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借酒消愁
他坐在那裡,如坐針氈一樣的糾結。安然如此的精神狀態是不行的,是要適當的加以勸解的。於是,他拿起資料,走到了安然的辦公桌前。
「百盛集團的資金已經到位了,我列出了申購的設備清單,你簽字,我送局長那,咱們那項目就可以暢順的運轉了。」褚嶠指著擺在安然面前的一疊設備的資料,讓安然做出選擇。
安然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褚嶠,又輕輕地推開了放在自己面前的資料,依舊是沒有出聲。
褚嶠用手點了點安然面前的桌子,輕微的響動,讓安然迷離的眼神得以集中起來:「領導,我跟你彙報工作呢。」褚嶠輕聲說道。
安然這才將眼神集中在褚嶠的臉上,聲音有些迷惘地說道:「褚嶠,你告訴我,就算是完成了那個系統的設置,社會上就沒有罪惡了嗎?」
褚嶠一時語塞。
讓褚嶠的語塞的,並不是安然的問題,而在於安然的態度。
在當初兩人構想「回家」項目設置的時候,安然的信條是:哪怕用一萬分的努力,來減少一分的罪惡,都是值得為之奮鬥的!
「但是.……但是……」褚嶠原本想把安然之前的那些豪言壯語複述出來,可是,當他看到安然眼神里無盡的哀傷與絕望的時候,言語笨拙的褚嶠吱唔著,竟然無以言對。
「但是什麼?你的神情已經在告訴我,那是不現實的!褚嶠,人性是有弱點的。一個人在饑渴的時候,從來不在乎擺在面前的水,究竟是泉水,還是井水。因為那人的目的只有饑渴。褚嶠,我說的話,你能聽進多少?」安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褚嶠。
褚嶠茫然地看了安然一眼,突然像是不認識了一樣。
他認識的安然,堅毅果斷,處理任何事務都是不畏艱難、雷厲風行。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找借口。
更何況,安然那些關於「水」的話,晦澀難懂,在聽慣了安然下達那些簡單明了指令的褚嶠來說,那些話,就如禪語一般,不明所以。
於是,褚嶠盯著安然的面孔足足凝視了一分鐘,終於說了一句他認為是正確的話:「安然,你是不是怕了?」
這句話一出,安然「蹭」的一聲就從椅子里站了起來,好像縮在哪裡,就是為了這一刻做準備。
安然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褚嶠嚇了一跳,他的身體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以此與安然保持一段距離。
安然猛地站了起來,面孔因為憤怒與委屈而顯得有些猙獰,她的眼睛里噴射著怒火,朝著褚嶠吼道:「我怕?我怕!是!我怕了!差一點死掉的不是你!是我!我怕難道不應該嗎!誰規定我不能害怕?誰?!」
安然失控地吼叫著,聲嘶力竭地朝著褚嶠吼叫,因為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她的聲音單薄、尖利,身體此而瑟瑟發抖!
褚嶠被安然如此竭斯底里的狀態嚇壞了,他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安然,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安然如此崩潰的場面,讓簡丹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她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勸解一下安然,還是還該斥責褚嶠幾句,幫安然消一下火。
打拐辦接待大廳的幾個年輕的警員驚愕地看著辦公室內的幾個人,一個個探過頭來,好奇地張望。
簡丹擺擺手,示意她們各自忙自己的。
就在這尷尬的氣氛中,看著安然憤然地離開了辦公室。
懊悔與失落交織,痛心與憐惜並存,這便是褚嶠那一刻的心態。
晚上下班后,簡丹去了安然的宿舍。原本是想著把安然拽出宿舍,一起到外面走走。
可是等她推開了安然宿舍的門,便驚愕到不敢挪動半步:「我的姑奶奶!你這畫風轉變的會嚇死人的!」
安然喝醉了!
宿舍的地面上,擺著幾個空的啤酒瓶,安然醉倒洗手間的地面上,正呼呼睡的正香!
打拐辦,徹底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四點鐘,簡丹代表打拐辦,去參加局裡各部門的例會。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簡丹陰沉著臉,一句話都沒說,直接走到了辦公桌前,掏出自己的包,從裡面翻出了幾個糖瑞士糖,全部塞進嘴裡。
褚嶠看著簡丹滿腹委屈的樣子便知道,簡丹準是又被局長罵了。
「回頭,跟你媽告狀,削他!」褚嶠走到簡丹的辦公桌前,將拳頭輕輕砸在辦公桌上,做出義憤填膺的樣子。
褚嶠的這個動作,引起了簡丹的共鳴,她壓抑在心底的委屈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她將手裡剩餘的幾顆瑞士糖砸進了褚嶠的懷裡,雙眼,一下充盈了淚珠。
「你說,胖子,我容易嗎!我一科員,我能做得了什麼主?你說這管事的都不在!」簡丹說著,眼神不由自主地看著老賀那空空如也的辦公桌。
「老賀叔!」終於,簡丹的嘴角瞥了一下,喊了一聲「老賀叔」,充盈在眼眶裡的淚珠,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滴落在辦公桌上。
冷不丁看到自己的淚珠,簡丹慌亂了,趕緊抬起手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又伸手從褚嶠的懷裡撿回來一顆糖,丟進嘴。
簡丹委屈又無處發泄的樣子委實可憐,褚嶠卻也無可奈何。
彙報工作進度及跨部門溝通合作的工作,原本是老賀來完成的。老賀犧牲后,本應該是打拐辦副組長安然的本職工作。
可是,自從老賀叔犧牲后,安然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似乎是無法從悲痛中抽離出來,對於打拐辦的工作,已是三天打漁兩天晒網,極少過問了。
今天是星期五,也就是說,安然這個星期只上了一天班。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呢?」褚嶠憂慮的思考著,卻無法將自己內心的牽挂表露出來。
「胖子,你說,頭兒怎麼可能這麼脆弱,她就不想快點找到兇手?」幾顆瑞士糖的浸潤,讓簡丹恢復了往日的心境,她拿出紙巾,抿乾淨桌面上的淚珠,疑惑地問褚嶠。
「每個人對待痛苦的處理方法是不一樣的。安然是孤兒,她心底一直當老賀叔是父親,所以,這傷痛一時無法面對,也是能理解的。」無論什麼時候,褚嶠都會無條件地為安然開脫。
「胖子,你說這話,我就懷疑你私心嚴重。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要知道,她是警察,有別於一般人的心理素質。這樣長期的消磨意志,是極度不負責任的行為。」
「誰不負責任?」一聲問詢從打拐辦辦公室的門口傳來。
簡丹與褚嶠循聲轉身,這才看到,方子恆正朝著他們大步走來。
方子恆穿了一套作訓的迷彩,面孔上,還殘存著星點的灰塵,疲憊,似乎成為一層永遠也無法抹去的面紗,在方子恆俊朗的面頰上凝聚。
「你家那個。」簡丹被方子恆問起,剛消散的委屈重又浮面頰,她的嘴撇了瞥,又想哭的樣子。
「她又沒來上班嗎?」方子恆的面孔更加憂慮了,不,是一種沉重,一種無法釋懷的沉重。
「她最近的情緒很低落,我們又都忙,也沒時間開導她。」褚嶠趕緊替安然辯解。他覺得,不能讓安然在其他人的面前,留下半點負面的形象。雖然在方子恆的面前,替安然辯解是多麼的尷尬多麼的多餘,但是褚嶠就是不想放過任何替安然辯解的機會。
「老褚,謝謝你們。」方子恆禮節性地伸出手,握了握褚嶠的胳膊。
這一句「謝謝」,頓時讓褚嶠像是外人一樣的尷尬。
方子恆卻沒有顧忌到自己這句話的後果,他心底,只有安然的安危。自從老賀出事以後,方子恆已經對任何人,都毫無防備地敞開自己對安然的愛!他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安然的保護神!
方子恆對褚嶠說了謝謝,又看著簡丹,焦急地問道:「你知道安然現在哪裡嗎?她電話一直都是關機狀態。」
「她可能在.……」簡丹躊躇了,似乎在下決心,不知道要不告訴方子恆。
「在哪?」方子恆看到了簡丹眼神里的猶豫,著急地問道。
「在宿舍。」簡丹說出句話,似是做做了一種魚死網破的決心一樣。她說完之後,甚至都不敢看褚嶠的眼神。
聽說安然在宿舍,方子恆下意識地噓了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儘管他心底有著不小的疑問,安然在宿舍,簡丹需要下那麼大的決心說出來嗎?
「我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你能帶我去宿舍看一下安然不?」方子恆以徵求的眼光看著簡丹,那眼神充滿著祈求與渴望,讓人無法拒絕。
「但是.……但是……」簡丹支支吾吾,似乎是難以決斷。
方子恆發現,褚嶠已經在使出強烈拒絕的眼神,在對簡丹予以暗示,這讓方子恆內心有些驚慌。
方子恆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焦慮地說道:「我只還剩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只看她一眼我就走。求你了!」
「我……」簡單有些猶豫不定的樣子,她低著頭,就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走到褚嶠的身邊,用眼神在尋求褚嶠的幫助。
「那情景,你覺得給外人看到合適嗎?」褚嶠小聲地、帶著抱怨地看著簡丹,對於眼前的局面,他自己也是一籌莫展。
「方子恆不是外人。」簡丹從褚嶠的話語里得到了安慰,於是,她一橫心,轉身對方子恆說道:「我帶你去見她。說好了,天大的事,都不準發火!」
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氣氛,基本已經讓方子恆崩潰!
公安局員工宿舍樓的門衛張叔好奇地看著一身戎裝的方子恆:「這是女生宿舍……」方子恆端正地站在門口,慌忙從袋子里逃出來軍官證,卻被簡丹拿手擋了回去。
「張叔!」簡丹嬌聲地喊了一聲,門衛張叔立刻綻開了笑顏。
「是簡丹啊!你這是?」門衛張叔指指方子恆。
「只有這個人,能勸醒安然,我專門請來的!」簡丹說著,朝著張叔眨著眼睛。
「哎呀!那敢情好啊快去吧,又讓人送了兩件上去,唉!這孩子,心思重啊!」張叔指指樓梯口,催促方子恆趕緊上去。
「啊?!」簡丹聽到張叔的話,驚叫了一聲,方子恆已經健步如飛的朝著樓上奔去了。
「這下慘上加一個慘字!」簡丹看著方子恆匆匆的背影,憂慮地嘟囔了一句。隨即,她趕緊走到了張叔的跟前,端起了張叔的茶杯:「張叔,下次我給你帶點藤茶喝,對您那高血脂有幫助。」
「還是簡丹心疼張叔。」張出笑眯眯的,雖然沒有得到茶葉,但是已經像是在品嘗著甘甜美味一樣地滿足。
「那是,張叔這麼好人!」簡丹嘴巴甜甜地恭維了一句,之後,便神秘地說道:「張叔,等會有人下班了,就說樓上在消毒,讓她們先出去轉一會。」
「行!行!」張叔會意地點點頭。
簡丹這才放心地離開。但是,她知道,樓上已經響起了戰爭的號角,有些事情,是無可逃避的,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
方子恆按照簡丹說的房間號,輕輕地敲了一下門,良久,一聲倦怠的聲音才從屋裡傳了出來。
「誰……啊?」疲倦、哀傷、充滿著無助,那竟然是安然的聲音。
方子恆的心底「咯噔」了一聲,這聲音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堅毅的安然,那聲音就像是一個在就要沉溺於水底的人,發出的絕望無助的哀求。方子恆顧不得那麼多,他以為安然出了什麼事情,猛地一推門。
哪知道,門,竟然沒有反鎖,在方子恆的大力撞擊下,「咣」地打開了,打開的門重重地撞擊在一邊的牆壁上,發出了「咣」的一聲。
宿舍的屋裡,安然正坐在地板上,身體依靠著床身,手裡,還拿著半瓶沒有喝完的啤酒。
宿舍的地板上,散落著許多的空的啤酒瓶,在幾個空的啤酒瓶子里,居然還有幾根煙頭。
方子恆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壞了,他再有思想準備,也不敢想象,一個性格剛毅、沉穩的警官,竟然會被悲痛打擊成如此模樣,這哪是一個警察應該具備的心理素質?
安然依靠在床身上,冷不防被方子恆推門進來。
安然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想要把那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藏在身後,可以,當她的眼神掃視到滿地的空啤酒瓶及方子恆絕望的眼神時,安然放棄了,她絕望地舉起酒瓶,又往自己的口中灌了幾大口。
金色的啤酒從瓶子里灑出來,濕透了她身上那件藏青色的衛衣。
方子恆心頭一酸。
「安然。」方子恆輕輕地呼喚了一句,想要彎腰把安然扶起來,可是卻被安然一甩手打開了。
「離我遠點啊!」安然吼叫了一句。
「安然,是我,我是方子恆。」方子恆輕聲說道,憐惜地用手抹去了安然臉頰上殘存的淚珠。
「方子恆?.……呵呵呵呵!方子恆來看我的笑話了?!」安然詭異地笑著,不與方子恆有眼神的接觸,她又自顧地端起了酒瓶,想要再往口裡灌一些酒,卻被方子恆一把將瓶子搶了過來。
「安然!」方子恆搶過安然手裡的酒瓶,厲聲叫道。
安然竟然被方子恆嚴厲的聲音震懾到,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但是,她隨即就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手指著自己的酒瓶,似乎想再次討要回來。
方子恆一把將坐在地上的安然拽了起來,然後,將安然軟軟的身子摁進了一邊的沙發上:「安然,你要振作起來!懂嗎!過去的都過去了!」方子恆的聲調里,雖然也透著無盡的悲痛,但是依然希望安然能從悲痛中清醒過來。
「過去了嗎?過去了嗎?」安然突然從沙發中站了起來,聲音一聲比一聲尖利,質問站在面前的方子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