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黃氏笑得實在不同尋常,但那份歡欣喜悅是打心底里流露出來的,無疑是好事。


  唐夢芙心中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這天唐四爺和唐夢龍回家比平時早,「明天大軍進城,百官出迎,所以今天放學早些,明天乾脆放假一天。」


  唐夢芙聽說父親和哥哥明天閑著,立即有了主意,「爹爹,哥哥,我扮成小子,明天咱們一起上街看熱鬧去。」


  「好,咱們去看看張將軍的風采。」唐四爺同意。


  「我想留在家裡溫書。」唐夢龍一天也不忘記學習。


  唐夢芙和唐四爺父女二人很有默契的嘴角輕勾。


  眼前這位英俊少年是真的想娶含黛為妻,一天假也捨不得給自己放啊。


  「夢龍,弦太緊了容易斷,該鬆散的時候且鬆散鬆散。」唐四爺溫和的說道。


  自打唐四爺一回來,黃氏就不停的沖他使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說話,無奈唐四爺心思全放在一雙兒女身上了,竟然沒看到。


  黃氏心裡一向藏不住話,可把她憋壞了。


  使眼色沒用,黃氏開始清嗓子,聲音很大的清嗓子。


  唐四爺和風細雨的跟唐夢龍說著話,還是唐夢芙細心,注意到黃氏有些異常,「娘,您嗓子不舒服么?」


  黃氏幽怨的看著唐四爺,「沒有,福兒,娘嗓子沒事。」


  唐夢芙牽牽父親的衣襟,沖母親那裡努努嘴。


  唐四爺有些詫異的轉過頭,正迎上妻子帶著哀怨的目光,不由自主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道:「娘子怎麼了,嗓子不舒服?」


  黃氏再也忍不了,小聲抱怨,「嗓子沒事,我心裡不舒服。四爺,我沖你使了多少個眼色你都沒看見,我這媚眼算是白拋了。」


  黃氏柳眉彎彎,杏眼如水,嬌嗔的語氣反倒顯出幾分少有的風情,唐四爺和她雖是老夫老妻了,這時也是心動,低聲笑道:「媚眼白天拋似乎沒用,不如等到晚上再拋,一定不會浪費。」


  「你你你,唉,孩子們都在呢,你只管胡說八道。」黃氏又羞又氣,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唐四爺笑著拉她轉過身,黃氏放眼望去,只見廳中空無一人,唐夢龍和唐夢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夢龍和福兒都走了啊。」黃氏放心了。


  唐四爺微笑,「咱們這一雙兒女,委實玲瓏剔透,聰慧過人。」


  提起一雙兒女,黃氏喜得合不攏嘴,「夢龍和福兒都是萬里挑一的好孩子,那還用說么?四爺,我跟你說,今天蔣夫人來了呢,你猜猜蔣夫人跟我說了什麼?」


  黃氏快活的眨著眼睛。


  這時候的她不像一子一女之母,不像三十多歲的婦人,倒像是一位背著父母偷偷出來和情郎幽會的妙齡少女。


  唐四爺見妻子如此愉悅歡欣,又想起在金陵時蔣夫人曾經替張勆提親,心怦怦直跳,「娘子,蔣夫人該不會是舊事重提了吧?」


  黃氏手舞足蹈,眼笑眉飛,「可不就是舊事重提么?四郎,蔣夫人是受了阿勆的拜託才來咱家的,她把咱們福兒已經定過親的話轉告了阿勆,阿勆說除非福兒嫁人生子,否則他會一直等下去,只要福兒回頭,他一定在……」


  唐四爺失聲驚呼,「沒想到他這出了名的鐵血將軍,竟有如此刻骨柔情。」


  黃氏嘆息,「誰說不是呢?我一聽就感動了,忙把咱們福兒已經和孫家退親的事說了。蔣夫人便說,等阿勆回京之後,便會央媒登門,張唐兩家,結為百年之好。」


  想到唐夢芙就要和張勆定親,黃氏容光煥發,喜氣洋洋。


  唐四爺和黃氏之前都沒想到張勆被拒絕過後,還會再向唐夢芙求婚,這下真是相對歡笑,恍如夢中。


  張勆家世不凡青年有為這些就不說了,還救了唐家人、救了唐夢芙,這樣的女婿,唐四爺和黃氏是一千個滿意,一萬個滿意。


  黃氏拉住唐四爺的手,心花怒放,「黃三丫和她閨女想到齊國公府赴個宴都費勁巴拉的,要是知道咱們福兒要嫁給阿勆了,黃三丫會不會氣死?」


  唐四爺失笑,「娘子,你一直忘不了跟黃三丫比較。」


  黃氏哼了一聲,「哼,黃三丫這些年不知跟我炫耀了多少回所謂的侯府富貴,提起她閨女就是什麼侯門千金,我嘴上不說,心裡憋著氣呢!」


  唐四爺見妻子這般孩子氣,頗覺好笑。


  黃氏神氣了一會兒,認真的和唐四爺商量,「我不同意夢龍娶含黛,不是我不喜歡含黛,就是覺得輸給王家了,沒面子。現在福兒要嫁給阿勆了,這樁婚事足夠讓我揚眉吐氣的了,那夢龍娶誰都行。你說呢?」


  唐四爺不反對,「咱家和張勆隔著何止十萬八千里。張勆和芙兒只見了一面,便能不顧門第之見向芙兒求婚,情深不悔,夢龍和含黛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咱們還反對什麼?不過,這個話不必現在告訴夢龍,等到明年春闈之後,不管他考上沒考上,都讓他娶媳婦兒。」


  「那咱們說定了呀。」黃氏很滿意。


  唐四爺又道:「張家央媒提親之前,誰也不要告訴,就連大哥二哥和岳父岳母那裡都不要說。」


  黃氏不大樂意,「為什麼呀?我恨不得現在就告訴所有的親戚朋友。」尤其是告訴黃三丫。


  唐四爺耐心的給黃氏講著道理,「咱們是女家,而且唐家論門第論官職比張勆差太多了,這樁婚事在塵埃落定之前,唐家不宜張揚。」


  黃氏被說服了,「四爺說的對,暫時都不要說。就算張家央媒提親了,也要下過文定之後,再知會親朋好友。」


  雖然黃氏暫時被說服了,但她心裡實在太得意,一家人共用晚膳的時候她瞅著唐夢芙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弄得唐夢芙莫名其妙。


  回房后黃氏拉著唐四爺興奮的說了半天話,直至深夜,方才解衣安寢。唐四爺困的不行了,挨枕頭就著,迷迷糊糊睡到半夜,頭上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唐四爺一個激靈坐起來,只見黃氏在睡夢中激動的捶著枕頭,「黃三丫,我閨女讓我揚眉吐氣了,你服不服?服不服?」


  唐四爺哭笑不得。


  第二天唐夢芙一大早就起來了,梳洗打扮,穿了唐夢龍的舊衣裳,到偏廳陪父母哥哥一起用早飯。


  「福兒你這是打算和爹爹哥哥一起到街上看張勆了?」唐四爺見她這麼穿,便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福兒要看阿勆還要到街上看呀。」黃氏小聲嘀咕。


  黃氏聲音太小了,除了她自己,別人誰也沒聽清楚。


  唐夢芙早就把行程想好了,「爹,娘,咱們才到京城沒多久,我還沒玩夠呢。今天我先和爹爹哥哥一起到街上瞧瞧熱鬧,然後我找個地方換了女裝,和談姐姐、七姐姐她們到茶樓坐坐。」


  「姑娘的衣裳我都帶好了。」含笑忙舉起手裡的包裹。


  唐夢芙眼巴巴的瞅著唐四爺和黃氏,「爹,娘,這樣行不行啊?」


  黃氏看不得寶貝女兒這可憐巴巴的小眼神,不由自主的道:「行,行。」


  唐四爺仔細打量幾眼,「暫時還可以。芙兒年齡還小,扮成小子應該也看不出來。」


  再大可就不行了,姑娘和小子差別越來越大。


  用過早飯,唐四爺便帶著唐夢龍、唐夢芙兄弟二人出了門。


  除了含笑之外,誠勇伯送的僕人也帶了兩個,一個叫阿威,一個叫阿廣,這兩人功夫都不錯。


  這天街上到處都是人,車沒法趕,況且成賢街離進城大軍要經過的朱雀大街、灑金街不遠,所以唐夢芙等人步行去了。


  一路之上游遊逛逛,也不覺得累。


  到了灑金街街口,只見到處都是人,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再往街里走簡直就走不動了,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不過路中間划著醒目的一條道路,道路兩旁每五步便有一名兵丁守著,不許行人經過。


  這是進城大軍專用的道路,別說一般的行人,就是官員也不許走。


  唐夢芙一開始覺得熱鬧好玩,後來就叫苦不迭了,「爹爹,哥哥,我又累又熱。」


  唐四爺:「如果你再小十歲,爹還能抱著你。現在是沒辦法了。」


  唐夢龍:「妹妹若再小五歲,哥哥能背著你。」言下之意,也是沒辦法。


  唐夢芙唉聲嘆氣,「早知道我不來瞧這個熱鬧了。爹爹,哥哥,這不好玩,到處都是人,走都走不動,我現在只想出去……」


  但是到了這會兒想出去也難,因為後面一撥又一撥的人擠上來,想往前走固然困難,想後退也非常費勁。


  「早知道我不看張勆了。」唐夢芙前進不得後退不得,開始後悔了。


  專道上大搖大擺來了一撥人。


  這撥人大多是家僕打扮,但是氣焰囂張,一眼看上去好似額頭都寫著兩個大字:豪奴。


  眾星捧月般走在中間的是個紅衣人,二十歲上下,眉眼生的倒不醜,但是走起路來跟螃蟹似的,就差真的橫著走了。


  「這誰啊?他為什麼能走專道?」路人議論紛紛。


  有人呸了一聲,「那不就是崔家的獨苗苗崔青雲么?崔太後娘家就這一個侄子,其餘的十九個全是侄女,這個崔青雲受寵的很,寸功未建,才十五歲就被封了侯,也美其名曰建功侯了!」


  「原來是他。」眾人都明白了,「怪不得他能走專道。」


  崔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先帝在世時獨寵她一人,後宮並無嬪妃,稱得上前無古人。鑒於做皇帝的人向來是三宮六院妃嬪眾多,所以也差不多可以斷定是後無來者了。崔太後有這樣的專寵,娘家人仗著她的勢就橫行起來了,她娘家兩個弟弟都有魔王之稱,欺男霸女無所不為,先帝雖是明君,到了崔皇后的事情上就糊塗起來了,每回她的弟弟犯錯只管勸,只管罵,卻很少處罰,於是崔家兩位國舅越來越無所顧忌,越來越壞。到了崔青雲這一代,兩家合起來只有他一根獨苗,更是慣得要上天。


  譬如今天吧,這專道是早就清理出來只供大軍進城的,別的官員都不敢走,只有他建功侯敢高視闊步勇往直前。


  唐夢芙又累又熱,渾身不舒服,這時更是渾身出汗,「爹爹,哥哥,張勆怕是要有麻煩。」


  唐四爺和唐夢龍都是一驚,「是么?」


  唐四爺對張勆自然是關心的,唐夢龍雖不明內情,但張勆救過唐家人,聽到張勆的名字便異常關切。


  「爹爹,哥哥,這專道是給張勆率軍進城的。現在崔青雲佔了,張勆如果跟崔青雲計較,便得罪了崔太后;張勆若是當作不知道,則威名受損。」唐夢芙秀眉微蹙。


  設身處地為張勆想想,還真的是左右為難。


  崔太后能縱容娘家弟弟為惡數十年,一定不是個明理的人。張勆如果管了崔青雲,崔太后不記恨才怪;若是不管呢,那世人肯定以為張勆畏懼外戚,被崔青雲這紈絝子弟欺上頭也不作聲,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崔青雲一直是目中無人的,忽然之間,他臉上現出狂喜之色,殷勤的沖著路邊笑起來,「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孩子?人太多,太熱了,快過來跟青雲哥哥一起,青雲哥哥這兒又涼快又鬆散。」


  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


  眾目睽睽之下,唐夢芙又是羞憤,又是惱怒。


  「這誰家的孩子,長的也太俊了。」有人驚呼。


  「就是長的太俊了,才會被崔青雲那個紈絝看上啊。」有人可惜。


  唐四爺和唐夢龍忙拉著唐夢芙,含笑和阿威阿廣更是摩拳擦掌義憤填膺。崔青雲揮揮手,豪奴過來搶人,兩邊兒動了手。


  路人驚呼,抱頭躲閃。


  有抱著孩子來看熱鬧的,孩子尖聲哭叫,十分凄慘。


  含笑和阿威阿廣功夫好,可崔青雲帶的人多,唐夢芙還是被崔家的人搶到了專道上。


  崔青雲拿出扇子討好的替唐夢芙扇了扇,「小兄弟你熱不熱?現在天氣雖然涼快了,可是人太多,你看你都出汗了。」見唐夢芙脖頸細長,白皙如玉,心中一盪,藉機想伸手過去替唐夢芙擦汗,被唐夢芙揮手甩開了。


  「芙兒。」唐四爺大驚,奮力往這邊跑。


  「芙兒。」唐夢龍著急上火,本是弱不禁風的少年,這時也抬起腳想要把拉著他的崔家人踹開,「芙兒莫慌,哥哥這就來救你!」


  含笑一腳踢翻兩個崔家豪奴,「小少爺別慌,我來救你啦!」


  崔青雲僕從甚多,早把唐四爺父子和含笑等人都攔住了,胡攪蠻纏,嘻皮笑臉,就是不放他們過去。


  崔青雲色咪咪的笑,「別說得那麼難聽啊,什麼救不救的,我對小兄弟可沒壞心。我這不是見小兄弟又熱又擠的,想讓他透口氣嘛。」殷勤的給唐夢芙打扇,「小兄弟,我沒壞心,真沒壞心。」


  「沒壞心就放我回去。」唐夢芙氣咻咻。


  她膚色本就如瓷如玉,這一生氣,白皙里透著淡粉,更是清麗絕俗。崔青雲看得呆了,「行,行,我放你回去,放你回去。」嘴裡雖這麼說,哪裡肯真的把人放了?

  崔青雲正在跟唐夢芙歪纏,耳邊傳來鳴鏑破空之聲,不禁身子一顫。


  「誰敢放箭,誰敢放箭?」崔家的豪奴一個一個跳了起來。


  「張將軍,張將軍,張將軍!」圍觀的百姓齊聲歡呼。


  一匹白色駿馬如閃電般飛馳而至,馬上之人盔甲皆用純銀打就,盔甲上雕刻著古樸紋路,簡單大氣,映襯著他那張俊美非凡又冷峻蕭肅的面龐,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張將軍?張勆這就來了?」崔青雲吃了一驚。


  「張勆來了。」唐夢芙大喜。


  「你認識張勆?」崔青雲驚訝的低頭看她。


  唐夢芙嘻嘻一笑,「我當然認識他了,他救過我呀。」臉上笑得甜,腳下用力一踩,崔青雲應聲慘叫,抱著右腿,左腿不停的在地上轉圈兒。


  崔青雲這是疼的。


  唐夢芙方才這一腳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踩的那叫一個疼。


  「張勆來了。」唐四爺、唐夢龍、含笑等人大喜。


  眾人歡呼聲中,張勆躍下馬來,一腳一個,將崔家豪奴踹飛數十丈,平平整整的躺到了遠處的專道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直到十個,十人躺一排,接下來的十人再躺一排,總共六十個豪奴,整整齊齊躺了六排,煞是好看。


  張勆這功夫著實驚人,不光一個人能踹倒六十個人,還能讓踹倒的人保持隊形,躺下的姿勢如軍人一樣,如此整齊,如此規矩。


  「好,好,太好了!」老百姓拚命叫好,手掌拍紅了,嗓子叫啞了。


  崔青雲傻呼呼的站在路中間,「小兄弟,這個張勆他……他是人么……」


  「呸,你才不是人。」唐夢芙大怒。


  張勆大步流星沖這邊過來了。


  崔青雲腿一軟,「小兄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張勆他不是人,是神……」


  張勆修長的腿抬起來,眼看崔青雲就要成為第六十一個躺著的人了。


  崔青雲平時橫行霸道的,這時到了張勆這煞神面前,嚇得戰戰兢兢,「你,你別動粗,別動粗……咱們都是勛戚子弟,斯斯文文的,有話好好說……」


  唐夢芙心思一轉,脆生生的喝道:「崔青雲你不想挨踢,就自己躺下吧!」


  這崔青雲還真聽話,趕忙平躺在地上,「小兄弟你說的對,我自己躺下,張勆就不踢我了!」


  眾人鬨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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