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伏殺機
鞫容離京已有數日。
今夜,他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從天機觀中帶出百餘名弟子,打著天師出巡的儀仗,清一色玄色道袍,隊列浩蕩,由凌峰真妙觀而返。
出盡了風頭的鞫容,坐於兩匹馬拉著的天師尊上寶駕,馬車裝飾之奢華,車廂內布置之舒適,當真是合乎天機觀天師之尊。
尊上就該有此排場、派頭、氣勢、風光!
夜深人靜之時,緩緩行於山麓的這浩蕩隊列,高舉著火把照明,除了腳步雜沓之聲,就只剩下……
鞫容張狂而又得意的爽笑之聲!
坐於寶駕,憶及今日白晝登上凌峰真妙觀,故地重遊,心境卻截然不同,自然,待遇也不相同了,天機觀號令天下道觀,真妙弟子個個是誠惶誠恐跪地而迎,從山下一路迎他入觀,讓出掌門高座與他,俯首帖耳小心服侍他。
一想到昔日盛氣凌人的蠻玄子,今朝屈膝下跪,無比恭順地敬他為尊上,那小樣兒,既憋屈又無奈,還得強打笑臉,小心討好他,鞫容是揚眉吐氣,在回來的路上還大笑不止,真真心情極爽!
尤其是,他在真妙弟子面前、讓蠻玄子趴到地上用額頭擦他的鞋子,好生羞辱了一番后,他心裡是說不出的痛快,一掃這麼多年的晦氣,夢裡都得笑出聲來!
「蠻玄子啊蠻玄子,想不到吧?你也有今日!」
回想當年,他受同道中人排擠,從真妙觀中狼狽而逃時,曾咬牙發誓:
終有一日,我會再回到此地,到那時,你自會知曉——誰是卑賤末流,誰是人上之人!
而今,他終於做到了!
昔日,當不成真妙觀掌教真人;而今,他已是統領天下道觀的天師尊上!
「哈哈哈哈哈……」
鞫容的笑聲,張狂至不可一世,彷彿這世間,再沒有能令他挫敗的人或事了。
本就狂妄之人,而今更是目空一切!
「咳、咳……」
寶駕外頭,有人咳嗽不止,擾得鞫容笑聲略停,掀開車廂一側的小窗帘,往外頭一看——天機觀弟子們左右而列,隨駕而行,手舉火把,照著前方的路。
天師寶駕剛剛行到一片荒郊,視野空曠,縱目遠眺,才依稀可見遠峰霧海。而鞫容眼皮子底下,卻有一位白眉長髯的老道士,拖著老腿,勉強跟在寶駕旁,彎腰悶咳不止,根根鬚髮在倒春寒的朔風中,瑟瑟抖顫。
「老頭子,你這身子骨還是老樣子哪!」鞫容眉目輕佻,戲謔道。
「尊、尊上,老朽老矣,實、實在走不動了,您還是讓老朽回去吧!」
清虛子原本在真妙觀好好地養病,偏偏被鞫容「請」下山來,說是要請他去帝都游一游,到天機觀坐一坐,喝喝茶。
不論鞫容是想要顯擺、炫耀,還是誠心把清虛子當自個師父,想讓這老頭子來帝都享享福,總之,清虛子是無福消受!
年邁體衰的他,半睜著昏花老眼,憂傷地看著鞫容,未語先嘆:「尊上,做人得懂得收斂幾分,過於鋒芒畢露,不長命哪!」
這老頭子是在咒他死么?!
鞫容將手伸出小窗外,一把揪住清虛子的鬍鬚,猝然道:「停!停下!」
馬車停住,鞫容從寶駕上緩步下來,走到清虛子面前。老頭子一邊悶咳,一邊掖著鬍子不讓他再揪住,連連倒退之時,卻被他一把拉住,盛情挽著清虛子的胳膊,將人推推搡搡,「請」上寶駕。
「老頭子,你坐著,坐好咯!」
鞫容竟讓出寶駕,讓清虛子舒舒服服地坐著,自個則跟在馬車旁,隨隊列徒步而行。
「這、這……這怎麼行……」
清虛子受寵若驚,坐到寶駕上,卻如坐針氈。
鞫容幫他把小窗帘拉好,大步走著,高聲吟著,將《道德經》頌了出來,隨行弟子也跟著天師尊上,一句一句地頌,浩蕩的隊列之中,洪鐘般的頌吟,響徹荒野。
舉著火把、猶如兩列火龍般的天師儀仗,氣勢驚人!
就在鞫容笑得極爽,盡顯威風之時,荒野上空流星曳過,伴隨「咻」的一聲,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箭矢尾端曳出一溜焰火,倏地射入天師寶駕。
清虛子一聲慘叫,喉頭中箭,血流不止。
天機弟子大喊:「尊上小心!」
身旁有人飛快撲來,將鞫容撲倒,卧在泥地中的一瞬,尾端帶著火焰的箭矢猝然迸出驚心的艷芒,馬車在火藥中炸開,激塵飛揚。
「刺客——有刺客——」
天機弟子惶惶高呼,舉高火把四下里一照——荒野莽莽,野草叢生,卻不見刺客身影。
鞫容灰頭土臉地爬起,僥倖躲過一劫,看到焚毀的天師寶駕里,一具焦黑屍骸,心頭便是一涼。
陰錯陽差,清虛子竟成了替死鬼!
倘若適才坐在這馬車上的人,是鞫容,怕也得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