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沁水郡主軟軟的倒了下去。


  唐夢芙一驚,「咱們說好的……」


  張勆順手拎起沁水郡主,微笑道:「沒事,我只是把她還給並王殿下。」


  「這樣啊。」唐夢芙明白了。


  張勆拎著沁水郡主,猶如老鷹拎小雞一般把她拎到車上,命令車夫去了城外。


  城外別院之中,並王一臉病容躺在床上,有侍從快步進來,小聲向他稟報道:「張大將軍有急事求見。」


  並王驚得從床上坐起來了,「快快有請。」


  兩個頭上蒙著大斗篷的黑衣人被侍從引了進來,高個子的那人手中拎著一個長長的包裹。


  高個子去掉頭上的大帽子,露出一張俊美的容顏,「王爺,久違了。」


  並王見是張勆,揮揮手命侍從退下,自己費力的從床上坐起來,「阿勆,城裡的事我聽說了,我真是慚愧得沒臉見你了。」


  張勆微笑,「王爺說哪裡話。王爺,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把手裡那長長的「包裹」打開,原來裝的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


  「阿嫿。」並王大驚失色。


  「王爺,這是您的掌上明珠,我們特地來還給您。」另一個也把頭上的大帽子取掉了,露出一張芙蓉秀臉,笑盈盈的把阿嫿送到並王身邊。


  「多謝唐夫人。」並王雖沒有見過面,但憑直覺知道這一定是張勆的妻子唐夫人了,客氣的道謝。


  「哪裡,王爺客氣。」唐夢芙笑容可掬。張勆自懷裡取出一封信,「王爺,我接到這封信,趕到百花亭和沁水郡主相見。我見沁水郡主神態表情不對,狀似瘋癲,更知道王爺在別院休養,並王府的事務全是她做主,懷疑她是被人下了蠱,故此大膽


  將她打暈帶到王爺面前,魯莽之處,還請海涵。」


  並王苦笑,「不魯莽。阿勆,就算你不打暈她,本王緩過這口氣,也是要到京城阻止她的。阿嫿她這麼做,不對。」


  張勆神色誠懇,「王爺,您何等英明,必定能理解我的處境。崔太后第一步要把我趕緊到并州,第二步要毀了我的家,接下來便要謀害我的性命了。她不會容許我活著。」


  並王默默點頭。崔太后一步一步規劃,目的就是要奪走張勆的夫人。張勆和崔家若有奪妻之恨,崔太後放心讓張勆活著么?必定不能。張勆可不是文人,他是武將,且是赫赫威名的武將,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崔太后若奪


  了唐夢芙,不殺張勆,怎能睡得安穩。張勆繼續說道:「所以,我一定不能允許這件事發生。王爺,我悄悄把郡主送到您身邊,您就不必憂心了。京城會傳出沁水郡主失蹤的消息,到時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沁水郡主都失蹤不見了,還為沁水郡


  主擇的什麼婿?」


  並王久經沙場,可不是無能之人。他略一思索,便爽快的道:「阿嫿我暫時關起來。放心,絕不會讓外人知道的。」


  阿嫿一直是昏迷的,不曾醒來。


  並王不免有些擔心,「阿勆,阿嫿沒事吧?」


  張勆道:「王爺放心。我和您曾經並肩作戰,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傷害郡主的。」


  張勆面色冷峻。


  並王心中苦澀。對,看在並王的面子上不會傷害阿嫿,如果單憑阿嫿自己,那可就……


  張勆和唐夢芙和並王告別,重新戴上大帽子,攜手離去。


  並王瞧著他倆的背影,頗為傷感。


  不只阿嫿看上張勆,他中意的女婿也是張勆。可惜了,沒有緣份啊。


  阿嫿輕輕呻吟了一聲。


  並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哼了一聲道:「醒了?阿嫿,張勆沒被你害死,也算是他命大。」


  阿嫿昏昏沉沉醒過來,頭還是疼的,聽了這話驚得魂不附體,「我怎麼害死張勆?我是為了救他啊。我如果不答應崔太后,崔太后還不知要生出什麼毒計,那張勆可就防不勝防了。」並王心裡對阿嫿百般憐惜,卻不得不作出嚴肅模樣,「阿嫿你好好想想,要是張勆跟咱們去了并州,生下兒子繼承了並王府。他就是既有定國公府又有並王府,大權在握,你若是皇帝陛下,你對他放得下心?會不會以為他野心勃勃?崔太后的目的就是奪唐夫人,奪了唐夫人之後,崔家和張勆有奪妻之恨,崔太后還會放心讓他活著?崔太后這個人私心很重,她要陷害張勆的時候,可不管張勆立過多少功勞,

  也不管並王府曾為邊境安寧付出了多少血汗。阿嫿,你若真嫁了張勆,不只張勆危險了,你也是給並王府招禍,懂不懂?」


  阿嫿聽得呆住了。


  並王嘆氣,語氣不知不覺柔緩下來,「你聽話,乖乖的在別院待著,每天除了父王,誰也不見。京城很快就會傳出消息說你失蹤了,你若冒然露面,是給你父王我招禍,也是給張勆招禍,明白了么?」


  阿嫿咬著嘴唇不說話。


  並王厲聲喝問:「阿嫿,你是想害死我,還是想氣死我?」從枕下取出一把利劍橫在頸間,「你不聽我的話,我立即自刎而死,也落個清凈!」


  阿嫿忙奪過利劍,伏在並王懷裡,「哇」的一聲哭了,「父王你不要死,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


  並王輕撫她的頭髮,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傻孩子,以後你就會知道了,父王全是為了你好。


  朝臣們因為沁水郡主擇婿的事爭執不休,新帝向來謙虛,這件事上也不例外,最後決定舉行廷議,令朝臣們各抒己見。但是,就在舉行廷議前夕,沁水郡主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這下子群臣愕然。


  新帝下令廷議取消。崔太后親自過問此事,把新帝和徐首輔、葉次輔等人宣到延壽宮,責問新帝為何取消廷議。新帝態度恭敬又無奈,「沁水郡主人都失蹤了,再議為她擇婿的事有何意義?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回沁水郡主,給並


  王皇叔一個滿意的交待。」一幅以人為本、因為沁水郡主的安危而憂心忡忡的模樣,把崔太后氣了個仰倒。


  崔太后這回是志在必得,中間屢屢出岔子,她早就不耐煩了,咄咄逼人,「在皇帝的英明統治之下,一位王府郡主居然都會莫名其妙的失蹤,陛下不打算反省自己么?」


  新帝誠惶誠恐,「朕豈止應該反省,出了這天大的一件事,太後娘娘就是廢了朕也是應該的。請太後娘娘明示,朕是應該下罪己招,還下退位詔?朕唯太后之命是從。」


  崔太后怒目圓睜,「你,你……」被新帝氣得直羅噎,說不出話來了。


  徐首輔和葉次輔都感為難。沁水郡主失蹤這件事崔太后若要發脾氣,哪怕把順天府尹宣進宮罵一頓都是可以的,但她為此嚴厲斥責新帝,這說不過去啊。新帝乃九五之尊,不可能親力親為,一個郡主失蹤了也要他直接負責,他這皇

  帝當得也未免太憋屈了。


  崔太后怒氣沖沖的看向徐首輔、葉次輔,兩位閣老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崔太后什麼意思他們知道,但是幫著崔太后聲討新帝,這實在是……有難度……新帝話都說到那個份兒上了,是真的讓他下罪己詔,還是讓他下退位詔?兩樣都不可能啊。


  崔太後用厭惡又驚訝的目光打量著新帝。


  這個她根本看不起的皇帝,這個崔家扶植上來的皇帝,現在開始對她陽奉陰違耍心眼兒了啊。


  崔太后冷冷一笑。


  皇帝又如何。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她都駕馭得了,難道到了這個眼前這個全憑僥倖才得以登上皇位的人面前,她能落了下風。


  「哀家這幾日頭疼的舊疾又犯了。」崔太后怒氣漸去,聲音都變得軟弱了,「哀家為惡疾所苦,方才言語急燥了些,琮兒莫要怪罪。」


  「豈敢,豈敢。」新帝受寵若驚。


  徐首輔、葉次輔都暗覺驚訝,怎麼崔太后態度轉變得這麼快?崔太后話鋒一轉,道:「哀家也是命苦,生過一個皇兒,一個公主,不幸公主早夭,皇兒也於去年駕崩,哀家孤身一人,好不寂寞。琮兒,你後宮妃嬪雖多,也沒有哪個生下一兒半女,好讓哀家有皇孫可抱

  ,哀家這延壽宮,實在冷清啊。」


  新帝不復鎮靜,汗流夾背,毛骨悚然。


  崔太后笑咪咪的看著他,柔聲道:「你姐姐阿娢生有一個小女兒,對不對?阿娢和她的小女兒若能進宮陪伴哀家,哀家心情便愉快了,這病也就好得快了呢。」


  新帝驀然抬頭看了崔太后一眼,隨即低下頭,崔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葉次輔雖覺崔太后這個要求不大合理,但這是皇家的家務事,他不便置喙,沒有開口。


  徐首輔溫和的提出百行孝為先,姊歸長公主想必也是孝順慈明太后的,若送女入宮能令慈明太后笑口常開,何樂而不為。


  崔太后露出滿意的微笑,「琮兒,你說呢?」新帝低頭許久,方才緩緩抬頭,神色寧靜,低聲下氣的央求道:「但憑太後娘娘吩咐。太後娘娘,姐姐現住在唐家,她的公婆對小恬恬愛逾性命,總需讓姐姐慢慢和她的公婆說明此事,求太後娘娘多寬限幾

  日,可使得么?」


  崔太后見新帝格外謙恭,心中一樂,很大方的道:「哀家給她十天功夫來準備,這可夠充足了吧。」


  「足夠了。」新帝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三個字。


  崔太后凝視新帝,看到新帝強忍痛苦勉強支持的樣子,心中一陣快意。


  朱琮,你以為當了皇帝這皇宮就是你說了算么?不,我才是這裡的主人。我在這皇宮之中已經當家作主了幾十年,地位哪是你這黃毛小子所能撼動的!


  崔太后除要求姊歸長公主和唐恬母女二人進宮陪伴之外,還要求必須儘快找回沁水郡主,並為沁水郡主在朝中大臣中擇婿,令並王有后。新帝也一一答應了。


  徐首輔和葉次輔陪著新帝從延壽宮,新帝回首北望,眸光森然。


  新帝召張勆、齊國公和唐四爺、唐夢龍入見,秘密商議良久。


  張勆親自出城,給並王傳了句話。並王汗出如漿,冥思苦想良久,最終做了決定,「崔太后不過是借著並王府剷除異己,陛下才是真正關心並王府的。若不是陛下,朝中有誰能為我著想,令我能立外孫為嫡孫,延續並王府?做人不能沒良心

  ,陛下如此待我,我不可畏首畏尾,左右搖擺,寒了陛下的心。」


  並王決定立即讓阿嫿嫁人。他原本看中的人之中,有幾個已經風聞沁水郡主非張勆不嫁,又知道朝中這一陣的風波就是為了讓沁水郡主和已經有妻室的張勆成親,因此對沁水郡主已經敬謝不敏了。但那個名叫韓願的人態度始終不變


  ,還在託人向並王表忠心。


  並王命人找來了韓願,「你是否真有誠意求娶本王的沁水郡主?」韓願一臉認真,「下官是誠心誠意的。下官不敢隱瞞王爺,只因下官家裡生母早亡,繼母不慈,所以下官只要能逃脫繼母的掌控,無論怎樣都行。郡主自是看不上下官,但下官並不在意,天長日久,郡主總


  能看到下官的誠意。」


  「如果她一直不喜歡你呢?」並王追問。韓願想了想,實話實說,「下官只要能擺脫繼母,便心滿意足了。若郡主始終不喜歡我,那麼度過這個難關之後,下官願和郡主和離。下官只求王爺開恩,在和離之前,允許下官定下一房賢惠的妻室,免得


  被繼母胡亂塞個女人過來,下官便感激涕零了。」


  「甚好。」韓願這麼說,並王很滿意。


  如此坦誠,看來沒作假。


  如果韓願信誓旦旦說對沁水郡主一往情深,並王倒不放心了。並王和韓願談妥了,逼沁水郡主和韓願成親。沁水郡主哭鬧不休,「我要張勆那樣的,我不要這個韓願,他太普通了。我這樣的人品,就應該匹配張勆那樣的英雄,你不能胡亂把我嫁給一個凡夫俗子,讓韓

  願那麼普通的人來玷污我。」並王不慣著她,「韓願二十一歲,年輕,正派,身材高大,氣質沉穩,出身世家,武進士入仕,如今是副總兵。這樣的人肯入贅並王府,做你的夫君,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阿嫿,你醒醒,不要總拿阿勆來

  比較,阿勆那樣的人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罷了。拿阿勆來比較,你一輩子也嫁不出去。」


  「那我就不嫁了,我一輩子陪著你。」阿嫿一臉眼淚。


  並王苦笑,「事到如今,還由得你么?阿嫿,莫說你了,連我也是身不由己。阿嫿,你要是不想坑死你父王,就答應了吧。父王不會害你。」


  「張勆也這麼說……」阿嫿抹眼淚。


  並王很是疲憊,「阿嫿,你就聽父王一句話吧。」


  阿嫿不願意,淚水濕透衣襟。並王狠狠心,當晚便逼阿嫿和韓願拜堂成親,當晚入洞房。阿嫿簡直是被綁著完成的婚禮,入洞房后她尖叫著讓韓願滾開,韓願不理她,自顧自脫了衣服,露出一身健壯有力的肌肉,「岳父命我和你今晚圓

  房,長者之命,我不敢違。」一番激烈的交鋒之後,韓願和阿嫿都是傷痕纍纍。但韓願最終還是得手了,阿嫿發瘋一樣踢他咬他,韓願皮粗肉厚,也不怕打,笑著摟抱住了她,「郡主,咱們是父母之命正正經經拜了堂的,又不是無媒野


  合,你何必激動成這樣?好了,咱們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實,今後要終身相守的。雖然我是入贅並王府的,但丈夫總是丈夫,你和我總得互敬互愛,不好動不動拳腳相向,你說對不對?」


  阿嫿奮力掙扎,「你放開我!你這樣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我!」


  阿嫿這態度是很傷人的,不過韓願從小沒娘,繼母待他不好,生父裝作沒看見,他也算是受盡欺凌了。阿嫿這個樣子真還傷不到他,臉上還掛著笑,「郡主,咱們已經做了真夫妻,睡都已經睡過了……」


  「你無恥。」阿嫿大怒,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打在韓願臉上。


  韓願臉色驟變,扳過阿嫿,重重一掌抽在她臉上。


  「你,你敢打我……」阿嫿捂著發燙的臉頰,蒙了。


  韓願厲聲道:「打人不打臉!我那個後娘刻薄之極,可她打我臉的時候,我那個可有可無的親爹也破天荒的說她了。你是郡主又如何,就能打我的臉了么?」


  阿嫿惱羞成怒要和他撕打,但畢竟沒有韓願力氣大,被韓願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你快放開我。」阿嫿眼裡全是淚。


  韓願俯下身子,臉色難看得讓阿嫿害怕,「以後不許再打我的臉,聽到沒有?」


  阿嫿打了個寒噤。


  她從來也沒有把韓願這樣的人放在眼裡,但此時此刻,她發現這個男人也有冷酷無情的一面,很有幾分可怕。


  韓願哼了一聲,慢慢放開阿嫿,「你看不上我,我卻看得上你。只要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我都看得上,更何況是王府郡主?」


  阿嫿再也受不了,哭暈在床上。次日阿嫿向並王告狀,誰知韓願已經主動向並王請過罪了,認錯態度良好,並王心疼阿嫿,但並不向著她,「是你先打韓願的。他一個大男人,難道任你毆打不還手?阿嫿,一則你不能隨意打人,二則你就


  是要打他也不能打臉,懂不懂?」


  阿嫿氣得頭暈。


  韓願到了並王面前一幅忠厚老實的樣子,阿嫿看在眼裡,更覺生氣。


  並王雖覺得小夫妻不大和諧,但畢竟這樁婚事十分倉促。有韓願這樣的女婿,並王已經知足了。並王向皇帝上了奏章,言明他的女兒沁水郡主頑皮淘氣,這些天來一直躲在他身邊,直到昨天才被發現。並王惱怒女兒不知輕重愛惹事,適逢副總兵韓願在場,溫言勸說,言辭誠懇,並王愛其才華,感其


  氣度,願聘為女婿,同赴并州。新帝聞奏大喜,下詔封韓願為儀賓、車騎將軍,命韓願和沁水郡主立即成親,成親之後即回并州守邊衛國,不必回京辭行。並王領命,帶領沁水郡主和儀賓韓願朝著京城的方向叩拜謝恩,之後立即啟程,

  星夜返回并州。可憐禮部侍郎段澤不知道這些,還在朝中上躥下跳說他的那些歪理呢。唐夢龍路過他身邊,淺淺一笑,「你不知道並王和他的女兒、女婿已經返回并州了么?」段澤目瞪口呆,「沁水郡主已經找到了?已經有

  儀賓了?」不可能啊,她不是非張勆不嫁么。


  「或許是我聽錯了,段侍郎再打聽打聽也好。」唐夢龍非常客氣、謙虛。


  段澤忙四處打探消息,知道並王真的已和沁水郡主、儀賓返回并州,段澤傻眼了。


  崔太后更直接,氣得背了過去。


  ——


  黃氏和含黛帶了小恬恬來看唐夢芙。


  唐夢芙憐愛的親吻過小恬恬,把她和寶寶放到一起,兩個孩子興奮的揮著小手,口中發出興奮的叫聲,彷彿是在打招呼一樣。


  「瞧瞧這小胳膊多有勁兒。」黃氏瞧著小孫女、小外孫,越瞧越愛。


  唐夢芙和含黛坐在床邊看著兩個孩子玩耍了一會兒,悄悄出來了,到外間說話。


  「娘不知道宮裡的事吧?」唐夢芙小聲問。


  含黛搖頭,「沒敢讓娘知道。她那個脾氣若知道了,准氣得夠嗆。」


  唐夢芙道:「不告訴娘是對的。她心裡存不住事。」


  含黛咬牙,「妹妹,你說那個崔太后怎恁地狠毒,憑白無故要我的小恬恬到宮裡陪她?」


  唐夢芙也是做母親的人,太理解含黛的心情了,同情的拍拍她,「放心,陛下會想法子的。爹和哥哥也是一樣。」


  含黛恨恨,「爹爹和夢龍恨不得生吞了那個崔太后。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恨了。」


  唐夢芙慢慢的道:「她在後宮作威作福幾十年啦,太過驕傲自滿,眼裡沒人。等著看吧,她的兩個弟弟會給她很大的驚喜。」


  含黛會心的笑,「一定會。承恩侯和忠恩侯那可都是人才。」


  灰撲撲的酒店之中,一個看樣子十分落魄的年青人獨自坐在簡陋小桌旁自斟自飲。有人沖著他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看到沒?這位從前可威風了,是國公府的世子爺。」「就他?」「沒錯,就他,定國公府的世子爺,穿金戴銀,出入都是騎著高頭大馬,神氣得不得了。」「現在不行了,哈哈


  ,他娘本是小妾,被他爹偷偷扶正成夫人的。現在他娘又成小妾了,他被家裡趕出來,就淪落成這樣了。可憐不可憐?」


  閑人們只管議論,張劼恍若無聞。


  這些天來,他聽到的這一類話實在太多了,已經麻木了。


  張劼越喝越多,慢慢的眼前發花,脖子發軟,趴到了桌子上。有兩個人慢慢靠近了他,「可憐,都喝成這樣了。哎,這位張世子他這輩子都沒指望了,你知道么?他異母弟弟張大將軍和今上是親戚,今上只會向著張大將軍,還能向著他啊?他沒指望了,一輩子就泡在


  這小酒館了。」


  「曾經威風過的人,落到這一步也挺可憐的。他真的沒指望了?說不定今上也像先帝似的突然……換了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說不定鹿死誰手呢?」


  「不可能。今上正值青年,又不像先帝似的貪酒好色,壽命長著呢。除非崔太后廢了今上,這個酒鬼才有那麼一丁點兒希望。」


  伏在桌上的張劼似乎動了動。那正在閑聊的兩個人還是沒停,「你沒聽說過么?承恩侯兩個女兒進了宮,陛下待這兩姐妹十分無情,寵愛不及姜賢妃的十分之一,就連夏德妃也比崔家兩個女兒有體面。姜賢妃已經懷孕了,這皇長子是姜

  賢妃所出,皇后之位和崔家無緣嘍。」「承恩侯也是好性子。今上這皇位本是他外甥的,崔家不支持,今上能登基?今上不寵崔家的姑娘,向著姜賢妃,單憑這個我就不能忍。若換了我,乾脆廢帝,另立新君,立個才幾歲的小皇帝,看他聽不聽

  我的。」


  已經到了半下午的時候,這酒館里沒什麼人了,這兩個人又喝得舌頭都大了,越說越不像話。


  張劼聽得心怦怦直跳。


  換個皇帝,換個年齡小的皇帝,崔家可以重新掌權,他的春天也到了,可以把張勆搶走的一切全部奪回來……姜賢妃懷孕了,崔家兩個姑娘沒指望,承恩侯一定很生氣……


  張劼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酒館里就剩他一個客人時,才一臉迷糊的起來,扔下一錠碎銀,跌跌撞撞的走了。張劼託人往定國公府送了個信,說有急事商量,楊氏便悄悄換了僕婦的衣裳出來見他。見了面,張劼和楊氏竊竊私語了小半天,楊氏眸中現出冷光,「我一個做了十幾年國公夫人的人,現在淪為小妾,連個有體面的管事嬤嬤都敢給我臉色看,我雖活著,但生不如死!劼兒,這種日子不光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下去了。咱們拼盡全力搏一搏,我要重新做我的定國公夫人,你要重新做國公府的世子爺,繼承祖先

  留下來的基業!」


  「好,一定!」張劼熱血沸騰。


  他不能一輩子泡在小酒館醉生夢死。他得找回昔日的輝煌,重回張家,重回定國公府。


  「娘,咱們怎麼辦?」張劼雖有這個志向,卻沒什麼辦法,殷勤向楊氏請教。


  楊氏掠掠鬢角,微微一笑,笑得頗有幾分風情,「我和承恩侯、忠恩侯都是見過面的,這兄弟二人對我都不錯,承恩侯對我更好些。我約他出來見個面,親自跟他灌灌迷湯,會說服他的。」


  張劼不知道楊氏還有這個門路,呆住了。


  他的母親和崔家那兩個臭名昭著的人有來往……


  楊氏嗔怪,「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是在想什麼?好了,我和承恩侯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沒什麼的,你別胡思亂想了。」


  張劼嘿嘿笑,「不亂想,不亂想。」


  張劼瞅瞅他母親那張徐娘半老的面龐,猜想了一下她和承恩侯見面時的情形,一陣惡寒。但是,這楊氏的能力還真是不能讓人小看。她差人往崔家送了桃花箋,約承恩侯在酒樓見面,承恩侯還真的來了。張劼隨著楊氏一起向承恩侯見禮,見承恩侯色迷迷的眼光從楊氏頭頂直掃到腳底,而楊氏


  一直衝承恩侯笑得柔媚討喜,不由的心中鬱悶煩燥。楊氏陪承恩侯喝了不少酒。待承恩侯喝得微醺,楊氏慢慢提起貴妃、淑妃不受寵,而姜賢妃已經懷孕的事,承恩侯拍案大怒,「姜家那丫頭已經懷了龍種?朱琮欺人太甚!沒有我崔家,他能登基?他能做這


  個皇帝?」


  楊氏趁機道:「還不如立安王家的小孫子呢,那孩子才幾歲,立了他,太後娘娘垂簾聽政,天下全是崔家的。」


  「本侯明兒就和安王說。」承恩侯喝高了,「豪邁」的揮揮手道。楊氏可不滿足於他這句話,撒嬌撒痴要他寫下書信給安王說這件事。承恩侯一則是喝多了不清醒,二則是只當哄哄楊氏,樂呵呵的真的提起筆寫了信,信上是和安王說新帝無道,崔太後有意廢了他,另立


  安王的小孫子。承恩侯寫完信之後,順手還從身上取下印信蓋了,瞧著那鮮紅的戳,承恩侯眉花眼笑。


  楊氏珍而重之的把這封信收了起來,事後交給張劼,「拿這個到安王府去,將來你就是安王面前的紅人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榮華富貴不來?」


  張劼懷揣著一顆雄心,伴隨著這封書信一起,梳洗一新,去了安王府。才到安王府前,他便被巡邏的五城兵馬司的人抓著了,「這人形跡可疑,一定是個細作,抓回去細細拷打審問。」不由分說把他綁得嚴嚴實實,堵了嘴,帶到一個黑呼呼的大廳。有人搜了張劼的身,張劼懷


  里那封書信當然也藏不住被搜出來了,那搜身的人驚呼,「造反啊,有人想造反!」


  張劼魂飛魄散。


  這件事實在太大,當天便一層一層報到了內閣,報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垂淚,「慈明太後果真要廢了朕么?朕不敢違命,這便下退位詔書。」徐首輔等人大驚,「陛下,萬萬不可!」皇帝哪是隨便廢立的。


  徐首輔等人是寧願這個閣臣不當,也不敢在自己任期內做出廢立皇帝的大事。不是人人都有膽子做霍光的。更何況新帝登基以來兢兢業業,禮賢下士,並沒有劣跡。真廢了新帝,沒有辦法服眾。


  新帝把承恩侯這封書信遍示群臣,「若朕不應廢,此人應處以謀逆重罪。」


  新帝命人把這封書信抄錄了一份,到延壽宮呈給崔太后。


  崔太后看完這封信,直挺挺倒了下去。


  她是太后,她至高無上,可她弟弟也不能陰謀廢皇帝、立皇帝啊。此非人臣所為。


  崔太后昏倒了,這是大事,新帝親來看視、慰問。


  「皇伯母安好。皇伯母現在還寂寞否,要不要朕的小外甥女入延壽宮陪伴?」新帝站在崔太后床榻前,貌似恭敬,眸光中卻是不屑、戲謔、鄙夷。


  崔太后喘氣聲音都粗了,「朱琮,你好大膽子,敢對哀家冷嘲熱諷!」


  新帝不由的笑了,笑容幽冷陰森,「朕哪敢對皇伯母冷嘲熱諷?朕可是孝順侄子,皇伯母要朕的小外甥女進延壽宮,朕連個不字都不敢說。」


  崔太后死死盯著新帝。


  如果目光能吃人,她的目光已經把新帝殺死千萬遍了。


  她恨極了眼前這個人。


  後宮之中沒人敢挑釁她。她那個桀驁不馴的親生兒子都不敢違拗她,只有眼前這個可惡的人,膽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新帝微笑俯下身子,「皇伯母,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姐姐的小女兒么?比你弟弟的安危還重要?」


  崔太后恨不得把新帝撕碎了,卻不得不暫時忍下一口氣,「不,哀家要清凈,叫你姐姐和她小女兒不必來了。」


  新帝終於得到了滿意的答覆,笑容愉悅,「姐姐很想帶小恬恬進宮孝順陪伴皇伯母的。不過,既然皇伯母愛清凈,姐姐和小恬恬還是不來打擾了。」


  「很好。」崔太后咬著牙。新帝也不急著走,「皇伯母,你知道這封信是從誰身上搜出來的么?張劼,被張家除名驅逐出族的張劼。據張劼供稱,這書信是楊氏從承恩侯手裡拿到的。皇伯母聽了一定很高興吧?這個楊氏可是皇伯母你當年一手提撥起來的親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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