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誕麟兒

  「仲,」黍琬沒有覺察到夫君異樣的神色,躺在床\上,撫著隆起的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今夜不知怎的,這孩子在我肚子里鬧得慌,怕是等不及想出來見見自己的爹娘了。仲,你想給這孩子起個什麼名呢?」


  羿仲神情恍惚了一下,突然抱起床\上的妻,匆匆往屋外走。


  「羿仲,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終於發覺夫君的神色異常,黍琬一臉惶惑。


  「阿爹,不好了!不好了!」跑在前面的四瀆突然轉身往回跑,躲到了阿爹背後,驚慌失措地喊:「他們來了!殺死爺的壞人來了!」


  「瀆子,你說什麼?殺死爺的壞人?」黍琬緊緊揪住夫君的衣襟,顫聲問,「三伯呢?為什麼他老人家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搖一搖頭,羿仲緊緊抱住妻子微微發抖的身子,急著往山中另一條小路上跑,一面跑,一面焦急地喊:「四瀆,快、快跑!」


  夜色籠罩下來,山下有人舉了火把,有一撥人吆喝著驅趕村子里一個老村民往前領路,那情形,如同獵人牽著獵犬在搜尋獵物。


  突然,老村民伸手遙遙一指,畏畏縮縮地說了句:「軍爺,就是那人……那人手中抱的女子,她是這個村落里唯一身懷六甲的孕婦!」


  順著老村民手指的方位看去,馭刺冷冷一哼,攤開手,「拿弓來!」


  騎兵趕忙送上弓箭。


  馭刺穩坐馬背,挽弓搭箭,箭尖遙指奔逃中的人影,緩緩拉開弓。


  此刻,羿仲剛好跑到一片松林邊緣,僅差三步即可躲進林子。


  他咬牙拚命往前奔出一步、兩步……


  咻——


  箭矢破空激射,化作一道白光,射入羿仲背部。


  身子搖晃一下,羿仲邁出了第三步,瞬間隱入林中。


  馭刺遙望松林,揮鞭一指,「追!」


  兵士紛紛下馬,舉著火把,徒步往山上跋涉。


  血,從松林邊緣一路灑來,林子里傳來粗重的喘息聲,羿仲正吃力地挪動腳步,蹣跚著緩緩前行。


  黍琬被他抱在懷裡,手捂在凸起的腹部,顰眉隱忍著陣陣腹痛。


  四瀆跑在最前面,頻頻回頭焦急地催促:「阿爹,你跑快些!跑快些!」


  催促聲如同縹緲在九重天外,雷般劇烈的心跳鼓動在耳膜里,眼前陣陣發黑,羿仲咬碎了牙,強自支撐著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撲倒在地。


  砰的一聲,黍琬整個人被他拋出,跌坐在地上。「羿仲?仲……啊!」臉色猝變,她看到了插在他背部的一截箭羽,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濕漉漉的血漬,她駭然震愣住了。


  「阿爹?你醒醒!快醒醒!」


  四瀆看到阿爹倒在了地上,哭喊著奔上來,跪在地上搖晃阿爹的身軀,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阿爹……死了?

  死了……


  黍琬抱著夫君漸漸變冷的身軀,心被掏空了一般,茫然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這份悲涼中的沉靜,頃刻就被打破了,黍琬突然痛呼一聲,雙手捂著肚子,緩緩倒在地上。


  「阿娘?阿娘你怎麼了?」四瀆看著阿娘滿臉痛楚地倒了下去,裙子里淌出了血,被這場面嚇呆了的小童,急得大哭起來。


  黍琬痛苦地呻吟,十根手指深深摳入泥土,汗水濕透衣衫,血,不斷地從裙下流出,她知道自己剛才連受驚嚇與撞擊,已動了胎氣,腹中的小生命迫不及待想要降世了!

  她要生下這孩子!

  生下延續著她與夫君的血脈、數年恩愛的結晶,哪怕捨棄了性命!


  牙齒深深咬進唇肉里,忍受著錐心的痛,奮力一掙,她感覺到腹中的小生命一點點地脫離了母體……


  松林深處,突然傳出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在夜色中傳得老遠。


  不遠處,響起雜沓的腳步聲,支支火把照進了林子。


  危險迫近,黍琬掙扎著坐起,忍痛扯斷了母嬰間纏連的紐帶,扯下裙布將剛出生的嬰孩小心包起,抱在懷裡,親了親嬰孩哇哇啼哭的小臉,她解下隨身攜帶的墜飾,把一塊通體瑩透的璧、系掛在嬰孩頸項,一併藏入布兜,卻將璧中鑲嵌的一枚孔雀石珠摘下,交到了四瀆手中。


  「瀆子,帶著這孩子,快、快逃!」


  「咱有弟弟了?!」


  四瀆緊緊抱住了嬰孩,卻看到阿娘染著血的身子倒了下去,倒在阿爹身旁。


  產後血崩之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再也沒了聲息。


  「阿娘——!」


  稚子們的哭聲、凄凄切切。


  松林里,閃爍的火光、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入林的兵士,找到地上兩具屍身時,愕然發現——隨這夫婦二人一同奔逃的小童,不見了!


  ※※※※※


  翻過這座山,前面就是突兀聳立的孤狼峰,山中荊棘密布。


  一條蜿蜒的羊腸幽徑上,一個人影踽踽獨行,艱難跋涉,覓著砍柴樵夫踩出的那條崎嶇山路,爬到孤狼峰絕頂的峭壁巉岩下,靠著岩石坐了下來。


  走了大半夜的山路,四瀆已經太累、太累,再也走不動了,靠著岩石坐下,他懷裡抱著的嬰孩哭得累了,已沉沉睡去。


  他看了看嬰孩,又看了看山路遠處晃閃的點點火光與人影,一咬牙,又站了起來,摸進一片野林,尋尋覓覓,找到一個被雜草、石塊半掩的小小洞穴,小心翼翼把懷中嬰孩藏了進去。


  搬些石頭擋住穴口,四瀆奔出林子,沖著正往野林子這邊搜尋來的兵士胡亂喊叫了一聲,誘得那撥人追向他時,他慌不擇路地奔逃、直跑到峭壁巉岩下,咬著牙硬是往崢嶸的山岩上攀爬。


  追兵的腳步聲近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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