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鑄錢的貓膩
這說的就是乾隆朝的執政綱領和基調了,見他說完停住了,莊親王允祿接口說道:“皇上聖明若此,臣等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鄂爾泰在櫈上欠身說道:“皇上,照例新皇登基,頒發恩旨大赦天下,鑄新朝製錢是兩件要務,需盡早安排下去。”
“對,今日就議這兩件事,”乾隆說道:“先說這大赦,朕意照舊例有所改動,除遇赦不赦的大罪之外,死罪隻暫緩勾決一年,不減等。其餘仍照舊例,如何?”
“皇上”,允禮說:“新皇登基大赦,乃乾隆朝首次大赦,為彰顯皇上如天之德,死罪不依常例減等發落,恐有人心生怨望。”
“哼”,乾隆哂笑道:“心生怨望的都是待決的死囚和他們的家人。奉公守法的百姓高興都來不及呢。”
“試問,若有罪犯殺了人,判了死罪,恰遇大赦留了活命,那對被殺之人公平不公平?對此等有罪該死的人,朕不稀罕他們的感激。”
“暫緩勾決一年,也不是因為可憐他們,是朕想用這一年時間,將待決的死囚罪案,重新複核一遍,防止有冤案錯案在裏頭。”
張廷玉說道:“皇上,死囚罪案是從縣裏,府裏,省裏直到部裏,層層審理下來,如果一一複核,恐怕太費時日。”
“費時日也要辦,”乾隆道:“寬嚴相濟,寬不是放縱,嚴不是濫殺。人命關天,總之就是一個慎字。這次複核下來,有枉法斷案的官員,要懲處一批,這也是朕的一層意思。”
“新朝伊始大赦一次,以後也不作為常例。朕就是要官員和百姓都明白,官府依律斷案,百姓遵紀守法,犯者罪責相應,這才是依律法治國的精要。”
“說到這罪責相應,朕還有一個想法,將斬首以上的極刑都廢除掉,尤其是那淩遲,千刀萬剮,簡直是慘無人道。”
允禮分管著刑部,他卻有著不同的看法,於是說道;“皇上,淩遲這類極刑本不常用,隻為處置罪大惡極之人。如若將之廢除,對謀反、大逆等罪也處以平常的斬刑,怕難儆世人。”
乾隆道:“前明朱洪武對貪官墨吏剝皮楦草,止住官員貪腐了嗎?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治貪官,要靠製度嚴明,也要讓官員有合理的俸祿。”
“說到防民變,如果不能讓百姓吃飽穿暖,光靠嚴刑峻法是沒有用的。到了沒有活路的時候,就應了那句話,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世宗爺時廢了腰斬之刑,深得民心。而淩遲之殘酷較腰斬更甚,為何不能廢除?”
他的這一通話,從道理上無可挑剔,在座眾人雖然覺得有違舊製,卻也無可辯駁。
於是允禮隻能順著皇上的話說道:“既然聖意已決,臣下去後和部裏堂官議一下,擬出細則,再請旨施行。”
見皇上對允禮的話表示默許,分管戶部的張廷玉知道該說自己的差事了,於是說道:“皇上,新鑄乾隆製錢的成色,銅鉛比例,請皇上示下。”
乾隆聽了,幹脆的說道:“這個簡單,乾隆製錢鉛四銅六,重一錢二分。”
張廷玉道:“皇上,雍正製錢最初也是鉛四銅六,雖說做工精美,可是因為含銅多,很多不法商人收了製錢,拿去熔了製成銅器,一轉手成倍的利,以至於銅貴銀賤之勢更盛。”
“後來先帝爺將雍正製錢改成了鉛六銅四,方才有所緩解。即使這樣,現在官價一兩銀子換一千文製錢,可市麵上一兩銀子隻能換八百文……”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可是乾隆已經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笑道:“衡臣,你以為朕要乾隆製錢鉛四銅六,是不為流通方便,隻為粉飾太平嗎?”
張廷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他接著說道:“錢政的弊端不止在製錢的銅鉛比例上,根子在於銅政、銀政、稅政和鑄造上。”
乾隆盤膝坐得久了,腿有些發麻,他穿上靴子下了炕,在地上舒適的踱著步子,接著說:“先說鑄造,戶部有寶泉局,工部有寶源局,各省還有各省的寶局,有的省還不止一個。”
“這麽多的寶局,都在鑄錢。各有各的尺寸重量,就連銅鉛比例竟然也隨意變化,鬧得同樣的雍正製錢,竟是大小不一,顏色深淺各異。”
“還有一個道理在這裏麵,原來有的寶局,按照規定的銅鉛比例來鑄錢,可是看到那些鉛多銅少的製錢一樣好用,鑄造成本卻省下了好多。”
“於是就紛紛效仿,竟沒有一家寶局按照規定的銅鉛比例來鑄錢了,這就叫做劣幣驅逐良幣。”
“上頭來查,應著景糊弄一番,待人走了,依舊是偷工減料。這裏麵省下的銅,換成銀子,進了誰的腰包,大概朕不說你們也都知道。”
他掃視了一下眾人,大家都默不作聲的聽著他的話,他接著說道:“再說這稅政,朝庭製度,百姓賦稅要繳納銀子,可是平常百姓手裏哪有那麽多銀子?”
“於是按官價繳納製錢抵銀兩,一千文製錢抵一兩銀子,下麵官員收了製錢,再到市麵上用八百文換一兩銀子繳到藩庫,多出來的二百文製錢進了誰的腰包?想必你們也和朕一樣清楚。”
“再說這銀政,自從前明英宗取消用銀禁令,銀子用了幾百年,可是弊端顯而易見。市銀沒有定數,用戥子稱,用夾剪來剪,大塊剪成小塊,小塊剪成碎銀。”
“官府稅賦收上來的都是碎銀,再熔了重鑄成五十兩一錠的官銀,這重鑄所產生的損耗就是火耗。”
“聖祖爺時,一般州縣的火耗加到每兩二、三錢,有的四、五錢,偏遠貧瘠稅賦少的州縣,火耗竟比正賦還要高,全部由地方官吏截留。”
“先帝繼位,力行整飭,向官員發放養廉銀,推行火耗歸公。縱然如此,這正賦之外附加的一到兩成稅賦,增加了百姓多少負擔?”
“碎銀重鑄,火耗年複一年,又有多少銀子白白流走?”
他這一番話,將在座的王大臣都說得一頭霧水,他們用迷茫的眼神看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