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各有所得,各有所謀
李儒面色凝肅地看著前方,一隻手彷彿沒意識地把玩著案几上的一塊羊脂石硯。這種濃重認真的神色已經很少出現在他臉上了,但今天,他卻保持了這種狀態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
李儒的面前,站著四個神態各異的四個人。
徐榮一臉平淡,方正的臉龐上帶著一股子軍人的刻板和冷漠。
張遼面色同樣平靜,不過好似知曉著什麼,偏執的青鋒面相上,看起來還帶著些許喜意。
吳匡最是不平靜,雖然低垂著腦袋,但李儒還是能發現他一雙眼珠總是時不時瞟向一旁的何咸。
而何鹹的表現,就讓李儒有些氣憤了。因為這個傢伙笑嘻嘻地沒個正形,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尤其那雙桃花眼,更是不卑不亢地迎著李儒的銳利的目光,彷彿在說:文優啊,你猜得沒錯,這一切都是我搞的鬼。可你能奈我何,你來搞我啊,來呀……
看著那目光,李儒把玩著羊脂玉石硯的手不由攥緊。可少時他便無奈舒展,嘆了口氣向徐榮問道:「徐中郎,依你說來,此事便是張璋、伍宕二人膽大妄為,調兵圍攻吳匡大營,威逼何咸交出兵馬。結果吳匡力護公正,才斬殺了張璋伍宕二人,隨後你與張遼接到何咸求援,引兵才平定了叛亂?」
徐榮踏前一步,身姿挺得極其筆直,不偏不倚回道:「末將趕至吳匡大營時,的確看到張璋伍宕兵馬手持利刃、作亂攻營。至於事件起因,末將則是從何司馬、吳司馬口中得知。」
李儒微微一嘆,以他多年在陰謀圈兒里打滾的經歷,聽了徐榮這番話后,便知道徐榮被何咸給賣了。
可無奈,這事件聽起來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他根本找不出破綻。李儒甚至都可以猜出來,真正知曉事情真相的那些人,早就被何咸收攏成了心腹。自己即便想派人潛入調查,恐怕一時半會兒也調查不出什麼,反而還會打草驚蛇。
故而,李儒只能佯裝大怒,拍案喝道:「何咸!我可是知張璋和伍宕麾下,至少還有三千兵馬,怎麼最後徐中郎交出來的,只剩一千人?」
何咸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陰陽怪氣地回了一句:「或許,是被其他派系的將校給吞了吧?反正,軍營中相互傾軋、你爭我奪之事早已司空見慣,李郎中不可能一無所知。」
「你!」李儒大怒,這次是真怒了:他還沒有見過,有人敢這樣跟自己說話!
然而,當李儒那憤怒的眼神碰上何鹹的目光時,他卻不由微怔了一下,瞬間躲避了起來:此刻何鹹的目光中絲毫沒有那些混不在乎的隨意,然而清澈明亮如一把利劍,將自己的鬼蜮心思照得一清二楚,令李儒氣勢不由為之一滯。
畢竟,李儒也知道,這等事情之所以會發生。從他建議董卓任命何咸為佐軍司馬時便已註定,真要論起來,他才是罪魁禍首。
不過,這一切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結果嗎?可為何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偏偏自己一看到那小子,就覺得是那小子戲弄了自己?
李儒再度嘆了一口氣,便想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會面。然而,就在他抬手準備令四人退下時,何咸突然又開口道:「李郎中,既然張璋伍宕二人兵馬名存實亡,為何不幹脆將那一千人編入徐中郎麾下?畢竟,若非此番徐中郎引兵平亂,西園恐亂成一團……」
「放肆!此事自由司空定奪,你區區一佐軍司馬,莫非想僭越不成?」李儒真是被何咸給氣到了,面色一厲,不由想著敲打何咸一番道:「本郎中倒是很奇怪,為何徐中郎趕至營外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為何偏偏又是徐中郎,而非其他將校?」
何咸絲毫不懼,看向李儒的眼神就如看一個傻子:「或許,是徐中郎的營地距離吳司馬營地最近的緣故吧?在下只是派人前去求援,也不知會是徐中郎前來。」
李儒再度為之氣遏:徐榮受涼州將領排擠,營地的確在涼州營地最邊緣,可如此便恰恰最接近吳匡的營地。如此說來,何鹹派出求援的親衛,最可能撞入的也就是徐榮營中。
由此一來,李儒更不願意多看何咸一眼,如趕蒼蠅般揮手向何咸等人說道:「既如此,事情已明,爾等便退下吧。」
「喏。」徐榮、張遼、吳匡三人皆躬身行禮,告退而去。唯有何咸,說了這句后,又開口向李儒道:「李郎中擢拔在下,在下無以為報。四日後在下休沐,不知李郎中可否賞臉蒞臨寒舍,喝在下幾杯薄酒?」
說著這話,何咸還向一旁田儀眨了眨眼,意思想讓田儀一起勸勸李儒。可田儀卻尷尬急了,心道:這孩子怎麼如此沒眼色,沒看到李郎中對你早就厭煩了,你怎麼還沒臉沒皮地請人家?
果然,李儒一聽這話,眉梢間不耐之色陡顯,呵斥道:「何咸,你還在守孝!期間需禁一切宴飲歡曲,追憶先人。張璋伍宕二人誆你有要事相商,本郎中便不責罰了,你豈敢……」
李儒話音未落,何咸當即惶恐告罪:「在下唐突,萬望郎中令恕罪!」
田儀見李儒如此震怒,怕李儒處置何咸,不由想上前說些公道話。可不料李儒眉目一蹙,陡然又轉口道:「不過,你初但大任,一些事宜的確需有人指點。既如此,四日之後,某便入府一敘,但無須備酒,淡茶便好。」
「如此多謝郎中令,何咸告退。」見李儒果然答應了自己的邀請,何咸便姿態恭敬,亦步亦趨退出了大堂。
堂外,三人皆在等候何咸。
吳匡和張遼自是要與何咸一同回營的,徐榮卻只是悠悠望著何咸,直到何咸被看得心裡都開始發毛時,徐榮才開口道:「何公子,軍旅之人,還是當以建功立業為己任。鬼蜮伎倆害人害己,還當敬而遠之為妙。」
何咸當然明白徐榮這是在告誡自己,深深一禮后,什麼話都沒說。徐榮也知一切盡在不言中,拍了拍何鹹的肩膀后,縱馬先行。
大堂中,田儀此時卻百思不得其解,待看到何咸等人身影都消失不見后,才開口向李儒問道:「文優,此事便當真如此罷了?」
李儒收起面色的頹敗,又換上了那個掌控一切智者的冷靜風姿:「自然便當如此,我之前將這枚棋子放置棋盤之上,打得便是這般主意。」
「那一千兵卒,是否奏請司空編入徐中郎麾下?」
「嗯,何咸和張遼各得了一千兵卒,剩下這一千兵卒便交與徐榮好了。這小子既然已如此算計好了,我便從了他心意。畢竟,他已當著徐榮之面已說出此事,我若是反駁,倒讓他小瞧了我。」
「那,那此事是否還需調查?」田儀有些跟不上李儒思路,感覺李儒的話他都能聽懂,但其中意思,他又好似一無所知。
李儒看出了田儀的困惑,似乎是想挽回幾分剛才在何咸面前丟失的面子,開口向田儀解釋道:「此事其實沒必要知曉那般清楚,不過何進舊部的內訌而已。何咸縱然智計過人,將此事做的滴水不漏,可困囿於佐軍司馬的職位,不可能壯大多少。反而是這一番折騰,令他暴露了底牌。」
看著田儀還是一知半解,李儒不由將事情挑白了道:「司空治軍看似粗疏,但卻奉行了弱肉強食的法則。如邊塞牧羊一般,只需尋出羊幾群中的頭羊,酌情應對,自然便掌控了所有羊群。如今我投入何咸這枚棋子,他又做出這般大事,已然將所有羊群的注意力引去,正有利於我等分化掌控。」
聽李儒如此解釋,田儀方才恍然大悟,不由佩服道:「一切還仗郎中令這等綿里藏針手法及高屋建瓴眼光,才能為司空大人保駕護航。」
李儒聽罷,不由自矜一笑,許久才又悠悠開口:「不過,我倒是還真小瞧了這屠戶之子。看來,有些事需加快一些進程了……」
田儀一愣,不由想起了當初李儒派人宣揚何咸為百姓伸冤之事,似乎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