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堂上兩謀士
「何咸,你挑撥我叔侄關係,有朝一日,我必然生啖汝肉!」被如拖死狗般拖下去的董璜,仍舊硬漢到家,讓何咸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不過,何咸也不在乎,他可沒想著在雒陽一直呆下去,然後擔驚受怕地過日子。這時候得罪董璜就得罪了,逃去關東的時候,還能將此事大吹大擂,當做戲耍董卓的一大資歷呢。
可就當何咸認為事情已經解決完畢,自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的時候。一旁那個一直蹙眉盯著何鹹的玄衣文士,卻忽然又開口了:「司空,儒觀悉文將門虎子,有識有義,堪為國之棟樑。如此英才,司空豈能任其金珠蒙塵?」
儒?
李儒,李文優?
我去你十八代大爺啊!李儒你個王八蛋,你沒事兒先幫老紙,然後又害老紙幹啥!讓董卓舉薦自己做官,這不是將自己置於董卓眼皮子底下了?
那以後老紙還怎麼逃?
此時已然回到上首的董卓,面色緩和了些。但面對何咸時,姿態卻突然強勢無比,雙目中精光迸射,沉聲道:「悉文,你可願歸順本公?」
這一問,董卓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而凌厲!顯然,經過董璜那一鬧劇后,他對何鹹的耐心已然不多了。
我願意你個祖宗啊!
你個死肥又不是我未婚妻,憑啥如此要我說『我願意』!
何咸此時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呼嘯而過,可當他聽清董卓那陰沉的聲音后,便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絲毫退路,只能裝出欣喜的模樣抱拳道:「小侄願意,不過……」
不待何咸說完,董卓直接揮手不耐打斷道:「好,既如此,本公便上奏朝廷,表悉文為從事中郎。」
從事中郎乃郎官的一種,即省中之郎,為帝王近侍官。?秩為比六百石,其職為管理車、騎、門戶,擔任皇帝的侍衛和隨從。這樣的官職,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尤其對於何咸來說,董卓這還屬於提拔栽培了。
何進在世時,從一個屠戶一躍成了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故此心中每懷惴惴,行事一向謹慎低調。對於何鹹的要求也很嚴,只讓何咸在將軍府擔任了一個秩三百石的小掾吏。
今日董卓讓何咸從一個秩三百石的小掾吏,一下升了秩比六百石的從事中郎,真的很算禮賢下士,很有胸襟和氣魄了。
可這一刻,低垂著腦袋的何咸,臉色卻陰沉無比。
假如此時何咸只是歷史上那位何咸,恐怕真要佩服傾慕董卓胸襟如海了。然而,有著後世無數影視劇熏陶的穿越者何咸,卻一眼洞破了董卓這番提拔的陰毒!
一旦他成為了朝中的從事中郎,那一舉一動便皆在董卓的掌控之下。非但使得他逃離司隸的想法完全就成了泡影,更還要每時每刻夾緊尾巴乖乖做人。
更重要的是,如今從事中郎的頂頭上司郎中令為何人?
何咸戒懼地看著一旁雲淡風輕、身著玄衣的李儒,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錯,如今的郎中令,就是董卓心腹智囊李儒。讓自己這麼一個剛來亂世的小雛鳥,跟這位漢末三國第一出場的謀士耍心眼兒,那不是純粹找死嗎?
直到這個時候,何咸也完全明白了:董卓今日召見自己,恐怕就是為了這個時刻。給自己一個毫無實權的虛職,又放在李儒眼皮下底下。這樣他非但搏得了提拔下士的好名聲,更可名正言順地整編收服麾下那些跟何家相近的兵馬部曲。
這一刻,何咸不得不再度感慨:能在歷史上留下名號的傢伙,果然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慶幸的是,何咸入司空府之前,已然做全了吹燈拔蠟的準備。面對董卓這天衣無縫的毒計,他當即拜伏在地,一副由衷懇切的語氣高喊道:「在下謝過司空恩遇!今日之情,在下必當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以報!」
董卓聞言終於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正欲揮手令何咸起身勉勵一番,可這時何咸又一抬頭,露出一張失望、糾結、痛苦不堪的臉:「然司空厚愛,在下卻無法欣然領命。」
董卓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緊接著瘋狂的殺氣不可遏制,拍案而起道:「何咸,你莫非以為本公不敢殺你?」
事情至此,董卓對何咸最後一絲耐心已消磨殆盡,殺機毫不隱藏。可何咸卻仍舊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還急忙將頭塞在地上道:「司空恕罪,在下心中早已千肯萬肯。只是家嚴亡故,在下不得不為其守孝,期間不得擔任朝職……」
此話落下,董卓當即為之氣結,猶如被戳破的氣球般頹然坐下。就連周圍在座之人,也亦然無話可說,都未想到何咸竟還有如此底牌。
華夏是一個很講究『祖制』的國家,在以孝禮治國的漢代尤甚。凡事都要講朝廷法度或者前朝『故事』,這種因襲性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即便後來董卓一手遮天,可以將皇權都踩在腳下,但也不敢挑戰這種傳承了數百年、整個天下人都為之認可且堅守的傳統。
而父親亡故、兒子守孝這一傳統,更可謂影響禮制的國之基石。由此,當何咸道出他因要守孝而不能出任朝職時,董卓是幾乎沒有任何借口否決的。
一時間,何咸猶如一位犀利的拳手,將董卓逼迫到了選擇邊緣:要麼,忍下何咸這個不穩定的因素存在;要麼,圖窮匕見,一勞永逸!
由此,頹然之後的董卓,那雙細縫當中的眼神,逐漸泛動跳躍著殺戮和妥協的糾結。大堂之上,更是靜默無言,就連後來的奸雄曹操,這一刻面色也凝重無比。
而沉默的何咸,額角更是已沁出細密的冷汗:他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玩兒大了,讓歷史上兇殘暴虐的董卓冷靜權衡,這幾乎就是在逼董卓凶性大發!
果然,一炷香之後,董卓最終沒有忍下心底的暴虐之氣,眼神變得陰冷而憤怒。他身體前傾,削薄冷酷的嘴唇蠕動,眼見就要吐出斬殺何鹹的命令!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大堂卻悠悠傳來一個聲音:「司空,何公子孝悌守禮,自當褒賞。然漢室如今朝廷不過大亂初定,疆域之內盜賊四起,正乃國難之時。值此時節,正該有何公子這等孝義之人輔佐匡正。」
何咸不由聞聲望去,只見大堂角落上跪坐著一位四十餘歲之人。在漢代,這樣的年齡差不多可稱作老者了。然此人雖鬍鬚稀疏,卻高冠長劍,不動如鍾,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削瘦的臉上一雙眼睛半開半闔、精光四射,扭頭看了一眼何咸時,目光卻又古波不驚。
董卓那呼之欲出的殺氣在這人的話下不由為之一滯,轉頭無不忿怨地問道:「文和,此言究竟何意?」
文和……賈文和,賈詡——這個時代,最頂尖、最聰明的陰謀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