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借題發揮
“你這就擬旨給張廷玉,”乾隆雖在氣頭上,說起話來卻一氣嗬成,毫不遲滯:“用六百裏加急送京師,命軍機處明發上諭!”
“詔告所有大小臣工,滿漢人等,自即日起,除後宮的妃嬪媵禦,太監宮人外,無論是滿臣還是漢臣,無論是宗室還是覺羅。”
“不管是上折子還是麵君奏對,一律稱朕為皇上,自稱為臣!主子、奴才的稱呼隨即費止!”
“朕給時間讓他們習慣過來,自乾隆九年元月初一日起,不管是說錯還是寫錯,一次罰俸一年!”
“你可都記下了!?”說完,他逼視著弘曉問道。
“臣弟都記下了,一會兒下去就擬旨,進呈皇上禦覽後即用印交付寄遞!”
弘曉嘴上唯唯諾諾的應道,心裏卻是老大的不痛快,他憎惡的斜睨了一眼訥親,又抬眼瞟了一下乾隆的雙腿。
他突然覺得心裏像堵了一塊大石頭,說不出來的憋悶,連喘氣都有些不痛快。
本來皇上十分高興,大夥在一旁奏趣奉迎,一團喜氣。就這麽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事,訥親你個狗才,吃飽了撐的偏要去攔阻!
皇上也是,訥親有過失罰他一人就是了,做什麽又扯上了所有旗人?
說什麽詔告所有滿漢人等,這事跟漢人有什麽關係?分明就是衝著滿人來的!
因為隻有旗籍的文武官員、宗室覺羅才有資格稱皇上為主子,自稱為奴才。
在漢語裏奴才不是一個好詞兒,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能在皇上跟前自稱一聲奴才,那是無上的榮耀!是身份的象征!
就憑這一聲稱呼,就比自稱臣的人高了一等,這也是滿漢之間的一個重要差別。
如今連這個差別都沒有了,漢臣不是愈發的趾高氣揚了?旗人不是更加的沒有頭臉了?
弘曉怎麽都覺得這絕不單單是衝訥親去的,而是這幾年以來,皇上刻章的抹平滿漢差別的一係列新政的延續,這裏麵又是一篇文章!
乾隆的心思,讓弘曉給猜得一點不差。
他老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今年冬季對俄作戰再取得大勝的話,借著這個東風把旗人裏主子、奴才的稱謂給取締了。
他也深知這事的份量,這絕不僅僅是一個稱呼那麽簡單,這後麵是對旗人又一次重重的打壓,必然會引起眾多旗人的不滿。
必須得找到一個恰當的時機,順勢而為,才不至於引起過於強烈的反彈。
接到了三封報捷折子後,他就知道時機成熟了,該把這事辦下來了。偏偏這時訥親來觸這個黴頭,正好拿這事借題發揮了。
讓弘曉把自己的旨意連同前方全線大捷的消息一起遞到京師去,看誰敢說個不字!至於訥親,就讓他當個替罪羊吧!
“弘曉、李侍堯坐到凳子上去,”乾隆的聲氣放緩了一些:“訥親你不要磕頭了,就跪著聽朕說!”
“你麵兒上磕了這麽多的頭,那是懾於朕的威權,心裏卻未必服氣。”
“你不必急著否認,聽朕說完,你心裏一定會覺得朕未免有點兒小題大作,為一個三品武將的升遷就這樣發作你。”
“你若是這樣想,那就領會錯了朕的意思,朕生氣的是你身為勳臣之後,軍機大臣,卻在軍國大事上存了私意!”
“朝廷多幾個像廉頗那樣赤膽忠心、鞠躬盡瘁的老將,那是國家之福!社稷之幸!”
“他若還有飯量,朕就許他出兵放馬,鎮守一方,成全他忠義千秋,青史留名的誌量。”
“若老到騎不得馬,上不得戰陣,朕也一定讓他安富尊榮,體麵光鮮的樂享晚年。”
“於國有功之人,隻要不作奸犯科,幹犯律法,不管有無封賞的地步,朕都絕然不會做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事!”
“今日朕就把話明明白白的撂在這裏,既安了前方浴血奮戰的老臣之心,也堵住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之口!”
剛剛回過來點兒顏色的訥親聽了乾隆這話,仿佛晴天裏突然聽見了一個炸雷,驚得身上猛的一顫!
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剛剛腦門上滲出的細汗,如今已經結成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和脖頸淌了下來。
他終於明白了皇上如此發作自己的原由,是自己私下裏說的牢騷話,原想是極為機密的,誰知道早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
那麽自己今天阻攔擢升趙揚背後的真正心思,皇上一定是明明白白了!
自己多年以來做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博取了皇上的信任,想不到一句牢騷話,讓自己的內裏在皇上跟前暴露無遺!
訥親又愧又悔又驚又怕,隻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他一聲也不敢吭,又一連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額頭上的汗水把青磚地弄得濕了一片,汗珠子已經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弘曉和李侍堯不太明白為什麽皇上突然扯出了兔死狗烹的話頭,聽得一腦門子疑惑,卻隻是半低著頭一言不發。
乾隆也不說破,看也不看伏在地上的訥親一眼,站起身來在地上橐橐的踱著步子,接著說道:“你有誌統兵出征,殺敵建功,為國出力,這本是好的。”
“若是尋常的旗人子弟提出這樣的奏請,朕興許還會嘉勉他幾句。”
“可你不一樣,你是軍機大臣,位列宰輔,你不應該是這樣的見識和眼界!”
“兵凶戰危,百戰將軍稍有不慎都會一敗塗地,成千上萬兵士的性命搭進去,幾十萬上百萬的庫銀付之東流!”
“你一天兵營都沒呆過,一次戰陣都沒上過,僅憑著看了幾本兵書,研習了幾幅作戰圖,就敢再三奏請統軍出征!”
“這不是活脫脫的紙上談兵?不是拿著軍國大事當兒戲?”
“你祖上是名將不假,但這和你沒有半點關係!難不成因為你是名將之後,所以生下來就會打仗?”
“傅恒在歐羅巴學習了幾年軍事,朕都從來沒敢讓他掛帥出征。”
“在嶽鍾琪的北路軍中隻是做個副將,做了北疆提督後雖然手握專閫之權,統兵數萬之眾,但朕仍然不敢命他帶兵去與俄軍交戰。”
“就是朕,自問對軍事上比你懂得多些,也有自知之明,隻製定下大的方略,從不敢說自己能統軍作戰!為什麽偏你就有那樣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