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一鳴驚人
“說法是一定要有的,但這個例卻不能輕開。”訥親對張廷玉道。
“前明自建文帝開始,曆代皇帝都對朝鮮國王賜以冕服,現今朝鮮族男子的服飾本就源於前明的漢服。”
“若是開了這個口子,則如長堤潰於蟻穴,幾代之後,剃發易服之人越來越少,衣冠發式酷似前明的人卻越來越多!”
“這……這將置朝廷於何地?也太不成體統!”
“你說的倒也是在理,”張廷玉緩緩的道:“但難就難在現在不單是朝鮮百姓的事情,而是幾千萬的日本人!”
“昭仁他和你也是一樣的想法,他也怕現在不把這事說明白,幾代之後,保留本族發式衣冠的人會越來越少,他自然心有不甘。”
“對任何一族來說,有這樣的想頭都是必然的,不然當年也不會因為推行剃發令而送了那麽多人的性命。”
“這昭仁也太不識時務,國家社稷都亡了,還死咬著衣冠不鬆口。”訥親轉對乾隆道:“皇上,臣讚同和親王的話,這一條該駁了。”
“臣以為對昭仁也不必太遷就,日本人口再多,總多不過當年的漢人吧?”
“一百年前都能做到的事情,何況以現今大清的國力,彈壓些許亡國之民還不是易如反掌?”
“依你的意思,要仿效當年多爾袞的做法,對日本人大開殺戒?”張廷玉冷冷的問道。
“為了大清政令一統、律法的威嚴,殺雞儆猴也未嚐不可!”訥親的回答同樣冰冷。
“……”張廷玉被他頂得啞口無言,隻是氣鼓鼓的漲紅了臉,他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話也不敢說。
當年強令漢人剃發易服雖然是攝政王多爾袞作出的決策,卻是以順治帝的名義頒布天下的,而且一百年來一直是朝廷嚴格執行的國策。
如今因為日本的事與訥親爭辯過甚,就容易有指摘國策之嫌,所以他明知當年那個“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辦法已經大不相宜,卻硬生生的把話咽了下去。
“這個恐怕不成。”吳波突然開了口:“時移勢易,順治二年與現在的國情不同,當年的漢人與如今的日本人也不同,不宜再用當初的法子來辦現在的事。”
弘晝聽了他慢條斯理的幾句話,心中卻是怦然一動!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吳波,這個來曆不明卻聖寵無比的人貌似隨和但城府卻極深。
也許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資曆都配不上如今的高位,也說不定是皇上私下裏對他有交待,這麽多年的禦前會議,除非是皇上問到他頭上,否則他就像是一尊泥胎,幾乎從不說話的。
今天卻破天荒的主動開了口,聲調雖然和緩,話中的意思卻十分強硬,顯然是來者不善!
今天的情形有點兒不對勁!弘晝立時警覺起來!
訥親看了吳波一眼,顯然是有些膽怯了,翕動了一下嘴唇卻沒敢言聲。他敢頂撞三朝為相的張廷玉,卻不太敢招惹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人。
張廷玉是個老朽之人,雖然皇上仍然對他禮敬有加,但奈何日薄西山,名義上仍是領班軍機大臣,實權卻來越少,休致回家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吳波可是絕不一樣,其中的原由就不用多說了。
見訥親泄了氣,弘晝幽幽的對吳波道:“難得鏡湖今天開了口,願聞其詳。”
吳波的語氣依舊是那樣從容不迫:“順治二年時,滿州人入關不久,天下未定。不要說江南各地,就是李闖還在陝西負隅頑抗,作困獸之鬥。”
“當時的滿州人與漢人相比,猶入江河入了大海,四周皆是汪洋一片,才以剃發易服之令讓漢人迅速的臣服。”
“盛世施仁政,亂世用重典。如今的情形已經大不相同,天下歸心、四海升平、國富民強,有足夠回旋的餘地,為何還要肆意殺戮而徒增戾氣?”
“皇上禦極以來,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十年光陰營造出來的安定詳和,因為小小的日本而毀於一旦,似乎太過得不償失。”
“當年的漢人隻需要剃發易服,而如今的日本人則是既要剃發易服,又要被迫遷移,誰敢料定會有多少人寧死不從?”
“若真的大開殺戒,隻怕死的人要遠遠多於當年的漢人!就是貪生怕死、被逼屈從的,心裏也必然恨透了我們。”
“即使遷到了本土來,又如何羈縻教化?要給各地的官府增添多少隱患?”
“稍微會想事兒的日本人心裏都是明鏡一樣,朝廷執意要將他們遷來本土,為的就是用幾代人的時間去同化他們!”
“他們的語言、文字都已經岌岌可危了,唯獨希望把本族的衣冠服飾保留下來,以留下一點兒念想,我們何苦一定要逼得他們狗急跳牆、魚死網破?”
“大清的國力方今如日中天,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心中的宏圖大誌遠不止於此,將來必然還要開拓更廣的疆域,必將接納更多外族的百姓成為子民。”
“如果在日本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後誰還會臣服我們?存地失人,最終會人地皆失!把人都殺光了,隻占了一片荒地有什麽用處?”
“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大清若想一統天下、囊括四海,斷不能再對平民百姓大肆殺戮而自毀聲名!”
“皇上,”他轉向乾隆拱手道:“這是臣的一己之見,供聖心斟酌。”
弘晝麵兒上不動聲色,隻是平靜的看著吳波,心中卻好像突然不認識了這個人一樣!
真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這一番話雖然不很長,但句句切中要害,咄咄逼人的一連幾問更是讓人辯無可辯!
張廷玉也看著吳波,眼神卻和弘晝截然不同,充滿了感動和賞識。
將目光移向了乾隆,他說道:“吳大人的話才是真正的老成謀國之言,臣懇請皇上留意。”
“皇上,”劉統勳道:“臣也讚同吳大人的見解,大肆殺戮最失民心,但凡有一線轉圜的餘地也絕不可為!”
“臣附議!”史貽直道。
“臣也附議!”孫嘉淦接著道。
“臣也附議!”陳世倌、黃廷桂、高斌和陳大受一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