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楊氏被唐夢芙這俏皮又輕蔑的模樣激怒,一字一字的道:「你太不尊重長輩了!」


  張勆冷冷的道:「你算什麼長輩?」


  短短的六個字,冷酷無情,鋒利凌銳,如六記耳光抽打在楊氏臉上,如六支利箭射入楊氏胸膛。


  楊氏羞怒交加,險些暈倒,她含淚看著定國公,楚楚可憐,欲語還休,雖然沒有開口告狀,卻比直接告狀更為厲害。定國公又是皺眉又是嘆氣,「阿勆,你不是小孩子了,這都要成親的人了,說話行事要慎重些。你定親成親,這婚事誰替你操辦?不還得是……不還得是她么?唉,莫耍小孩子脾氣了,和和氣氣的,一家人

  要和和氣氣的。」


  唐夢芙差點氣笑了。


  敢情定國公還以為張勆能允許楊氏來操辦婚事啊?真是太不了解張勆了。


  張勆面沉似水,「我的婚事由我自己來操辦,納彩問名之禮都在大將軍府。祖母和父親若能撥冗光臨,自然最好,定國公府其餘的人就不勞煩了。」


  定國公愕然,脫口道:「你不讓你母親替你操持婚事?」


  「我母親仙逝已久,哪個賤婢敢以我母自居?」張勆一聲暴喝,雙目已是赤紅。


  定國公嚇得後退了幾步,繼而大怒,揚高了聲音,「誰家的繼母不是娘?」


  張勆的怒吼聲如同挾著風雷之勢,「她算是我繼母?她配做我繼母?」


  定國公痛苦的以手捂耳,「行了,阿勆你別吼了,我這耳朵都要被你吼聾了。你這個孩子就是倔,就是不聽話……」


  「祖母和你可以來,楊氏不許出現在我的大將軍府!」張勆寸步不讓。定國公是個好說話的人,張勆這麼堅持,他就想答應了,「這樣也……」正要說這樣也好,楊氏急的拉他,「國公爺,如果阿勆成親我不出現,我這定國公夫人還能服眾么?我自己丟臉不打緊,失了咱們定國


  公府的體面,如何使得?」


  定國公左右為難,「這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張勆語氣生硬,「總之我的大將軍府不歡迎楊氏,她不許出現。」


  楊氏氣得差點兒沒昏過去。


  她不管怎麼說也做了十幾年的國公夫人了,張勆這樣對她,好似一幅麵皮被血淋淋的扒下,她那張臉已經沒臉看了。不,不對,她已經沒臉了。放眼四顧,這裡人雖然很多,但唐四爺唐夢芙父女和齊國公府的人是不可能幫著她的,太夫人也不喜歡她,張勆和唐夢芙的婚事定了,舞陽侯夫人也就不搭理她了,定國公又是這個樣子,她這位了不起的

  國公夫人簡直四面楚歌,八方受敵。


  她還有兒子。


  她的兒子張劼是世子,是定國公府的繼承人,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楊氏虛弱又滿懷希望的看向張劼。張劼心中嘆氣,緩緩走過來,「阿勆,你十幾年沒回家,一回家就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這可不是你為人孫、為人子的孝道啊。祖母年邁,父親也已人到中年,以後就靠著咱們孝順老人家了。老人家就想合

  家團聚,和和氣氣,你就不能讓他們如願么?」


  一臉誠懇的對張勆說教起來了。


  張勆不說話,面無表情的活動著手腕,骨節發出嚓嚓的響聲。


  張劼頭皮發麻,慢慢往後退,顫聲道:「你別亂來,你別亂來……」


  楊氏魂飛天外,撲過去擋張劼面前,聲竭力嘶的嚎叫,「你想做什麼?你到底想做什麼?」


  定國公一個激靈,「阿勆,你可別亂來啊。」


  太夫人著急,「阿勆啊,你哥哥從小體弱多病,不像你一樣天生神力,他可禁不起你三拳兩腿!」


  齊國公、舞陽侯等人都是搖頭。


  張勆不過是活動活動手腕,太夫人和定國公、楊氏、張劼就這樣了么。


  楊法如醉如痴的凝視張勆,淚水不知不覺間充盈雙目。


  像張勆這樣的男子才會令她生出愛慕之心啊,那些凡夫俗子,連張勆的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


  張勆緩緩的道:「要麼我把張劼扔下去,要麼張劼閉嘴,挑一個。」


  他沒給第三個選擇。


  太夫人心裡一松,息事寧人,「劼兒你別說話了,快別說話了。」


  定國公也是心裡一松,卻又覺得沒面子,拉下了臉,「阿勆你這是對哥哥的態度么?太過無禮。」張勆更不廢話,穩穩的向前邁了一步,定國公頭皮一緊,求救般的向齊國公看過去,齊國公轉過頭和唐四爺說起話,理也不理他,定國公無奈,垂頭喪氣的道:「劼兒你少說幾句。有我在這兒站著,哪裡輪

  得著你來說阿勆?」


  張劼忙道:「是,父親,孩兒不敢再多嘴多舌了。」推開楊氏,往黑暗中後退幾步,巴不得張勆再也看不到他。


  唐夢芙抿嘴笑。


  這樣就讓張劼閉嘴了呀,真好。張劼這種人慣會慷人之慨,慣會要求別人做聖人,和他不用廢話,讓他老老實實躲一邊兒就對了,別出來惹人嫌憎。


  「把張洢帶過來。」張勆吩咐。


  侍女不敢違命,叫張洢去了。


  唐夢芙微笑,「楊姑娘,名叫銀河的丫頭是你的,現在嫌疑全在你身上,如果張洢不肯承認罪行,那你和舞陽侯府就有些難堪了。你和張洢表姐妹之間應該有些情份,如何說服張洢,看你的了。」


  「要你來多嘴。」舞陽侯夫人沒好氣。


  想到楊沅等了張勆這麼多年,張勆卻下定決心娶唐夢芙為妻,舞陽侯夫人真是看見唐夢芙就氣不打一處來,殺人的心都有。


  唐夢芙饒有興趣的看了舞陽侯夫人一眼,嬌滴滴的叫道:「勆哥哥。」


  張勆三步兩步過來,「芙妹妹喚我何事?」


  唐夢芙看著舞陽侯夫人甜甜笑,「沒事。我就是隨口叫一聲,你不會生氣吧?」


  張勆寵溺的道:「無妨。你想叫便叫。」反正我隨叫隨到。


  舞陽侯夫人幾乎沒被唐夢芙氣死。


  這唐家的丫頭太可惡了!她是故意的,她這樣完全是故意的!


  楊沅眼前一黑,什麼看不到了,唐夢芙嬌美的笑顏,張勆縱容又溺愛的目光,她全部看不到了……


  「關我什麼事?叫我來做什麼?」張洢氣憤的聲音。


  楊沅咬牙,一步一步向張洢走過去,「阿洢,表姐妹一場,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什麼要這麼害我?你讓紫芝告訴銀河那番話把銀河害死了,也把我害死了!」楊沅心裡有恨,更有無限哀傷。張勆小時候和她一起玩耍,是很愛護她的,現在看也不看她一眼,那自然是因為銀河暗害唐夢芙一事了。這件事楊沅冤不冤?她雖然心裡悄悄的嫉妒過唐夢芙,可她什麼事

  也沒做,為什麼要讓張勆因此誤會她,背上這樣一個黑鍋?

  「沅表姐,我沒想害你。」張洢從沒見過楊沅這種悲傷絕望又憤恨的樣子,心慌了,「我真的沒想害你,你相信我,我就是想和唐家那位姑娘開個玩笑……」


  夜色中,張洢的話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張洢雖然吱吱唔唔,但等於是承認罪行了,承認是她讓紫芝給銀河傳的話,承認是她挑撥的銀河。


  其實張洢承認或不承認也沒太大的不同。畢竟紫芝是她的心腹丫頭。除了她,還有誰能命令得了紫芝?不過張洢自己開了口,那就不必費力氣追問了,真相已然大白。


  楊沅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斜倚欄杆,失神自語,「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齊國公沉聲道:「克兒,方才你答應了阿勆什麼?你可不要食言才好!」


  定國公臉上流汗,「這個丫頭,唉,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知道要開玩笑,不知道玩笑不是這麼開的……」定國公話音未落,只見張勆大踏步向張洢走過去了,定國公驀然清醒,大叫一聲衝過去,「阿勆不要!阿洢是你親妹妹,她是你親妹妹!」楊氏也發了瘋一樣衝過去,就連躲在暗處的張劼也顧不得什麼了,


  飛一般的衝出來擋在張洢面前,「阿勆,她是你親妹妹!手下留情!」


  張勆長劍出鞘,寶劍在夜色中閃著幽幽寒光,「張洢喪心病狂,謀害性命,死!」


  「阿勆不要啊。」太夫人大驚,也扶著丫頭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的過來了。


  太夫人、定國公、楊氏、張劼一起擋在前面,替張洢求情。


  張洢瞅著煞神一樣的張勆,魂飛魄散,「六哥,我就是想嚇嚇她,沒想害死她,我誰也沒想害死……」


  眾人耳邊傳來奇怪的、似是流水似的聲音。


  又過了片刻,鼻間聞到尿騷味道,又看到張洢身下有一灘水,才知道張洢是嚇尿了。


  舞陽侯夫人心中不忍,就想給這個侄女說說好話。可轉念一想,就是張洢挑撥銀河,才害得舞陽侯府失了個忠心丫頭,又背上了暗害唐夢芙的惡名,怒火升騰,哼了一聲,冷眼旁觀。


  張勆持劍欲刺,楊氏大驚失色,伸手握住劍鋒,「不可,不可!」劍鋒何等鋒利,楊氏的手瞬時已是鮮血淋漓。定國公大叫,「她是你親妹妹!她是我親生女兒!」張勆不為所動,「方才難道不是你答應過我,查出真兇,必須嚴懲?」定國公確實說過個話,賴也賴不了,卻含淚搖頭道:「阿洢是想害人,但她想害的人沒


  事,行兇未遂,不是死罪。」


  「張洢必須死。」張勆眉目冷冽。


  「你不能殺她,阿洢沒犯死罪。」楊氏眼睛血紅,聲音嘶啞。


  「阿勆,她和你同父,是你的親妹妹啊,難道你真忍心對她下手?」張劼又開始勸人向善了。


  唐夢芙聽得不耐煩,笑著走上前,「你們僵持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給你們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如何?」


  「唐姑娘請說。」定國公和張劼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樣。


  「唐姑娘,你的意思是……」楊氏咬緊嘴唇。


  她可不相信唐夢芙會存著好意。


  唐夢芙指指張洢的頭髮,「曹操割發代首的故事大家都聽說過吧?犯了罪,應該斬首,但又不便斬首,那就用頭髮代替吧。讓張洢剃光頭髮做尼姑,事情到此為止。」


  「剃光頭髮?」定國公遲疑。


  楊氏像被蠍子蟄了似的,滿臉痛苦,滿眼怨毒,「你竟要我女兒剃光頭髮!」


  唐夢芙笑咪咪,「你不喜歡剃光頭髮啊?那好辦,直接割頭,一了百了。」


  張勆喝道:「掉腦袋或是剃光頭髮,選一個!」


  楊氏嚇了一羅嗦。


  太夫人慢慢鬆懈下來,嘆氣道:「剃光了頭髮也好,剃光這三千煩惱絲,心境清明了,以後也少犯些事。花朵般的姑娘家,動不動便想害人性命,也該吃些教訓。」


  張勆寒光閃閃的寶劍橫在面前,太夫人語重心長的話語響在耳邊,定國公下了決心,「好,便讓阿洢剃光了頭髮。」


  楊氏大駭,「國公爺,不行呀,阿洢沒了頭髮,她還怎麼嫁人?讓她悔過是應該的,讓她面壁也是應該的,國公爺,讓阿洢帶髮修行吧,她會悔改的,她知道錯了。」


  定國公嘆氣,「我也想讓她帶髮修行……」悄悄瞅了張勆一眼,愁眉苦臉。


  唉,張勆得理不饒人,就是要嚴懲張洢,他有什麼辦法?他答應過張勆,查出真兇,必須嚴懲。他總不能食言而肥吧。


  「不,不要剃光我的頭髮,沒發頭太丑了!」張洢驚恐尖叫。


  張劼一直護著她不許張勆動手,張勆飛起一腳,張劼連哼也沒哼一聲,像掉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楊氏惶急,「劼兒,劼兒!」一臉眼淚的跑去看張劼。


  張勆揮起寶劍,劍鋒自張洢耳邊、頭頂掠過,張洢三魂不見了七魄,一動不敢動,叫也不會叫,哭也不會哭。


  黑色的頭髮不斷落地。


  張洢頭皮一涼,只當張勆持劍要殺她,驚恐到了極處,幾欲暈去。


  張勆揮劍如飛,姿勢煞是好看。


  張洢方才還是一頭秀髮,現在頭上已經光禿禿的了。


  沒有了頭髮的張洢,別提多有狼狽,別提有多醜了。


  楊氏放開張劼撲過來,摟著張洢放聲痛哭。


  張洢自己傻了一樣,跪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定國公瞧著張洢這樣也難受,「阿洢也該受些教訓。把她送到西隱寺住著,聽聽佛法,去去戾氣。唉,人命是能胡亂害得的么?」


  楊氏和張劼含淚扶了張洢起身。


  楊氏陰沉狠厲的目光自唐夢芙嬌嫩小臉蛋上掃過。


  唐夢芙回報了她一個親切的、明快的笑容。


  楊氏和張劼、張洢三人漸漸遠去。


  定國公清清嗓子,「阿勆,我再三思想,你的婚事還是得由你母……還是得由國公夫人來操辦,她畢竟是受過朝廷誥封的,如果她不出面,不是很奇怪么?會遭人議論的。」


  張勆淡聲道:「我手持祖父生前留下的婚書成親,她是不是受過朝廷誥命不要緊,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得到了祖父的承認。父親大人,祖父生前承認過她么?」


  定國公抹汗,「沒有。」


  張勆不容置疑的道:「祖父不承認的人,不許在我的婚事中露面。」


  定國公沒話說了。太夫人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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