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就此別過
“嗬嗬嗬!”黃越並未回答他的問話,隻是笑道:“你也大可不必為此糾結,世宗爺本就應允過你,你記掛在心上也無可厚非。”
“你不僅為聖祖爺、世宗爺出了幾十年的力,朕登基後你仍以老邁之軀勤勞國事,從不肯懈怠,國家有如今的景象也有你許多的功勞和心血。”
“這事世宗爺應允過你,今天當著所有軍機大臣的麵,朕再應允你一次,你張衡臣百年之後入祀賢良祠、配享太廟!這下你放心了吧!”
“皇上!”張廷玉“呼”的站起身來雙膝跪地,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再抬起時已經老淚縱橫。
“人生七十古來稀,臣已經七十有五的年紀,自知來日無多。”
“在歸隱田園之際能聽到皇上這樣一番話,此生何其有幸,從此再無憾事!臣謝皇上隆恩!”
說罷,他又是一個頭重重的叩在了金磚地上,身子也在微微的聳動著。
黃越起身走過來,雙手將他扶起,也有些動情的道:“衡臣不要這樣,你弄得朕心裏也不是滋味兒了!”
“你就是要回桐城老家,也總要轉過年春暖花開了才能成行,過年時朕還要去看你。”
“在這期間如果想朕了可以隨時進來的,朕特準你將四人轎子直接抬到養心殿來!”
“就是將來回了桐城,也要常常寫信來,不然朕會記掛著!”
“皇上!臣……臣遵旨!”張廷玉的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已經有些泣不成聲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衡臣不要這樣了。”黃越溫聲道,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掏出帕子遞過去,張廷玉顫抖著手接過去拭著臉上的淚水。
“來,朕親送你出去,看著你升轎!”
眾人聞聽此言,“呼拉拉”的一起站起身來,張廷玉此時也恢複了常態,將帕子袖了,鄭重的拱手行過禮,然後躬身請皇上先行。
早有門外當值的太監把棉簾子高高掀起,黃越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張廷玉還要再和眾人謙讓,可誰肯搶這個風頭?一起抬手讓他跟在了皇上後麵,然後才魚貫的出了西暖閣。
張廷玉一生的際遇令人稱奇,其父張英生前深得康熙皇帝器重,做到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還兼管著翰林院和詹事府,其實已經躋身相位了。
有道是虎父無犬子,他自己二十九歲考中進士,因文采出眾、能力超群頗受康熙帝青睞,三十三歲就入值南書房。
“久持講握,簡任機密。”以四品頂戴而行樞相事,一時間傳為佳話。
他的長子張若溎現任刑部侍郎,次子張若靄三十四歲時已經官至禮部尚書,真可謂是合家頂戴、滿門朱紫!
張廷玉本人三朝為相而榮辱不衰,臨退下去之前孫女又成了嫡皇子的福晉,如今賜金還山,歸隱林下,更有身後入祀賢良祠、配享太廟的殊榮!
官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羨煞全天下的仕途中人!
看著眾人豔羨的眼神,吳波麵兒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很不以為然,他是另一番想法。
張廷玉這個人什麽都好,唯獨太看重虛名。
入祀賢良祠也就罷了,自雍正九年建成以來,已經有幾十位大臣入祀賢良祠,滿漢大約各占了一半,張廷玉的父親張英也在其中。
可那太廟是什麽地方?那其實就是愛新覺羅的家廟,裏麵供奉著曆代帝王以及先祖的神位。
雖然東西享殿也供奉著一些臣子,但那些人不是宗室的親王、郡王,就是外藩諸望王,再不濟也是建立卓越功勳的滿蒙重臣,至今裏麵還沒有一個漢臣。
那裏根本就是跟漢人沒有半點關係的地方,你張廷玉硬要擠到裏麵去,難道不覺得別扭?
自打乾隆朝以來,在皇上一次又一次的打壓下,滿州大臣早已經不如從前那樣高高在上了。
如今《剃發易服》的政令早已廢止,就是說朝廷默認了當初強逼著漢人剃發易服是錯的,可是誰會真的忘記當初為了推行這項政令而殺了那麽多漢人的血海深仇?
滿漢之間始終有著一道無形的隔閡,冷似堅冰、韌如絲網,誰知道將來到底會如何?
反過來說,滿州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他們個個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泄。
你百年之後若是真的配享太廟,他們豈不是要把你同先祖一樣來供奉?這自然無異於火上澆油!
這些滿人中有很多現在還頗有勢力,他們不敢拿皇上怎麽樣,還不把火氣都撒在你張家後人的身上!
以你張廷玉的精明睿智,怎麽就看不透這一層,非要做這種兩頭不討好的事情?
在場的眾人中沒有一個知道吳波此刻的心思,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張廷玉的身上。
一乘八人抬的暖轎已經四平八穩的擺在了養心殿的天井裏,孫靜帶著八名抬轎的太監在轎旁躬身侍立。
黃越將手一讓,笑容可掬的道:“衡臣老相,請吧!”
“皇上!”張廷玉“呼”的一聲又是雙膝跪地:“臣就此別過!我中華帝國極盛之世指日可待,萬望皇上保重龍體,切勿過分操勞!”
說罷,他恭恭敬敬的連叩了三個頭,黃越上前雙手將他扶起來。
張廷玉又向在場的眾人團團一揖:“列位諸公,張廷玉就此告辭了!以後君王身側就有勞你們了,也懇請諸公善自珍重!”
眾人也紛紛拱手還禮:“衡臣老相也多多保重!”
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廷玉無限留戀的緩緩環顧了一周,最後看了一眼他再熟悉不過的養心殿,這才慢慢的轉過身,步履蹣跚的向大轎走去。
孫靜趕緊搶過來攙扶了他,太監們將大轎壓下,一個人高高的掀起了轎簾,扶著他略微吃力的上轎坐穩。
放下了轎簾,孫靜喊了一聲“起轎!”,八個人一起用力,大轎穩穩的離地,在眾人腳踩在雪地上一片“咯吱咯吱”的聲音中,緩緩的出了養心門。
張廷玉掀開了轎簾,一股冷風夾雜著從殿頂吹落的浮雪“呼”的灌了進來。
他卻毫不在意,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外麵的景物,仿佛要把這一切都刻在心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