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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能忘記

  沈路正欲出去找人問罪,皇帝卻漫聲道:「不必去了,是朕吩咐的。」


  沈路錯愕,「皇上……」


  皇帝淡淡一笑,「朕除了想看這個獨孤蓁是不是忠於太子之外,還想看看她的醫術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


  沈路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只是,若她的醫術不行,那王爺豈不是……」


  皇帝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微微有些不穩,發出輕微的顫抖聲,他的聲音拉得很長,很長,「有些事情,並不在朕的控制之內。」


  春意張嘴,欲說些什麼,沈路連忙跟她打眼色,春意只得閉嘴不言。


  皇帝卻留意到了她的神情,眉目一冷,意態冷淡地道:「春意,你是不是覺得朕狠心?」


  春意麵容微怔,輕聲道:「奴婢不敢。」「朕不是狠心,只是今日若他們不受些皮肉之傷,只怕日後還遠不止這些。」皇帝輕輕哼了一聲,「但是,如今既然試探出獨孤蓁和太子不是一路,倒也好,可見他也有幾分孝心,一點皮肉之傷,換回朕的信


  任,即便你現在去問太子,直言告知他,今日一切是朕做的,他也會心甘情願,不敢有絲毫怨言,相反,他還會暗自竊喜,相信嗎?」


  春意的臉色微冷,「奴婢不知道,奴婢不是太子,無法揣測太子的心思。」皇帝揚眸看著春意,眸光深深,似怨,也似無奈,「你始終曲解了朕的意思,也始終不明白朕在想什麼,春意,你與朕,雖說主僕名分,可朕始終記得和你一同長大的情分,朕也以為,你會比沈路更了解朕


  ,如今看來,你也讓朕失望了。」


  春意默不作聲,雙眼盯著地上一塊塊方正的青石板地磚,地磚被踩得光潔明亮,模糊可見她自己的影子。


  甚至,能看到她眼底的迷惘。


  「出去吧,朕也累了,晚宴的時候,再喚朕過去!」皇帝聲音陡然高了幾度,透著些微的寒意,便如同這深秋下午的風。


  「是!」春意與沈路福身告退。


  兩人站立配殿的迴廊里,望著外間如亭亭華蓋的梧桐樹,陽光穿透梧桐樹的葉子碎金一般鋪陳在地上。


  春意覺得那光芒有些灼眼,灼得她眼睛幾乎都要滴出水來。


  「你早知道,是不是?」她的聲音透著無限的沉痛,閉著眼睛,不像是在問他,倒像是自言自語。


  沈路苦笑一聲,「春意,關心則亂,不要太上心了,你的主子是皇上。」


  「所以,你覺得你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春意冷笑一聲。


  沈路沉默了一下,眸子里到底還是有些傷感,「不管你信不信,箭頭帶鉤一事,我事前並不知曉。」


  「如此說來,他連你我都不相信了。」春意苦笑。


  「咱們爺,什麼時候完全相信過一個人呢?尤其是最近幾年,你我也沒法子說上一句話了。」沈路的聲音透著這秋日說不出的寂寥,他已經老了,老得不適合在這個皇宮裡呆著了。「我依舊記得,」春意的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帶著傷感的空靈,「那年,旌德皇後生下殿下,皇上抱著那粉雕的孩兒,說這孩子是他與皇后愛情延續,說他定必要給他世上最好的東西,更

  在殿下百日之後,冊封他為太子,承諾言猶在耳,一切都不一樣了。」「是不一樣了!」沈路想起那時而婉約得像一株空谷幽蘭,時而又倔強得如沙漠里的仙人掌的旌德皇后。又想起那位病弱芊芊,嬌柔溫順得像貓兒,時刻要皇上陪伴的敬貴妃,自從敬貴妃入宮之後,皇上與


  皇后的愛情,便被擊得粉碎,如今想起,大概更像一個笑話了。


  少年的愛情,本來是最珍貴的,可惜,到了他身上,卻變得那麼不堪一擊了。


  到底是他愛過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他怎捨得這樣對待?


  皇太后回到宮中之後,雙眼便已經開不見了,蘇嬤嬤扶著她,一步步走進殿中。


  「皇上剛才提出要跟皇太后一同走路,著實讓奴婢有些意外。」蘇嬤嬤笑著說。


  皇太后眉色有些飛舞,「是啊,哀家何嘗不是有些意外?只盼著他是真心的才好。」


  蘇嬤嬤眸色有些黯然,「只是,您是不是早知道,您的眼睛……」


  她扶著皇太后坐在榻上,然後伺候她躺下來,回頭吩咐內侍上藥,才輕聲道:「您是不是早知道,您的眼睛,是皇上下的手?」


  「哀家以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問,可你到底還是問了。」皇太后微微嘆息,臉上一片凄然之色,略帶幾分執怨。


  「問與不問,真相便能改變了么?」蘇嬤嬤知道,這話也唯有她才問得,只是,這都過了那麼多年,再提大概也沒什麼意義了。


  皇太后凄涼一笑,「當年哀家確實懷疑過,但是,只是一個念頭,不敢深想,怕想多了,事情就變成是真的了。」


  「您清醒了一輩子,唯獨對皇上,卻一直願意裝糊塗!」「他是哀家所生,他變成什麼樣子,哀家都有責任,哀家只是在承受這個果罷了。」她緩緩地閉上眼睛,「直到獨孤蓁帶來的那人,無意說了一句,這個眼疾,不該會短時間內導致失明,獨孤蓁是明白人,她


  不願意說,更不主動為哀家治療,便是知道皇帝的這一層心思,哀家那時候便知道,有些事情,不容哀家逃避,即便哀家不願意相信,可他真的做了。」


  「做了什麼?」珠簾聲叮噹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皇祖母,您又在偷偷地難過是不是?」


  「喲,隆馨,你不在那邊玩,跟過來做什麼?」皇太后笑著說。


  「今日您是壽星,玩兒哪裡有您要緊呢?自然是過來陪著咱們老寶貝了!」隆馨一屁股坐在榻上,順手為皇太后拉了拉錦被,一臉甜笑道。


  蘇嬤嬤笑道:「公主餓了沒?奴婢命人去取些糕點來。」


  「好,我要吃白糖糕,要吃紅棗糕,還要薑汁糕。」隆馨公主笑嘻嘻地道。


  「愛吃鬼!」珠簾掀開,一抹紅衣閃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王爺也來了?」蘇嬤嬤含笑瞧著皇太后,「您看,這幫皇孫,多有您心啊?」


  皇太后笑了笑,「是啊,哀家是有福之人了啊。」


  冷逍陽推開隆馨,「一邊去,不要妨礙我跟皇祖母聊天。」


  隆馨嘟嘴,「皇兄就仗著自己個頭大,欺負人。」


  「不欺負你欺負誰呢?養個妹妹不就是讓我欺負的么?」冷逍陽一副理所當然的得意模樣,讓隆馨瞧著好鬱悶。


  「我又不是你養的,你憑什麼欺負我?」隆馨哼了一聲,依偎在皇太後身側,「皇祖母,您扭他耳朵,就跟小時候一樣。」


  「是這樣嗎?」冷逍陽忽然就伸手提著隆馨的耳朵,惡意地笑著往上提,疼得隆馨呲牙咧齒,使勁喊著,「放開,放開,不放開我可咬人了。」


  「你咬啊,咬啊!」冷逍陽得意地提著她的耳朵,忽地又拔掉她的簪子,一頭秀髮瀑布般落下,「像母老虎。」


  隆馨氣得小臉漲紅,使勁地伸出雙手打他,但是人矮手短,怎麼也打不到,氣得她一張臉越發的嬌紅了。


  「好了,你們大小不良,長不大似的,是不是?」皇太后笑罵道。


  蘇嬤嬤領著宮人端著糕點魚貫而入,道:「好了,都消停,過來用糕點!」


  兄妹二人這才停下來,蘇嬤嬤拉著隆馨公主到妝台前,為她梳好髮髻,「咱們公主就是漂亮,像個玉人兒似的。」


  說完,她回頭沖皇太后笑了聲,「今年公主都十六了,是下降的年齡了!」


  「可不是嗎?」皇太后惘然地道,「一眨眼,咱們隆馨都到了下降的年紀了,哀家是真的老了。」


  「胡說什麼呢?我一輩子都不嫁的!」隆馨有些煩悶地抓了一把金鈿丟在妝台上,「我不嫁!」


  「傻孩子!」蘇嬤嬤笑著說,「女孩子哪裡有不嫁的?」


  「我就是不要嫁!」隆馨彷彿是較勁了,一張臉倏然就沉了下去。


  冷逍陽吃著白糖糕,眉目里含著揶揄,「你想嫁,還不定嫁的出去呢,就等著做一輩子的老姑婆吧。」


  「什麼話?皇帝女還愁嫁?」蘇嬤嬤拉著隆馨到桌邊,「好了,不說了,快吃吧!」隆馨這才坐下來開吃,她的十根蔥白手指修長優美,也不用筷子,直接就兩指夾著一塊白糖糕放進口中,蘇嬤嬤瞧見了,笑道:「皇太后啊,看到公主這個模樣,奴婢便想起您年輕的時候來了,那時候,是


  真的豪邁爽快,快意恩仇……」


  蘇嬤嬤的聲音頓時止住,彷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遂笑笑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冷逍陽飛快地看了蘇嬤嬤一眼,道:「過去的事情,也不說是不能提,有些事情該忘記就要忘記。皇祖母,您說是不是啊?」


  皇太后微微一笑,「是的,逍陽說得有道理。」蘇嬤嬤怔怔地望著她,若能忘記,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午夜夢回,她還是一直叫著他的名字,此生,怕是不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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