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顯然不是的。


  從老爺子的眼神裏我窺到了一絲被戲耍的感覺,我好像被老爺子耍了一頓,關於數百名嬰兒的百手怪物,關於童妖,關於他所麵對我的一切。


  心情從憤懣變得冷靜,老爺子的眼神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可我的心情卻已經截然不同,也許我真的該思考思考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我忽略了哪個細節。


  “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你先收一收吧,你不是還有一個問題嗎,還問不問了?”


  “問,不問哪行啊。”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顯然我意識到有些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理所當然,其中還有可能摻雜著另一件,甚至多件複雜的故事,此時的我不能再輕易地斷言老爺子是好人還是壞人,有時候這些東西很複雜,複雜到自己不得不耐下心來,慢慢地等待事實的真相。而在我等待事實真相之前,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我去詢問,去探索。


  其實已經沒有問題了,剛剛三個問題老爺子都已經一一回答過,該問的都問了,該回答的都回答了,我沒有可以再拿來當做談資的東西,老爺子這麽說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給他提一個問題。


  那就拋開“談資”,拋開腦海中諸多的疑惑,拋開鬼神,拋開梅如,謝心安,自私一點吧。


  “如果……您的計謀失敗了,我也沒有成功虎口脫險,您想過這個可能嗎?”


  老爺子從口袋裏拿出胭紙,煙葉子,開始做煙卷,這個年代很少見到這種東西,老一輩子人抽的煙可不是一盒一盒的盒裝煙,有專門的的煙紙,專門的碎煙葉,自己動手包成煙,叼在嘴裏,火柴一劃,煙頭一亮,這就是老輩子的抽煙,老爺子這身“裝備”怎麽搞上來的,不違禁嗎。


  老爺子默默地卷好一支煙,點好,抽了起來。火光明滅,他眯著眼睛看向窗外,窗外的一切都陷入黑夜的朦朧之中,遠處隱隱地還能看到建築內的燈光,那些燈光是多少的故事,多少的悲歡離合……我很羨慕,也許老爺子也很羨慕。


  “這輛火車既然上來了,我們就下不去了。直到車站之前,你我都不能下去,除非我們都去了該去的地方。”老爺子莫名其妙地說道,我不明所以,隱隱地心裏不是滋味,老爺子忽然說這句話,估計是有什麽事把我瞞在鼓裏了。


  “我和你說過,你不許用霍於浩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這個問題無疑是我最值得思考,也最無從破解的難題,老爺子在這裏說這句話,他的用意是什麽,他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麽。


  他告訴的肯定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我的心裏有這麽一股預感。


  “你相信過我說的話嗎?”


  “差不多,有點相信。”老實說這個人說話我雖然很討厭,但大多數我都聽他的,沒辦法,他總是站在正確的一方。


  “其實,你真的不是霍於浩。”老爺子開始動手抓住自己的臉部一側,下一秒,老爺子的整張臉皮都被那個人撕扯下來,我麵前的那個人如此陌生,再等我定睛一看,這……這不是陳念嗎?

  陳念?


  老爺子是陳念假扮的?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霍於浩,真正的霍於浩已經死在村子裏,而你隻是那個鬼村子裏附身在霍於浩身上的魂魄,不要再繼續用霍於浩的身份活下去可以嗎。”說到這裏,陳念給我鞠躬,本來蒼老年弱的身體在暴露之後瞬間變得靈活,果然他就是陳念,不是老爺子。


  眼前的到底是什麽情況,為什麽陳念是老爺子,他在說什麽。


  “你等一下……”久別重逢,抱一下也可以啊,為什麽忽然給我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我不是霍於浩,我是鬼村子裏附身在霍於浩身上的鬼魂……


  火車霎時間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看著我,一雙雙視線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茫然地看著他們,意識到自己可能陷進了某個圈套之中。


  “這段時間我與謝心安找遍了四川所有的鬼村後裔,就在你的周邊,這節車廂裏,所有人都是從鬼村子裏走出來的。”


  我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不理解陳念在說什麽。


  “我隻認識那個傻了吧唧還異常堅強的男孩,可那個男孩八歲的時候死掉了,從此‘霍於浩’成了別人。”陳念把煙頭熄滅,直視著我的眼睛,你不要再偽裝成他的樣子了好嗎?”


  像是在提醒我似的,他又重複了那句話。


  原來如此,謝心安和陳念的離開原來並不是意外,他們都商量好了,他們要去尋找真相。


  真相就是我不僅偽裝了記者的身份,也偽裝了霍於浩的身份,我本來就是個鬼村子裏的孤魂野鬼,繼承了霍於浩的身份後成為了霍於浩,其實我根本不是他。


  “當然你也不是平常的鬼,你知道你這個鬼的身份是誰嗎?”陳念不等我回過神來,說道,“你是霍於浩的爺爺。”


  聽到陳念的判斷,我立刻坐在地上。


  “到底是什麽情況。”


  “那天你為了救霍於浩自己提前在道咒上滴了自己的血液對嗎?”


  我顫巍巍地向後退著,我不知道,我哪兒知道這些,可就是這個時候,很多該有的不該有的都一股腦地衝進記憶中,我感受著這股記憶,眼前看到一幅幅畫麵。那些畫麵都以疲憊而安詳的狀態呈現出來,那是一個老爺爺看到的東西,他看到世間滄桑,看到《禍經》上斷子絕孫的章義,看到家裏人愁眉不展,看到與陳念一模一樣隻不過比他蒼老的男人遞給他的道咒,看到男人指梅為婚,看到男人帶著幼小的陳念離開家裏,臨走前男人對陳念說著什麽,看著家裏的小孩子去觸碰那個道咒,看到自己猶豫萬分想要把道咒拿走卻不因為某種原因還是放了回去,看到自己悄悄地在上麵滴血。

  我明白了。


  我就是霍於浩的爺爺。


  禍經給我帶來無盡的災難,我有了世間最高超的醫術和巫術,可整個宗族都因為我受到了牽連,陳念的父親來過我家,說隻有膝下之子以死來做獻祭,我們才能安穩地活下來,我的小孫子霍於浩本活不過五歲,按理說不能獻做祭品,可那男人以臘梅為引子借走了梅如的壽命,梅如死了,霍於浩成功延壽,等活到八歲的時候,霍於浩還會死,不可避免的死。


  但我隻有這個孫子,我不想他死,也厭倦了自己的命數,我想死,於是我悄悄地把自己的血液滴在道咒上,最終我還是活了過來,而霍於浩……他好像因為我的血液牽引著進了我的身體中。


  一個年幼的小孩受到如此的痛苦,肢體受到阻礙,到最後連動都不能動,隻有等待著死亡,那種感覺霍於浩感受到了,而我也天命所歸地避免了那些,成功活了下來。


  原來一直不能死是因為讀過整本的《禍經》,我不是霍於浩,而是他的爺爺。


  本該結束的原來還沒結束。這一趟趕往“自己”的八十大壽,我還會繼續活下來。永遠都是這樣,不老不死。


  陳念撲通地跪在地上,朝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恭請老爺子安心歸土!”,一群人緊跟著都跪了下來,我站著,一群人跪著,我顯得那麽鶴立雞群。


  “原來如此啊。”我看著自己白嫩的雙手,又看了看陳念供出的古鏡,淡淡的點了點頭,“和你父親一樣,是塊料。”


  我慘淡地看著周圍,一時間心緒複雜。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死掉,一切的混亂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如果我帶著《禍經》的記憶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就沒有什麽可混亂的了,到時候我身邊的人都會恢複過來,《禍經》消失,我消失,這恐怕是最好的選擇了。


  我拿起古鏡,現在手上正對著我的是反麵,待會兒再看到正麵,我的魂魄就會被吸進去。


  我不會死,但可以永遠地被囚禁在另一個世界,這樣就可以保全現今世界的安寧。


  就這樣吧。


  用玉璽的牙齒部分劃破額頭,額頭的血液流了出來,我把古鏡翻正,血液正落在鏡麵之上,那一瞬間,我恍惚了。


  也許從我看到《禍經》的那一刻,我就成了隻會傷害到別人的災禍了呢。


  這樣的話,就讓我永生永世地享受著這個災難吧,這是我的報應。


  我的故事終於迎向了終結,隻是我不曾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親手了斷了自己的生命。


  我走了啊。


  你還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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