰冷慣了,這一誇讚反而令田儀又多了幾個哆嗦。
「編戶齊民、度田均給之後,董公便為萬民之首,天下歸心。之後改革稅賦、輕徭薄役方能順理成章,日後但有問題,皆可應時而對。總之,待天下晏然,民樂豐足時,誰人還能動搖董公地位?」
何咸這些話,說到底還是老生常談。不過,世間之事也大多如此,越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也越是極難完成的大事兒。
好在他此番提出的解決方案十分有針對性,又自成體系,還是令一旁的李儒、田儀等人頻頻點頭。
尤其李儒,聽聞何咸這番規劃甚至還舉一反三,開始試著同何咸討論道:「悉文,你這治世之道的確獨闢蹊徑。然董公畢竟邊塞武人,不得朝臣之心,若想達成如此盛景,必然舉步維艱。尤其此舉可謂為天下先,貿然行之必然兇險更甚。不知此事悉文可有見教?」
何咸又一次笑了,不是他得瑟,而是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個偽命題:「李郎中,世間萬事都知易行難,屬下這治世之策,也不過為董公多提供了一條道路而已。其中過程的種種,遠不是我們在此閉門造車能推算出來的,而是要扎紮實實做出來的。」
李儒自然不可能被何咸如此忽悠過去,不過不待他繼續開口,何咸便已伸出手阻止道:「至於李郎中所說那些,屬下也有中庸圓滑之道。王朝自建立也有千年歷史,不說周禮傳承,便說春秋百家爭鳴,先賢其實也早已將解決之道辯論出來。尤其孝武帝採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更是為那些士大夫們套上了政治道義的枷鎖。」
「排除儒家『天人感應』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整個儒家精要還是講究以仁德治理天下的。士族家中那些大夫,也都信奉這一套。從這一點來說,士大夫當中有很大部分是值得我們爭取的,可以利用的。故而,士大夫以出身來攻訐董公,董公亦然可以春秋古禮、儒家理念反擊那些士大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李儒眼中神光跳動,他聽出了何咸這番話里的狡黠。
「不錯,就是這樣。」看著董卓那一臉聽不懂,感覺快要生無可戀的模樣,何咸乾脆白話直說:「士大夫會以傳統、祖制、前朝慣例故事來針對我們,那我們自然要以他們堅守的東西來反擊。只要我們的主線政策不動搖,那在此期間找出玩兒這些玩得很溜的士大夫,讓他們相互攻訐,董公自然可穩坐釣魚台,隔岸觀火……」
「很溜?」別說董卓,就是李儒也不可能一時聽懂何咸這樣的形容詞。好在,董卓還是大體上聽懂了何鹹的意思,不由更加眉飛色舞:「悉文啊,你可真是老夫的及時雨……」
「及時雨?」何咸有些哭笑不得,他想不通自己怎麼就跟那奸狠腹黑的宋江扯上了。不過,仔細想想他如今在董卓手下底出的這些餿主意,也的確跟宋江差不多。
可以拍著胸脯的說,董卓假如真要進行這樣的改革,那他失敗的可能至少佔八成。
畢竟,歷史從來沒有那麼簡單,也不是什麼勢力隨隨便便就能玩兒得轉的。董卓自入京想建立一個自己心目中的朝廷時,他其實就已經走在了這個時代的對立面。
但話又說回來,何咸這些想法也不是在忽悠董卓。因為,倘若有一天他成了一方諸侯,也會照著這樣的路子走下去。
只不過,相比起董卓,他多了千年的閱歷和眼界。很多東西他就算不能預料,也能觸類旁通,成功率就更大了一些而已。
既然歷史註定要向著那個大方向前進,那何咸自然不介意讓董卓去第一個吃螃蟹。這樣,就算董卓失敗了,他至少也有了教訓,也撬動了這鐵硬時代的一角,方便他接著走下去。
故而,這些想法在腦中飛速走了一遍后,何咸接下來的笑容更加和煦謙遜了許多,開口道:「董公,除此之外,我們其實還可以改革朝堂體系,一點點滲透調整。再不濟,董公軍權在握,我們還可以找匈奴、鮮卑、羌人打幾架,轉移國內矛盾嘛。反正,事在人為,做了總有成功的可能,可不做,就只能坐困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