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刑場前人山人海的。
連刑場附近的幾條街道都摩肩接踵人頭攢動,來看殺頭的人竟然一撥接著一撥,如海里的浪潮一般連綿不絕。
「殺頭這麼好看?」唐夢芙被誠勇伯、含笑等人簇擁在中間,一臉疑惑。
誠勇伯笑話她,「或許這些人和你一樣,並不是來看殺頭的吧。」
唐夢芙雖身穿男裝,心還是那顆女兒心,被外孫父打趣了難免害羞,眼漾水波,腮映桃花,不好意思的、小小聲的嘀咕,「我是來看監斬官的又怎麼了?他跟我定過親了,我想看就看。」
聲音細細小小,低如蚊吶,就算她身邊的人支著耳朵,也未必能聽清楚。
誠勇伯聽不清,但猜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哈哈大笑。
唐夢芙臉更紅了。
含笑鼓著臉頰為自家姑娘鳴不平,「伯爺,我家姑娘臉皮很薄的,老太爺老太太在世的時候,都捨不得笑話姑娘呢。」
「你這個丫頭,是說我這外祖父不如福兒的祖父祖母親么?」誠勇伯笑罵。
「奴婢不敢。」含笑規規矩矩的道。
誠勇伯笑,「諒你也不敢。」
一行人到了刑場前,前面已經有兵士把守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刑場中央是座高台,高台上設有桌案、行刑台等,台前有兩把鬼頭刀並排擺放,非常醒目。
「那就是要殺人的刀么?亮晃晃的,一定鋒利。」含笑踮著腳尖往裡瞅。誠勇伯道:「那便是劊子手所用的鬼頭刀了。這兩把鬼頭刀看著很明亮,但是砍頭時快或不快,利或不利,要看家眷給多少錢了。若是家眷給錢多,劊子手滿意了,那便磨快了刀,一刀下去人頭落地,給犯
人個痛快。若是家眷給錢少甚至不給錢,那劊子手故意不磨刀,一刀砍不死,犯人活受罪。」
「原來被一刀殺了還不是最慘的啊。」含笑眼睛瞪得圓圓的。
誠勇伯嘆息,「被一刀殺了的人自然不是最慘的。他們活在世上的親人才是最慘痛悲傷的。」
含笑咦了一聲,「這麼說來,楊應期、楊應全這兩個叛官的家眷會很難受?」
「必定很難受。難受到了你家姑娘房契在手都不忍心強攆楊家人出別院的地步。」誠勇伯沖唐夢芙努努嘴。
「姑娘就是心腸太好了。姑娘,對壞人不用這樣啊。」含笑為自家姑娘不值。
唐夢芙注意著高台上的變化,外祖父和含笑的話她並不在意,卻也聽到了,隨手摸摸含笑的腦袋道:「哪裡。我只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姑娘不是對壞人心軟就好。」含笑很好哄,立即放心了。
有一隊兵士跑過來,在高台下清理出了一條道路。
「快來了!」含笑等人激動,「犯人快來了,監斬官也要來了」!
「哎,你們聽說了吧?這回的監斬官是張大將軍,所以來觀看行刑的人才會這麼多啊。」旁邊有個中年人在高談闊論。
「哪個張大將軍?」有人不懂。
「連張大將軍都不知道。」中年人鄙夷,「新近受封為柱國大將軍的張勆啊,除了他,朝里哪有另外一位張大將軍不成?」
「原來是他啊,那懂了懂了。這位兄台,為何張大將軍是監斬官,來觀看行刑的人就多了呢?」一個看樣子像是外地人的黑瘦男子陪笑殷勤詢問。中年人面有得色,「看老兄這打扮像是外地來的,怪不得不知道內情。那我便來跟老兄說說吧。張大將軍不僅是位英雄,還是位謫仙般的美男子,有他公開出現的地方,老百姓肯定是聞風而至爭睹其風采啊
。」
「敢情這麼多的人不是來看殺頭的,是來看美男子監斬官的。」那外地人總算明白了,喜得拍大腿,「我方才心裡一直奇怪,還以為京里的老爺太太們是太閑了,就愛看殺頭呢。」
「豈有此理。」中年人笑著搖頭,「寧王之亂,投降寧王的叛官也多了,前些日子已經處決了不少。那時候監斬官不是張大將軍,人便沒有這麼多,更沒有這麼多的大姑娘小媳婦兒。」
仔細向四周圍瞅瞅,還真的是這麼回事。滿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當中,男子固然不少,紅妝女子也比比皆是。
含笑樂的不行,悄悄拉了拉唐夢芙的衣袖,「姑娘,大家都想看張大將軍,所以今天人才會這麼多呀。張大將軍如果不是監斬官,不會這麼人挨人人擠人的。」
「都是他把咱們給害了。人這麼多,想出去都困難。」唐夢芙故意埋怨。
「對,都怪他。下回見了面,我得好好跟他說說這件事。」含笑興沖沖的。
唐夢芙嗔怪的橫了含笑一眼,「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禍從口出?有沒有告訴過你謹言慎行比較不容易犯錯誤?」
含笑撓撓頭,「姑娘的意思……意思是以後別跟張大將軍說?」
唐夢芙板起小臉,清脆的道:「你愛說不愛說的,我才不管呢。」
含笑兩手掩嘴,「我聽姑娘的話,謹言慎行。我不說了。」
唐夢芙唇角翹了翹。
「來了,來了。」人群一陣騷動。
唐夢芙和含笑踮起腳尖往那邊看,只見張勆騎著他的照夜玉獅子,馬神駿非凡,人俊美絕倫,所過之處,歡呼聲一片。
大紅地明錦官服映得他面龐如美玉一般,好一位形容昳麗的大將軍。
「張大將軍,張大將軍!」圍觀的人群一陣陣高呼。
今天的監斬官並非張勆一人,除張勆之外還有刑部的一位主事。這位主事當年曾是探花郎,風姿之美令人稱許,今天和張勆一起卻吃了虧,只有沖張勆歡呼讚美的拋花送果的,沒人理會他。
「張大將軍,下官就不應該和你共同監斬。珠玉在側,黯然無光啊。」莊主事開玩笑的道。
「哪裡。我今天打扮了。」張勆道。
莊主事只當他是謙虛,笑得很是歡暢,「張大將軍不必過謙。」和張勆先後到了高台之上。
張勆卻不是跟他謙虛,而是真的用心打扮了。
芙妹妹特地要來看他呢,他的形像必須無可挑剔才行。
張勆到了高台上,四周圍更是歡聲如雷。
張勆向下望去,只見到處都是人,黑壓壓的一片,也不知他的芙妹妹在哪裡。
「人為什麼這麼多?」張勆皺眉。
「回大將軍,有不少人是為您而來,想要一睹您的風采。」兵士大聲道。
張勆眉頭愈是緊皺。
這些不相干的人可真會湊熱鬧。人這麼多,害得他想要找到芙妹妹都很困難了。
人群中驀然升起一個身著男裝的俊俏小子。
「芙妹妹。」張勆心中一陣狂喜。
唐夢芙被誠勇伯背在背上,比眾人高出一頭,神清氣爽,笑咪咪的瞧著張勆。
張勆也向她笑。
圍觀人群不知張勆這笑容是為了誰,興奮高呼。監斬官居中就坐,一隊雄糾糾氣昂昂的兵士押著兩輛囚車過來了。囚車裡各有一個面如死灰眼神獃滯的犯人,分別是楊應期和楊應全。這兩名犯人才被帶到台下,兩個身著孝服的中年女人和幾個少年、少
女便哭叫著要撲過去,有的叫「爹」,有的叫「夫君」。
「這些人是楊應期、楊應全的妻子、兒子、女兒。」唐夢芙告訴含笑,「這就是那些個住在別院賴著不走的人了。」
「這幾個看著就不像好人!」含笑氣呼呼的。
二楊的家眷哭聲震天想要撲上去和犯人告別,兵士粗暴的把他們擋開、拉開,這些人摔倒在地上,哭嚎聲更大,響徹雲霄。
楊家一個少女忽地直起腰身,憤怒的指著張勆大叫,「張勆,是你公報私仇抓了我爹,你德行低下,不配做大將軍,不配受百姓的愛戴敬仰!」
「張勆你心胸狹隘,公報私仇,故意不救舒州,我爹才會落到這個地步!」另一個少年也大聲指責。
張勆的一個下屬蘭雲揚大怒,撥開兵士衝過去一腳將那少年踹了個嘴啃泥,「這也怪起張大將軍了!張大將軍讓你爹守不住城池的?張大將軍讓你爹投降寧王的?」
「張勆明明能救舒州,卻出於私怨不肯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張勆,你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那少年雖被一腳踹趴下了,少女卻還站著,滿腔仇恨,一張臉扭曲得變了形。
唐夢芙皺眉,「這個女子不懷好意。外祖父,我覺得這裡面有陰謀。」
「什麼陰謀?」誠勇伯異常關切。
唐夢芙盯著那女子不放,「不好,她要尋死!」
那少女陰冷一笑,手一翻,白光一閃,一把雪亮匕首抵著她自己的脖頸,「都別過來!再過來我便橫刀自吻,血濺刑場!」
「她死她的唄,這有啥?」誠勇伯也不知是一時糊塗還是怎麼著,竟沒想到這其中的厲害。
唐夢芙蹙眉,「她如果在刑場自殺,一個是看到的人多,影響深遠,另一個則會驚動達官貴人,說不定還能上達天聽,傳到皇帝陛下耳中。她自殺之後若留有遺書指責張勆,大大小小也是個麻煩。」
如果楊家真是這麼打算的,就算不能奈何張勆,至少也能噁心張勆。
看,張勆公報私仇挾怨報復,最終害得楊家花一般的女孩兒走投無路,橫刀自吻。
「聽福兒這麼說,不能讓她死?」誠勇伯問。
唐夢芙道:「不能。」
誠勇伯著急,「人這麼多,咱們怎麼過去?喊話也未必能聽到啊?」
唐夢芙略一思忖,雙手掩在唇畔呈喇叭型,用口型向張勆說了五個字,「不能讓她死。」
誠勇伯想衝過去,「福兒你先下來,外祖父過去跟他們傳個話。」
唐夢芙凝神看著張勆,「外祖父,不用了。他知道了。」
張勆雙手也呈喇叭型,用口型告訴她三個字,「知道了。」
「什麼就他知道了?他知道什麼了?」誠勇伯莫名其妙。
高台上的張勆擎起一個木簽,手臂微揚,木簽出手,如閃電般襲向那想要自殺的少女。少女手腕巨痛,手一松,匕首跌落在地。
唐夢芙喜笑顏開。她的勆哥哥很聰明啊,和她很有默契啊,她隔著這麼大老遠的用口型說話,他都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