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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再看崔太后的醜態,唐夢芙一家人陪著慈聖太后離開了延壽宮。
站在陽光下,慈聖太后不勝唏噓,「親家,阿娢這孩子之前被崔氏害慘了。她落難的時候,多虧了你們一家人照顧啊。」
唐四爺非常謙虛,「長公主能到唐家,也是我們唐家的福氣。夢龍就是因為要迎娶長公主才奮發圖強的,如若不然,夢龍現在頂多是個舉人,斷斷不可能中進士。」
唐夢芙抿嘴笑,「是啊,太後娘娘,我哥哥那陣子恨不得吃飯睡覺都捧著書本看,唯恐娶不到嫂嫂。」
大家一起暢快的笑了。新帝卻沒和眾人一起出去,命人叫醒崔太后,微笑著告訴她,「你大弟弟被處決的時候,朕會命人通知你。還有,朕即日起便會發下海捕文書,重金懸賞捉拿逆犯之子崔青雲。抓到崔青雲,處決之前,朕許
你見他一面。」
崔太后臉上恐怖得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只有兩眼不住地閃動,「不,你不能害了青雲,他是我們崔家唯一的根……」
新帝的笑容愉快中帶著殘忍,「正因為他是崔家唯一的根,朕才一定要毀了他。」
崔太后又驚慌又恐懼的盯著新帝瞪了一會兒,敗下陣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就饒了青雲吧。青雲他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我害過人,他爹他大伯害過人,可青雲沒有害過人啊。」
新帝蹲下身子,眸光悲涼,聲音輕輕的,卻令人聞之心驚,「朕的祖母難道害過人?朕的父王難道害過人?可他們都離開人世了,你這種狠心惡毒的女人反倒活著。」
崔太后滿心恐懼,身體的每一部分幾乎都在顫抖,「放過青雲,求你放過青雲。青雲無罪。」
新帝嘴角浮出一抹淺笑,「你當年害我姐姐的時候,可曾想過她不過是個可愛單純的孩子,她沒有罪?」
崔太後到了此時方感到悔恨,伏地痛哭。
她高高在上的時候,視人命如草芥。現在到了她在意的人被屠戮被殺害的時候,終於知道痛了。
從此之後,崔太后一直生活在痛苦驚懼之中,唯恐哪天崔青雲被新帝抓住了,要和他爹他大伯一樣斷送掉性命。
整天生活在恐懼之中的崔太後頭發大把大把脫落,瘦得不得人形,雙眼卻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幾分嚇人。
「青雲,你逃啊,快逃啊。」崔太后從早到晚的不說話,偶爾開口,便是這樣的喃喃聲。崔太后在惶恐不安中過了好幾個月,沒有等來崔青雲被抓的消息,卻等到了她大弟弟承恩侯的死訊。承恩侯是在刑場被劊子手揮舞鬼頭刀砍下頭顱的,新帝將承恩侯的頭裝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到延壽宮給崔
太后看,崔太后心痛得披頭散髮在地上打滾,「朱琮,你好狠的心!你是鐵石心腸么?」新帝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祖母、我父王母妃看到那被燒焦的小屍首,以為那就是阿娢的時候,他們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們的悲痛少於你么?為什麼我祖母、我父王母妃能傷心,唯獨你崔
太后不能?」
崔太后仇恨又絕望的瞪著新帝,一動不動。新帝蹲下身子,語含譏諷,「裝死?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朕心軟么?不會。就算你再怎麼凄慘,朕也不會可憐你,只會覺得快意。崔氏,朕忍你很多年了,朕的父王在世之時便受你欺壓,父王去世之後你不
顧我和我母妃的反對再三逼婚,朕更是恨透了你!你崔家的姑娘實在嫁不出去了么,定要塞給朕?」
崔太后眼睛翻白,直直的瞪著,一句沒有回應。
新帝看著她可怖的樣子,心中一寒。
他微微顫抖著伸出手探了探崔太后的鼻息,才發覺崔太后已經沒氣了。
崔太后在看到她大弟弟頭顱的這一天,又驚又怒又傷心,氣絕身亡。
新帝神情複雜的看了崔太后好半天,方緩緩的道:「便宜你了。若依著朕的本意,你至少也要像朕的祖母一樣,傷心難過一年,才離開這個人世。」
想到祖母宸太妃離世時的悲慘,老平王一輩子的鬱郁不得志,新帝淚濕衣襟。
再想到因為崔太后的妄語,他被迫當著慈聖太后、姊歸長公主和唐家人、張勆唐夢芙夫婦發下的那個毒誓,新帝更是恨恨。
「你死已遲了。」新帝臉色陰沉。新帝廢崔貴妃、崔淑妃為庶人,貶到冷宮打掃庭院。這兩人在娘家時養尊處優,進宮后是一宮之主,現在遇到巨變,父親被判死刑,叔叔死了,崔太后這位一直保護她們的姑母被囚禁了。在冷宮度過一段
艱苦歲月後,受不了這樣的凄苦日子,也看不到一丁點兒脫離苦海的希望,先後投井自殺。
她倆的死訊報上去后,新帝無動於衷,吩咐以宮女的身份下葬。
新帝為含黛建了美崙美奐的長公主府,含黛和唐夢龍帶著小恬恬搬到長公主府居住。小兩口是想請唐四爺和黃氏跟他們一起搬家的,但唐四爺和黃氏覺得在成賢街住慣了,還是這裡舒服。所以搬家的時候並沒跟著走。誰知沒過兩天,黃氏就想小恬恬想得不行了,和唐四爺商量著要跟兒子
兒媳婦一起住,要天天看到小孫女。唐四爺也是兩天沒見著孩子心裡難受,黃氏一勸,他便點頭同意了。唐四爺和黃氏到長公主府的時候,唐四爺還好,只是略消瘦了些,黃氏卻像才從外地逃難到京城的難民似的,臉黃黃的,無精打采。含黛見了大驚,「娘,您身體不舒服么?」黃氏勉強咧了咧嘴,「不是。我
這是想小恬恬想的。」含黛又是哭又是笑,「那您就搬過來啊。娘,不光小恬恬要您,我也離不開您,這幾天我天天想您,想得人都瘦了……」
黃氏和含黛摟抱在一起掉眼淚。
唐四爺瞧得眼睛發熱,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多餘的人吧?」
含黛忙擦擦眼淚,「不是不是,爹爹您可不多餘。小恬恬長大之後全憑您教導她呢,把她教得像妹妹那般聰明才好。」
唐四爺忙抱起小恬恬,微笑道:「就這麼說定了。」
唐夢龍回府後高興得差點兒沒蹦起來,「早說了要爹娘一起搬過來嘛。爹娘就我一個兒子,咱們不住在一起哪成?」
唐四爺一直抱著小恬恬不撒手,唐夢龍不敢跟父親搶,探頭過去在小恬恬嫩嫩的臉頰上親了親,「乖女兒,祖父祖母和咱們一起住了,你高興不高興?」
小恬恬還不會說話,但是已經能聽懂話了,笑嘻嘻的點頭,也摟著唐夢龍親親他的臉,結果親了他一臉的口水。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人人喜笑顏開,人人神清氣爽。
唐夢芙和張勆也在忙著搬家的事。楊氏和張劼死後,定國公病了好一陣子。病好之後意志消沉,常有出家的念頭,好幾回把張勆叫回家,讓張勆給他找個清凈之地,他好出家為僧。張勆也不能真看著他出家,只好答應搬回定國公府,照顧
他的日常起居。
自從張勆答應搬回來,定國公就不再吵吵著要出家了。
「我兒子要回家了,還有我小孫子。」定國公逢人便炫耀。
親朋好友們又想笑話他,又有些可憐他。張洢聽說張勆和唐夢芙一家三口要搬回來,心中不服,向定國公哭訴了一回,說她母親和哥哥的身後事有多麼凄涼慘淡,張勆和唐夢芙夫妻二人有多麼的無情冷酷。定國公難得清醒了一回,「阿洢,你年齡
到了,嫁人吧。你母親身份暴露,你哥哥又是那麼死的,京城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肯娶你,況且你就算嫁到京城的富貴人家也會遭遇白眼。爹決定把你嫁到鄉下,讓你安靜度日。」
「把我嫁到鄉下?我是國公府的千金,你要把我嫁到鄉下?」張洢委屈之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定國公嘆氣,「嫁到鄉下有什麼不好。阿洢,爹倒是想安安靜靜的到鄉下做個出家人,只是沒那個福氣。」這回定國公耳根子沒軟,不管張洢怎麼哭鬧,最後還是叫來官媒,給張洢說了個真定鄉下土財主的小兒子為妻。這土財主家裡有幾千畝良田,也算是個富戶了,不過家裡只出過秀才,連個舉人也還沒有供出來,估計一代兩代之內想做官是難的。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土財主便弄不明白張洢的身份來歷,聽官媒說張洢是位國公府的千金,只因年齡大了,心慌,故此要下嫁,便顛兒顛兒的要求娶。定國公讓官
媒把那家的小兒子領來看了,見是個年輕健壯又老實本份的人,認為張洢嫁給他正合適,允了婚事。張洢差點沒氣死。她堂堂定國公府的千金,當年多少家侯府來求婚她都沒有答應,現在要屈就鄉下一個土財主的兒子?張洢和定國公鬧,定國公病才好,經不起她又哭又說的,命人把她送到莊子里靜養,「
阿洢,爹全是為了你好。你在這裡修心養性,也養養身子。待養好了,就在莊子里出嫁吧,不用到定國公府來了。」
有張劼那樣的親哥哥,楊氏那樣的親娘,張洢就算在定國公府出嫁,也不會有幾個親朋好友來賀喜。與其那樣,還不如悄沒聲息的從莊子里發嫁,也省得讓人看笑話了。定國公是真心為了張洢好,替張洢打算,誰知張洢不領情,出嫁的時候直哭了一路,眼睛都哭腫了。新婚之夜,張洢取下蓋頭,見定國公給她找的夫婿是個老實巴腳的鄉下漢子,當即便哭暈在婚床上。那土財主的小兒子手足無措,找他爹娘拿主意,他爹撓撓頭,「是國公府的千金小姐呢,咱們得罪不起,捧著吧。虎子你多哄哄。」他娘卻是個潑辣的,啐了一口,「什麼國公府的千金,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
,虎子你該幹啥就幹啥。」附耳說了幾句話,說得虎子一張臉黑紅黑紅。
虎子聽了他娘的話,該幹啥就幹啥,張洢沒有虎子力氣大,終於被他佔了便宜,傷心得簡直想死。誰能想到呢?當年定國公夫人楊氏的愛女,最終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一開始土財主全家是很捧著張洢,張洢在夫家神氣得很。後來土財主一家慢慢覺察到了不對勁,這位國公府的千金既沒有豐厚陪嫁,京城也沒有人常來問寒問暖,別是個不受寵的姑娘吧?虎子娘生了疑心,差人到京城仔細打聽,這才知道張洢不僅是庶女,而且她生母、哥哥都死在牢里,名聲很不好。虎子娘知道真相,便不肯再慣著張洢了,拿起婆婆的架子,要張洢還她做媳婦的規矩。張洢不服,和公婆
尋死覓活的鬧,她公婆到底是鄉下人,怕了,給小兒子小兒媳婦分家出來,讓他倆單過。張洢不善持家,又愛花費,不上一年把家業花完了,土財主一家人心疼肚疼。
張洢和虎子灰溜溜的又回了家。這之後她公婆就嚴厲管束,不許她再胡亂花錢了。張洢過起普通鄉下婦人的生活,苦悶之極,不久鬱郁而亡。臨死之前,張洢獨自躺在老式的木床上,眼前彷彿浮現出她母親楊氏的面龐。楊氏時而穿戴著超品國公夫人的服飾,華美精緻,向她笑得慈詳,時而蒼老灰敗,頸間戴著枷鎖,眼神絕望。張洢眼中湧出幾滴淚花,無力又哀傷的想道,也許楊氏從來沒有做過所謂的國公夫人,對他們母子三人反倒是好事。楊氏可以在定國公身邊終老,張劼會有一份庶子的家業,肯定比不上定國公府那麼好,但也比尋常富家
子弟強多了。而她張洢會像別的國公府庶女一樣出嫁,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屈就虎子這樣的村夫……
張洢並沒留下孩子。年輕婦人,又無子,喪事辦得很簡陋。
曾經趾高氣揚的張洢,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鄉下。
這是后話了。
——
張勆和唐夢芙搬回定國公府的時候,寶寶已經一歲了。定國公雖沒再吵吵著要出家,但已經懶怠再上朝,便以身體不好為借口提前將定國公的爵位傳給了張勆。他這要求自然是不合常規的,但他表章上去之後新帝便准了,所以張勆現在已經是定國公,唐夢芙
是國公夫人,而寶寶已經早早的受封為世子。寶寶年齡這麼小就受封為世子也不合常規。雖然寶寶是張勆和唐夢芙的嫡長子,但按照禮制,應是寶寶長到十歲之後,朝廷經過查考之後,若人品貴重端莊,才會允許立為世子。才一歲的孩子自然看不出
來人品如何,所以寶寶這麼小的世子,自本朝開國以來,是第一例。
張勆和唐夢芙夫妻二人搬回定國公府屬於請客也不好,不請客也不好,便借著寶寶抓周的名義宴請了至親好友。
寶寶不要父母抱,邁著小短腿自己走過來的。一張雪白的小臉蛋,漆黑如墨的眼睛,挺翹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小嘴唇,真是很漂亮很可愛的寶寶。
小恬恬比他大,很有做姐姐的樣子,牽著他的小手陪他一起。兩個孩子走路還不太穩,搖搖擺擺的,非常有趣。
小恬恬相貌像姑母,和唐夢芙一樣又美又甜,誰見了都喜歡。
這一對錶姐弟手牽著手走進來,親朋好友們都樂壞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一個比一個漂亮!」
小恬恬是姊歸長公主的愛女,也是新帝和慈聖太后寵愛的孩子,滿一周歲的時候便有了江都郡主的封號。
「抓周,抓周。」小恬恬殷勤的告訴給寶寶。
她口齒很伶俐,不到一歲時候便會說話了,現在更是說得很清楚了。
寶寶不大愛說話,卻鄭重的點了點小腦袋,表示同意小恬恬的話。
寶寶和小恬恬是很要好的。
今天親朋好友全都來了,除定國公府、齊國公府、張家本家長輩,還有張家的老親戚以及宋家、唐家、姊歸長公主府、誠勇伯府、談家等等,濟濟一堂。
唐夢芙的堂姐、表姐們各有了美好姻緣,不過都還沒有孩子。今天也攜著夫婿一起來了,看到寶寶和小恬恬都是一臉笑。
自己過得好了,心胸也就開闊了,待人也就和氣了。她們現在各自嫁了人,或許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孩子,見到漂亮可愛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便覺得親近。
宋御史是張勆的舅舅,唐四爺是唐夢芙的父親,誠勇伯是唐夢芙的外祖父,這幾位是重要的親戚,都得到了格外禮遇。
老齊國公親自陪誠勇伯說話,誠勇伯心花怒放。
他最黃崇敬的人便是老齊國公了。能和老齊國公做親戚,榮幸之至。
「親家,恭喜恭喜。」老齊國公向誠勇伯道喜。
「承您吉言,同喜同喜。」誠勇伯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縫。
誠勇伯這個爵位本是不能世襲的,但他於查辦崔氏謀逆案中立了功,新帝加恩,許其世襲罔替。誠勇伯想到他的爵位可以一代一代傳給兒孫,這份喜悅,可是非同小可。
誠勇伯正和齊國公以及族長等幾位同輩份的親戚說著話,有侍女過來恭敬的回道:「伯爺,伯夫人有事要和您商量。」
誠勇伯什麼也顧不上了,慌忙站起身,「對不住,失陪,失陪。」一刻也沒敢耽擱,趕緊跟著侍女走了。
齊國公忍俊不禁。
族長納悶,「伯夫人有請,老伯爺也用不著這樣吧?」
齊國公忍笑徐徐道:「這個我聽阿勆說過,好像老伯爺年輕時候做過輸理的事。到了老年之後醒悟了,知道自己對不起為了他吃苦受累的原配髮妻,存了愧疚之心,故此畏妻如虎。」
眾人雖是年事已高,聽到這事也是粲然。
族長悵然,「我這又想到張克和楊氏了。張克若是年輕時候不犯糊塗……」
「寶寶滿一周的大喜日子,不提這個了。」齊國公溫聲道。
族長驚覺,「對對對,大喜的日子,不提這個。」
另一人卻道:「方才我還暗暗笑話老伯爺,現在卻覺得老伯爺也算幸運。畏妻如虎沒什麼,兒孫滿堂,兒孫孝順,比什麼不強。」
眾人都贊成,「就是這個話。老伯爺現在被伯夫人管得服服貼貼也是應該的,誰讓他年輕時候虧欠他的髮妻了呢?在髮妻面前受個氣,可兒孫孝順,伯府興旺發達,值了。」
還有一番心裡話,誰都沒有說出口。誠勇伯這樣不算什麼,只是受髮妻的氣,可兒孫們沒跟他離心,還是很孝敬他的。張克就不行了,不光張勆寒了心,連寶寶都跟他這位祖父不親近。
像張克這樣兒孫離心,才叫晚景凄涼。誠勇伯好多了。
誠勇伯這個爵位可以世襲,長子黃鐸自然而然的被立為世子,其妻胡氏為世子夫人。胡氏本是黃鐸在鄉下時迎娶的妻子,能到京城伯府已是意外的驚喜,這時又做了世子夫人,恍然如夢。
「娘,您在想什麼呢?」黃寶珠笑咪咪的過來了。
黃寶珠已經嫁到了齊國公府,和張勐夫妻很是恩愛。大概是日子過得太順心的原因,她整個人都顯得豐腴了,相比較起做姑娘的時候,更有了少婦的風韻。胡氏輕嘆,「寶珠你還記不記得,從前咱家可攀不上齊國公府。你們能得到張齊國公府的請貼,都興奮得不行了。那時候怎麼想像得到呢?你嫁到了齊國公府,你爹做了世子,咱們一家人成了定國公府的坐
上賓。」
黃寶珠抿嘴笑,「這不都是因為芙兒嫁給了六哥么?」胡氏仔細想了想,笑了,「可不是么?自打芙兒跟著你姑父姑母來到京城,好事就一件接一件的發生了。先是包氏和黃鈺、黃三丫他們被整治了,然後咱家蒸蒸日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芙兒真是個有福
氣的孩子。」
母女二人一齊看向廳堂中央笑盈盈的唐夢芙。
她生下了寶寶,比從前更美了,既明艷照人,又添了溫柔和安寧。
柿子巷的大太太良氏和二太太沈氏妯娌二人笑容滿面走過來向胡氏道喜,「以後得稱呼你世子夫人了。」
胡氏不敢託大,連忙按黃寶珠早就教好的話謙虛了幾句,「哪裡哪裡,托福托福。」大太太的女兒唐芊嫁到了永安侯府,二太太的女兒唐苒嫁到了襄國公府,二人對愛女的婚事滿意之極,笑口常開,「從前可沒想到呢,唐家是文官,誠勇伯府是新近受封的伯府,咱們兩家的閨女都嫁入了公
侯府邸。」
「我家這位,是沾了芙兒的光。」胡氏心滿意足的握著黃寶珠的手,「她呀,就是到大將軍府看她小表妹,這才和齊國公府有了緣份。」
大太太和二太太含混的道:「其實我們也是。」
唐芊、唐苒的婚事也是因為參加大將軍府的宴會而成就的。
談笑了一會兒,各自分開。大太太喟然道:「二弟妹,想想咱們從前一直以為四房倒霉,可是現在……唉,再沒有哪家比四房更好了……」二太太點頭,「可不是么?四弟和四弟妹這一兒一女,兒子迎娶姊歸長公主,女兒嫁了張勆這樣的青年英才,小孫女和小外孫更是招人疼愛,金童玉女一般。這會兒誰還敢說四房倒霉啊?唐家最幸運的就是
四房了。」
不只唐家,滿京城看看,也沒有哪家強似唐四爺、黃氏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感慨了幾句,便忙著跟親朋好友家的女眷談笑應酬了。
今天來的全是貴客,多攀談幾句,吃不了虧的。
賓客如雲,又是小孫子滿一周歲的大喜日子,已經不再是定國公的張克卻不好意思出去和親戚們見面,陪太夫人在房中悶坐。
太夫人雖然中了風,但日常起居一直被照顧得很好。這會兒她穿戴得整整齊齊,頭髮更是一絲不亂,背上靠著一個大紅色錦緞靠背,一臉嚴肅。
太夫人不會說話,但她這會兒真是不滿到了極處。
她的重孫子滿周歲的大喜日子,居然沒人來請她這位老封君、太夫人!張勆和唐夢芙這小兩口可真不懂事,不知道敬老愛老!
張克時不時的唉聲嘆氣,「娘,我是真想出家為僧啊,可是阿勆不同意。阿勆說了,府里還有太夫人您呢,我這做兒子的若是出了家,那就是拋棄生母,就是不孝。他不放我出家,我也沒辦法。」
太夫人被張克這話氣死過去,又氣活過來。
她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的這個兒子如此糊塗,還在盛年,就把定國公的爵位讓給張勆了!更不明白他為什麼動不動就提出家,府里有她這個動彈不得的老娘,張克出的什麼家?他有那個資格么?
張克在這兒嘮嘮叨叨不停的說,太夫人終是怒氣攻心,被他氣得暈了過去。
「娘,您怎麼了?」張克慌了。他趕忙命人請大夫,又命人叫張勆和唐夢芙,侍女聽他的話請大夫去了,別的命令卻不肯聽從,委婉的道:「老太爺,國公爺和夫人正在忙小世子的周歲宴,親朋好友、王妃公主等坐了一屋子,恐怕不好這
時候過去打擾。」
張克著急,「這有什麼?太夫人的身體要緊啊。」
侍女很冷靜,「老太爺,奴婢以為太夫人也是疼愛小世子的,不願在小世子的周歲宴上驚擾賓客,更不願讓小世子的周歲宴蒙上疾病的陰影。您說呢?」
張克皺眉,「說的也是。」想想今天是小孫子來到人世間的第一個生辰,到周歲宴上說太夫人的病況確實不好,便把方才的念頭打消了。
大夫是在府里住著的,很快便趕來了,「說了無數遍了,病人不要動氣,你們偏要動氣,神仙也沒辦法。」口中數落著,還是開了方子。
太夫人服了葯,沉沉睡去。
張克心中鬱悶,出門在外面隨意走了走,心煩意亂,也不知走到了哪裡。
櫻花樹下站著一人,身姿窈窕,竟是唐夢芙。
張克驚訝,「高朋滿座,她不招待客人,到這裡做甚?」
正要出去詢問,卻見一個小丫頭機靈的跑過來,把一個盒子放到唐夢芙手裡,便又改了主意,躲在暗處繼續查看。
唐夢芙命小丫頭退下,慢慢打開盒子,自盒子城取出一串綠葫蘆。
張克低低的咦了一聲。
他生平見過的好東西多了,一眼便看出來那是極品美玉雕成的,這麼一串惟妙惟肖的綠葫蘆,價值不菲。
這應該也是送寶寶周歲禮的,只是送禮之人為何不親自送到大廳,卻鬼鬼崇崇的到了這裡?
張克忽地想到了一種可能,大為惱怒,「她不會是背著我家阿勆和人有了私情吧?」衝動之下,便想跳出去大聲質問。
「芙妹妹。」張勆清朗的聲音。
「阿勆哥哥。」唐夢芙溫柔轉過頭。
張克見唐夢芙毫無驚慌之意,和張勆見面后更是一起觀看起那串綠葫蘆,不由的心中慚愧,「她沒瞞著阿勆,我方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抬不起頭,慌慌張張的哈著腰跑了。
唐夢芙欣賞著手中的綠葫蘆,「崔青雲現在應該很闊氣吧?這禮送的可不一般。」
張勆淡笑,「海上大盜嘛,焉能不闊。」
崔青雲本是和他母親錢氏、妹妹崔十九娘乘船出海遊玩的,但是快到海邊時被官府畫影圖形,海捕捉拿。他一怒之下帶著他的那幫豪奴做了海盜。因為承恩侯、忠恩侯犯的事太大,所以崔青雲的豪奴們也害怕受牽連,不敢回家,索性隨著崔青雲一起落了草。崔青雲自己有些本事,又有這一眾豪奴,意氣風發的打下一個海島做了老巢,自稱為島主,
其實就是海盜。他這海盜做得也是與眾不同,每次打劫來往客商之後必定命人上岸查這些客商的底細。如果是良善之人,他不光原物奉還,還額外給路費、壓驚費;如果是惡人,他不光要財物,還要命,一刀一個砍了扔
到海里餵魚。
官兵出面剿了幾回,回回被他殺得大敗,水師顏面無光。
「前半生紈絝,後半生海盜。」唐夢芙沒想到崔青雲會是這樣的結局,長長嘆息。
「好了,他幫過你,咱們也幫過他,以後兩不相欠了。」張勆不動聲色的把那串綠葫蘆從小嬌妻手裡拿了過來。
什麼綠葫蘆,不要,寶寶不缺這樣的玩物。
張勆拉著唐夢芙回了大花廳。
黃氏和蔣夫人熱心的布置好了,「寶寶,來抓一件最喜歡的。」
賓客全來看寶寶抓周。
張克躲在大花廳外,踮起腳尖往裡瞅,心裡庠庠的。
他想去看小孫子抓周,卻又不大好意思,恐和眾親友見了面,彼此沒意思。
直到此時此刻,張克才隱隱生出懊悔之心,「當年何必做下那樣的事?年輕時候不糊塗,現在我應該含飴弄孫了,何等愜意。」
但是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葯的,張克後悔,也沒辦法讓時光倒流。
寶寶盤膝坐在桌案上,兩隻小嫩手抓著本兵書,面有得色。
眾賓客大聲叫好,「好!以後又是一位大將軍,大元帥!」
張克雙手抱頭,沮喪得蹲到了地上。
小孫子抓周這樣的大事、趣事,他做祖父的硬是沒臉過去看一眼……
寶寶周歲宴過後,張克更是經常到太夫人面前嘮嘮叨叨,總說一些氣太夫人的話。
當然張克並不知道,他還是很孝順的,只是他不知道太夫人心中所想,無意之中總是氣得太夫人大怒、昏暈。
這樣的日子太夫人又過了大半年,終於被她的寶貝兒子給氣死了。
張克哭得幾回昏過去又被救醒,嘔血數升,京中傳為孝子。
張勆和唐夢芙、寶寶一起陪張克扶柩返鄉,回老家守孝。
唐四爺、黃氏等人一直送她到郊外,黃氏是個直性子,小聲對唐夢芙道:「這個太夫人一直想害你們,沒想到她死得倒很是時候。」
唐夢芙不禁嘴角微彎。崔青雲在海上越鬧越大,新帝大怒,數回剿捕失利之後,有意命張勆統兵前往。可張勆一則不習水戰,二則崔青雲就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怎麼打?正在這時候,太夫人沒了,張勆立即要求陪同父親回
鄉為祖母守孝。孝順祖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新帝無話可說,只好批了准字。
新帝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官員若遇家中喪事,也有因故不讓守孝的,可崔青雲只是個海盜,如果因為一個海盜就不讓張勆為嫡親祖母守孝,那未免說不過去。
唐夢芙一家人欣然離開京城,陪同張克返鄉。
張勆和唐夢芙挺享受鄉間生活的寧靜和與世無爭,帶著寶寶過得很舒心。
寶寶一天天長大,時不時的挎著小木刀昂頭挺胸在家裡轉,雖然小小年紀,卻很有英雄氣概。張克每回看到都眼饞得很,但寶寶常常是淡定看他一眼便轉過了頭,張克欲哭無淚。
小孫子不親他,唯一的孫子不親他……
張克沒精打採的,「我想出家。」張勆和唐夢芙商量了下,同意了,「太夫人去了,寶寶用不著你,你真想出家,我們不攔著。」張克差點兒吐血而亡。
寶寶用不著他,什麼叫寶寶用不著他?
張勆和唐夢芙若是讓他天天看寶寶親寶寶,他才不出家呢!
張克話已經放出來了,兒子兒媳婦都支持,萬般無奈,真的剃度出家了。不過他也不到寺廟裡去,就在家裡修行。
一邊修行,一邊還是看著寶寶眼饞,可寶寶就是不愛理他。
按禮制來講,張勆是太夫人的孫子,只需為太夫人守孝一年。不過鄉間的日子很寧靜,守孝期滿他倆也不想回京,繼續在鄉下悠閑度日。
這天寶寶拿了把小木刀有模有樣的衝殺,張勆和唐夢芙坐在花架下喝茶,微風徐吹,花香清雅,好不愜意。
「人生至此,復有何撼。」張勆心滿意足。
「真的沒遺撼了?不想再要個小閨女了?」唐夢芙笑著問他。
張勆臉上現出糾結的神色。
唐夢芙笑彎了腰。
張勆殺伐果斷,可每回想到這個問題,張勆總是很糾結,既捨不得不要小閨女,也不想再餓上一年……
「有了!」張勆興奮的一拍桌子。
「有什麼了?」唐夢芙呆了呆。
張勆笑吟吟的看著她,眉飛色舞,「芙妹妹,我這就想辦法把含笑嫁了!嫁了含笑,便是那一年裡頭我也能常常吃饅頭了,咱們還是要有個小閨女的,你說對不對?」
張勆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絕好的辦法,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唐夢芙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