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直言論漢室
司空府大堂上,何咸整肅了一番自己的衣冠,鄭重地對董卓拜倒在地,語氣異常平靜回道:「董公一心為漢室社稷,為天下蒼生,不惜背負千古罵名,實在我朝第一敢為秉公之臣。屬下能為董公部下,甚有榮焉。」
這番恭維之話,說的可謂肉麻之極。然何咸面色真摯,聲情並茂,實在讓人看不出他任何一絲假意敷衍之態。
董卓也未曾想到,自己在何咸心目中竟是如此光輝偉大的形象,一時間,他都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乖孩子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人卻激憤開言道:「何咸,好個舐癰吮痔之徒!今見董公得勢,便極力奉承,莫非忘了那廢去的少帝,也算你何家之人?」
何咸抬頭,看到了一張憤怒的臉龐。董卓長史劉艾並指如劍,正義正言辭地呵斥著自己。
然而,這一刻何咸心中更怒,直接起身便罵道:「狗眼無珠之人,竟敢在此狂吠!董公此舉應天順民,爾在此胡亂攀咬,莫非質疑董公廢立之舉?」
不怪何咸如此憤怒,實在他憤怒有理由。
整個大堂上,何咸並不知道想置自己死地的人有多少,但他卻沒想到這個劉艾如此陰險。比起李儒剛才那種似是而非的指責,劉艾這番話簡直更為誅心!
何咸已經看出,李儒對自己殺機是有,但沒有那麼激憤直接。可劉艾卻直接說出少帝劉辯乃是何家人,這分明就是想將讓董卓當場殺了自己!
至於這個劉艾為何會如此,何咸大概也猜出了一些:他與劉艾平素無冤無仇,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政見上的不合。
可以想象,劉艾貴為漢室宗親,對於董卓廢立之舉是很不忿的。但迫於董卓的威勢,他不敢挺身而出。於是,他便想令何咸被董卓所殺,繼而激起滿朝公卿大臣對董卓的仇恨攻伐。
可以說,這種人是何咸最恨之入骨、最看不起的一類人。自恃身份高貴,總想著以天下為己任,卻又行事卑鄙、心無仁德,簡直死不足惜。
得虧他何咸也不是吃素的,否則,就剛才那一番話,董卓真可能先一劍殺了自己再找什麼破借口。
果然,聽聞劉艾明顯有質疑自己之意,董卓當即面色驟變,陰冷向劉艾問道:「劉長史,你適才之言,究竟什麼意思?」
被董卓那細眯的眼縫一盯,劉艾彷彿一下被抽去了脊梁骨,趕緊躬身施禮回道:「董公勿要多想,屬下只是認為這何咸不顧血脈親情,口蜜腹劍,必是奸佞之人。」
「奸你大爺!」何鹹得理不饒人,看樣子若不是怕冒犯董卓,他真想上前揍劉艾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如你這等小人,才會用你那陰暗心理揣度他人。我是何家人不假,可更是司空屬下,漢朝臣子!董公此番光明坦蕩向在下詢問廢立之事,你卻心懷陰毒,欲害我性命,此舉究竟為何?」
上次何咸見董卓的時候,劉艾便知何咸乃善辯之人,可他沒想到何咸竟然如此雄辯滔滔。一時間,劉艾被何咸逼得無路可退,只得連連認錯向董卓說道:「董公明鑒,屬下一心向著董公,只怕董公被奸人蒙蔽……」
「被人蒙蔽?」董卓十分厭惡地瞥了劉艾一眼,惱怒道:「莫非在劉長史心中,老夫便是那等庸聵不堪之徒?」
「不敢,不敢……董公,屬下絕無此意!」劉艾這時已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仿若一條被嚇得瑟瑟發抖的狗。
好在董卓的心思也根本不在劉艾身上,呵斥他起身後,便又饒有興緻地用那帶著殺機的眼神望向何咸:「何咸,劉長史雖然口說無憑,但老夫也知血濃於水。對於廢立之事,你莫非一絲不滿都無?」
何咸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真正考驗自己生死的一刻。隨後,他才平靜言道:「少帝為人輕佻,不學無術,難為中興之君。陳留王聰敏睿智,有司空輔佐,必可再現漢室輝煌。於公來說,屬下毫無異議。」
「於公來說?」一旁李儒這時臉色也凝重起來,逼迫一句道:「那於私來說,你便心懷不滿了?」
「非也。」何咸轉身又向李儒行了一禮,才解釋道:「先父立志便要澄清朝堂,重興漢室,屬下不才,亦知曉先父良苦之心。故而,於私來講,屬下亦覺董公此舉英明。只是……」
「只是什麼?」不待李儒詢問,主位上董卓此時亦有些急迫。
「只是滿朝公卿皆心懷鬼胎、愚信祖制,其心可誅!」何咸堂堂一言落下,登時驚得滿堂一片吸氣之聲。
尤其董卓,更是想不到何咸竟然會說出如此話語。此番廢立一事,他幾乎被那些士大夫玩弄於股掌之中,心中早已憤憤不平,氣怒難消。然而,何咸竟一句話直指士大夫心懷鬼胎,實在大快董卓之心。
由此,董卓身子都忍不住前傾,興趣勃勃地向何咸問道:「此言何解?」
「董公欲中興漢室,重建朝政,本一心為公。可笑那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一個個卻痴愚蠢笨,又各懷私心,令人不恥。」
說罷這句,何咸踏前一步,言論如鑿道:「漢室何以衰微至斯?非是忠臣無能、能臣不忠,亦然不是桓帝昏庸、靈帝暗弱,實乃自和帝以來已有百年,漢室一大堆幼帝,好幾家外戚,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宦官與族黨,朝政就在這幾極之間來回擺動。如此才導致朝政昏暗,各方勢力爭權奪勢,致使天下一片糜爛。」
這些話直揭漢室百年,董卓還有些聽不懂。但一旁的李儒,卻不由面色大變,驚詫開口問道:「悉文此言,莫非是指那些士大夫朝臣,亦是宦官、外戚之後的毒瘤?」
說實話,李儒是一位優秀的策士,但卻不是一位統籌帷幄的治國之才。他雖然有輔佐董卓重建政權、千古留名的野心,但對於董卓這位武人掌權后如何理國、如何貫徹信念、構建規劃,他也愁眉不展。
這其實不怪他,畢竟何鹹的見識早已跳出了歷史的局限性。而如李儒這等困囿一片黑暗中的人,只能一點點地摸索。
「不錯。」看到李儒一下聽出自己話中的深意,何咸不由再度對李儒刮目相看:「屬下並非說所有士大夫都愚痴不堪,然朝堂上這些不少既得利益者,卻有意無意阻礙了司空的腳步。」
「廢一無能天子,立一賢明帝王,只能解決一時之困。而漢室毒瘤宦官、外戚雖致百年禍亂,卻也其興也勃、其終也忽,不過疥癬之疾。然百年士族豪強卻已在漢室根深蒂固,若不解決此等固疾,漢室無力回天矣。」
「不錯,漢室未見百年宦官、亦未見百年外戚,然百年士族豪強則比比皆是。」李儒手指不由叩動起案幾,面有所思,極為困難地順著何鹹的思路說下去道:「士族豪強尾大不掉,百姓只能託庇這些人。若這些豪強士族皆奉公教化,善待百姓,漢室則可有太平之年。」
「然這百年來朝政黑暗,宦官外戚爭權不斷,士族豪強又在幕後推波助瀾,致使天下民無所依,家破人亡。再加上天災動亂,百姓只得揭竿而起,致使天下大亂。數年前蟻賊橫行天下,便是因此。」
蟻賊、蛾賊說的都是黃巾之亂,李儒一番話說未說出漢室土地兼并、貧富差距擴大的根本亂源,但也說到了點子上。
見自己一番點撥,就讓李儒有此覺悟,何咸不由有些欣慰,如一位經塾的先生,背起手來對唯一的一個學生點頭鼓勵。
而李儒,則真如一位學生般,忍不住向何咸請教道:「悉文,如你所言,既道出漢室禍源,那可有解決之道?」
何咸一甩袖子,自信英發:「自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