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十里相送
一個平凡無奇的清晨,天微微有些陰沉,但從這些日子的經驗來看,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下來。
還沒推倒重建的刺史府門前,江淺夏睡眼惺忪的被無涯從床上挖起來,簡單的洗漱一番便被丟上了馬車。
馬車沒有床榻舒服,稍微清醒了點兒,江淺夏撩開車簾左右看看,手在車架上拍了兩巴掌。
「都陰沉沉的幹嘛呢?出殯的隊伍都比你們熱鬧點兒。」
這個比喻實在是打擊面太廣了,學生們苦著臉,惆悵的看向專業的和尚道士們,發現這些人前人後都仙風道骨的得道高人,惡狠狠的翻了個白眼。
「行了,該咱們做的已經做完了,這出來都一個多月了,現在趕回去都快深秋了,要再磨蹭下,回去的路上怕是初雪都要下來了,別讓家裡人擔心。」
隨口安撫著大家依依不捨的愁緒,江淺夏看看天色,沖無涯點點頭。
為了耳朵根清凈點兒,他們今天離開的消息沒有告訴任何人,就想低調的先走再說,省得這些沒人送都看著路邊的柳枝無比傷懷的人,要是真被送一下,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呢。
幫江淺夏把車簾拉好,無涯翻身上馬,吩咐下去,可以啟程了。
真要走了,大家再次沉默下來。
獨自坐在車廂里,江淺夏也被感染的有些傷懷,但也僅僅是一點點而已,畢竟,她來大乾才這麼幾年,去過的地方、救過的人、付出過的心力,都太多了,傷懷不過來了……
正陷入沉思,車外卻突然嘈雜起來,江淺夏好氣的從車窗探頭張望,發現他們返程的車隊竟然被攔停了。
「特使大人!各位先生和大師道長們,慢些走啊,慢些走啊!」
「怎麼不說一聲就想走了?要不是咱們瞅著太陽都升起來了還沒見小先生們出來,覺著不對勁,怕還不知道你們要悄悄的走了呢!」
「特使大人啊,咱們知道小地方留不住你們,但這些日子受你們的恩惠太多,您總得給我們個機會好好道謝啊!」
「就是就是,平日里我們怕一不小心惹您生氣,現在都要走了,以後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怕再也沒機會能見您和小先生們了啊……」
四面八方,源源不斷的老百姓向車隊湧來,你一言我一語的,一時竟然聽不真切,但百姓們依依不捨的情絲,卻真真的落在所有人身上、心間。
趕來的老百姓們也不怕江淺夏這活閻王了,直接擠進車隊中,找相熟的人一個勁的說著自己的感激。
兩邊人數的絕對差距,導致了每個人身邊都圍著一大團的人,連江淺夏馬車前,也圍著數不清的大小孩子,哭的人腦仁都疼。
說來也在好笑,這些孩子之所以和江淺夏清凈,一是因為她身上老有吃食,經常為了怕小孩兒哭鬧麻煩,用吃的堵住他們的嘴,所以更加被孩子們喜愛。
二來嘛,身為拾慧館的院長,職業病犯了,看見半大孩子老想教他們點基本的知識,順便考考他們,然後順嘴就忽悠他們以後往拾慧館考。
現在被這些孩子哭著纏著想要跟著她一起走,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
都是情真意切來送行的,雖然有點頭疼,但驚喜卻是不爭的事實。
耐著性子讓百姓們和車隊的眾人依依惜別了小半個時辰,哭都哭了好幾茬了,剛想讓百姓們讓路,就看見一波百姓死死的拖著車隊的人不讓動,另一波則飛奔離開。
過了沒一會兒,離開的百姓們回來了,手裡除了自家養的雞鴨、蛋、臘肉、活蹦亂跳的魚之類的「土特產」,還人手一支柳條。
不似讀書人折柳送行,只是折一小枝,這些被學生們熏陶了一段時間的百姓,只知道送別要有柳條,卻不知道具體的,就都耿直的覺著,柳條越多越長,就越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所以看著十來個漢子,吭哧吭哧的扛著一整顆柳樹過來,放到江淺夏車邊,得意洋洋的看著她的時候,江淺夏除了嘴角抽搐著讓悶笑的無涯把樹收下,已經真的沒什麼話好說了。
「……唉,把這個替我給他們吧,就當柳,柳樹的回禮了……」
扶額把自己腰間掛著的羊脂玉佩摘下遞給無涯,江淺夏忍不住輕笑出聲。
拿到玉佩的漢子們驚喜的連連大笑,沒人爭搶,只找了個雞皮鶴髮的老者過來,鄭重的把玉佩交於老者掌管。
老者應該在當地頗有威望,一摸玉佩,感受著那溫潤的觸感和微微泛暖的細膩,便笑的露出嘴裡最後剩著的幾顆黃牙,招呼著眾人跪下謝恩。
微笑著縮回車裡,一時有感,歌聲不自覺的從嘴邊流瀉而出: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晨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雖然把晚風拂柳改為晨風,少了幾分戚寥,但其中的情意,卻是一點都不少。
哄鬧的聲音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婉轉清脆的女聲慢悠悠的越穿越遠,學生們畢竟聰慧,簡單的歌詞一聽就記住了。
沉溺於歌詞的依依惜別,有感而發,不知不覺,學生們也不由應和起來,跟著低低吟唱。
一人唱,變成十人唱、百人唱、千人唱。
能記下歌詞的唱的眼淚汪汪,記不住歌詞的,跟著那悠揚的調子哼唱,搖頭晃腦,眼淚同樣不少。
唱著、唱著,百姓們慢慢讓到了兩旁,車隊重新排列整齊,在百姓們夾道相送下,緩緩前行。
歌聲不停,百姓們雖然沒有再攔停車隊,但卻不由自主的跟在車隊邊,走啊走。
古人有雲十里相送依依惜別,今天百姓們送出去何止十里?要不是最後江淺夏覺著不能再任由他們跟下去了,直接站出來裝模作樣的發火喝斥,這些百姓怕恨不得跟著他們回京去了。
兩湖地界如何寬廣,一批百姓送完回去了,另一批百姓又接力賽似得跟著再送一次。
直到出了兩湖的地界,送行的人才終於打住了,車隊的所有人也齊刷刷鬆了一口氣。 這惜別一次是情調,惜別數十次,就是活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