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老歪的故事
霍城想要跑過去從後面抱住她,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回應自己一個更加溫暖的擁抱,可是現在他連自己的擁抱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堅定而又乾淨都沒了把握。一身負能量的自己就好像全身散發著綠色毒煙的波爾,所到之處萬物皆枯,近身者必為其所傷。
他不願意帶給她任何的傷害。
霍城清楚地感受到被塵封了許久的懦弱再次衝破禁錮,將他強大的主導性格痛擊的體無完膚。
他在江麓樓下站了足足兩個小時,兩個小時里他把自己痛批了無數次。
直到江麓的燈滅了很久之後,他才離開。但他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去了「老船長酒吧」。
今夜註定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酒吧里今天來了一支新的樂隊,唱的卻還是八九十年代的老歌,聲音比前一支更加嘶啞。
霍城坐在吧台前並沒有喝酒,而是盯著調酒師馬甲上的扣子發愣。調酒師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和霍城倒是很熟悉,但也被他盯得有些手足無措,就連調酒的動作都有些凌亂。
老歪從一旁走過來,坐在霍城旁邊,然後跟小夥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忙自己的。然後拿過來旁邊的酒,把霍城面前的空杯子倒滿。
「怎麼了這是,霜打的茄子似得。」老歪把酒杯往前又推了推。
霍城眼光緩慢的移到酒杯上,過了很久才說:「其實我是一個很失敗的人,對不對?」
老歪被問得一愣:「受打擊了?」
霍城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苦笑:「看到問題卻解決不了,遇到事情也下不了狠心做決定,總是拖拖拉拉、猶豫不定,想要做別人堅實的後盾,最後成了紙糊的一面牆。」
老歪一隻手端著酒杯,眯著個眼睛在霍城身上掃了一眼:「胡言亂語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麼刺激,但有一點你說的我還是有點認同的。你啊,有時候辦事還真是有點墨跡。這可是你問我,我才說的,不許記仇啊!不過呢,要說是不是就代表你這個人本性,還真不能一言概之。對於你們這些有追求的人來說,兩樣事情代表成功:家庭、事業。你事業沒的說,未過而立就已經是頗有建樹,但是……」
老歪斜睨了眼霍城,看他沒什麼表情就又繼續說:「中國老話說得好,成家立業。咱先不說這誰前誰后誰重要,就說古人為什麼就把它倆扯一塊去了?我認為這充分說明家庭與事業是人生圓滿的兩大因素,就像挑扁擔一樣,一頭一個,少了誰你走起路來都不平衡!而你和我一樣,缺其一。不過,這世上難有兩全之事,這馬路上走的也不乏多了去了東倒西歪之人。有的人啊生來麻瓜命,卻偏偏遭遇什麼童話愛情!也不知道是老天開你玩笑還是開你玩笑。」
霍城似聽非聽,掃了眼老歪說:「跟我講講你和你老婆的故事吧。」
老歪在圈裡有個大家都知道的不是秘密的秘密,就是他有一個韓國老婆,確切的說是前妻。這個韓國老婆只嫁給了他一個星期,就辦了離婚手續嫁入了本國豪門。
他老婆也出自豪門,所以大家對於這個有效期只有一個禮拜的婚姻如此的短命並不覺得奇怪。公主最後本來就是要許配給王子的,從來沒有哪個童話故事裡面會把美人留給一個水手。當然,那個愛吃菠菜的大力水手波派的結局不賴,可奧利佛算不上美女,更不是公主。
結局雖然意料之內,但之後的故事卻越傳越被蒙上一層演繹的外衣。家族使命、商業聯姻等等各種說法層出不窮。奇怪的是對於外界的傳言,老歪向來不予理睬,哪怕是你編織的再離譜,只要不當著他的面講,一切都無所謂。
霍城是從王策那裡聽說有關他老婆的事情的,他本來就是不愛打聽別人隱私的人,再加上老歪對當面打探的忌諱,所以認識老歪這麼多年,他從未提過有關他老婆的隻言片語。可是今天,霍城就像是失去方向的孩子那樣,急需要一個年長之人給自己傳授過來經驗。
老歪出其意料並沒有發怒,而是眉頭往一處擠了擠,嘴角有種苦澀泛了上來。他把已經有些花白趨勢的頭髮用他百年不變的黑色發箍往後攏了攏,顯得精神了很多。
「看來你是受了感情的刑,那老哥就給你講講。」老歪又拿酒各自倒滿,像說書先生一樣,氣定神閑。
故事發生在很多年前,年輕的老歪也沒有成為一名水手。用老歪自己的說法他那時是一個文藝潮流青年。牛仔褲、針織套頭衫、長頭髮以及背上的吉他,這是他們那個年代時尚青年的象徵。
時尚青年們喜歡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唱著崔健,唱著羅大佑,唱著達明一派。唱的不分晝夜,唱的不分場合,唱的四處擾民。
可是,有人喜歡。
鄭英淑,這個後來成了老歪一個禮拜妻子的韓國女孩每次在他們自我陶醉的嘶吼時,都會打開她位於二樓卧室的窗戶,趴在窗台上看著下面自我陶醉的「小混混」們,聽的津津有味。
有一次,幾個人又再裝模作樣的嘶吼,三樓一家住戶實在忍受不了他們的騷擾,在幾番警告無果之後毫不留情的賜予了他們一盆冷冰冰的涼水。秋末的青城很冷,全身濕透的老歪卻很感激,因為正是那盆水掀開了他與鄭英淑的愛情。
熱情而又可愛的鄭英淑從樓上跑下來,給老歪送去了一條毛巾、一個外套,然後他們就此成了朋友。自那以後歌依舊在唱,而女孩聽歌的地方從樓上換到了樓下。他們的接觸逐漸頻繁起來,年少輕狂、血氣方剛,正是做夢的季節。
「她爸在這邊有家工廠,每年都會來青城幾次,所以假期的時候她就跟她爸到青城來學習中文。她媽去世早,她爸就又娶了個年輕的,還生了兒子。她不願意和后媽住一起,就讓她爸給她在外面租了套房子。」
老歪點著一根煙,在燈光下吐出的煙圈給他罩上一層滄桑感。
「她假期結束回國的時候,我們確定了關係,然後就是異地書信往來。那時候沒現在網路這麼發達,國際長途也只能偶爾打一下,我是個窮小子沒那麼多錢。為了能經常見到她,我去了一家船務公司,成了一名水手,專門跑青城到漢城的航線。每次我出發之前就和她約好,她就在港口那等著我,到了之後我們也只能在那有限的區域聚上一兩個小時。她還要上課,而且她爸爸對她管的也很嚴。她大學畢業那年,她爸還是發現了我們的事情,堅決反對。給了她兩條路:出國或者嫁人。如果都不選,用她爸的話就是要弄死我。她選擇了結婚,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既要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還要在這個社會上給孩子一個正當的身份。而那時我全然不知,甚至還曾經怪過她。」
「有一天她一個人從韓國偷偷跑到青城,說要和我結婚,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就答應了。那場婚禮沒有證書,也沒有儀式,只有家人和幾個親戚坐一起吃了頓飯。我當時還以為這就是我們的結果,我們會像所有夫妻一樣白頭到老。窮點沒關係,我身體好,有的是力氣,只要她願意跟我,我就能把她養得好好的。可是,一個星期後,她走了,留了張紙條說在她沒有聯繫我之前千萬不要去找她。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但我聽她的,我等。一年之後她爸抱著一個男孩找到我,說她死了……」
老歪在笑,笑得很難看,甚至面部都在扭曲:「那孩子我沒要,是他奪走了他媽的命,我沒法去正視他,而且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媽。」
「她……真的死了?」霍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