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我愛天敵
鋼琴聲,依舊在整個逸夫樓迴響著。
在暗黑的逸夫樓里越拉越長,輕滑如水般的音符緩緩地流淌著,或淡雅幽深,或華麗多彩,或遙遠震懾,或凝重悲愴,慢慢地浸潤在時空中,觸及心靈的悸動,似要牽扯出靈魂深處的那份感動與眷戀。
眾人眼前的畫面忽然一轉。
35年前,幼兒園門口。
一位父親牽著兒子的小手,聽著幼兒園老師氣憤地指責:「你兒子天天搗亂,昨天敲破一個玩具,今天又把菜湯倒在床上……」
兒子歪過臉偷偷瞟了父親一眼,有些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不一會兒,老師終於離開,父親從口袋裡掏一樣東西出來。
「蟹殼黃燒餅!」兒子歡呼。
父親摸了摸兒子的頭,笑而不語。
30年前,院子里。
父親看著面前的兒子,大聲喊:「臭小子,快來搶球啊!」
說著,一邊顯擺似的帶著球,兒子氣喘吁吁地跟在身邊,好不容易搶到了球,結果又絆了一跤。
打完球後父親和兒子大口的喝著涼水,父親得意洋洋地拍著兒子肩膀:「怎麼樣?再過五年,你行不行?」
兒子沒有說話,只是一臉崇拜。
25年前,家裡。
一臉青春痘的兒子無所謂地站著,看母親哭天抹淚,看父親大發雷霆:「考出這樣的分數你還有理?」
兒子沒有開口,只是怒目瞪視著父親。
父親一巴掌落在兒子臉上,打得兒子臉皮通紅。
兒子倔驢般抬頭盯著天花板,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逃離這個地方!
20年前,火車站。
母親反覆叮囑兒子:「錢不夠用就寫信來,好好讀書……」
兒子沒有回答,只是懷揣著重點大學錄取書,有些挑戰意味地看向父親,似乎在說你不是認為我考不上么,我現在偏偏考上了。
父親並未多言,只是沉默著偷偷在兒子的行李箱裡面塞進一個紙包。
車開動了,半路上兒子發現了紙包,打開一看,是四個熱騰騰的「蟹殼黃」。
15年前,家裡。
兒子坐在飯桌邊,向父親吹噓著他的創業計劃。
父親撂下一句「腳踏實地別好高鶩遠」就起身散步去了。
兒子咬牙切齒的看著父親的背影,覺得話題變得索然無味。
難道父子真是自己永遠的天敵?
10年前,電話里。
「家裡一切都好,月工資800,住得也好……」母親和兒子溫馨的談著話。
旁邊,父親伸著脖子聽著,卻拒絕接電話,良久冒出一句:「叫臭小子別硬撐,混不下去就回來!」
那頭的兒子笑著掛了電話,但父親的話濕潤了他的眼睛。
他現在創業失敗,吃住都沒著落,忽然覺得父親的話是如此的溫暖。
5年前,醫院裡。
兒子第一次覺得病床上的父親縮小了好多,那枯瘦的手曾牽著一雙小手,曾變出「蟹殼黃」,曾魔術般帶著球,曾揍過不成器的兒子……現在,已經不行了。
兒子哭了,卻口不擇言:「爸,你千萬別死,我還沒給你生孫子!」
父親咧嘴一笑:「臭小子,放心,我還要和孫子玩球呢!」
5月前,院子里。
父親拍著個玩具球逗著孫子:「來搶球啊,當年你爸這臭小子一次都沒搶過我們!」
孫子搖晃著過去搶,一下子摔倒了。
父親趕緊抱起孩子:「好寶寶不哭!爺爺帶你買『蟹殼黃』去!」
兒子透著玻璃,看得眼眶通紅,鼻子發酸。
5天前,病房裡。
父親陷入昏迷,兒子握著父親的手不願放開。
他突然很想再重新做一回兒子,他一定不和父親頂嘴,一定很聽話……
兒子伏在父親耳邊,一點一點地說起往事,誰都沒有想到,他竟記得那樣清晰。
5小時前,殯儀館里。
父親裝在了一個小小的盒子里,被兒子緊緊地貼在胸口,就如當年父親緊緊地牽著兒子的小手,學走,學跑,學跳,學獲取,學捨棄。
5分鐘前,家裡。
父親的遺照在牆上的黑框里笑著注視著兒子,兒子在含淚寫下了一篇《我愛天敵》,如果能重來,或許……
或許後面沒了下文,但逸夫樓頂層的所有人卻都是心下一震,一陣陣惋惜自四面八方傳出,氣氛顯得有些悲傷。
其實,我們都有過這樣的醒悟。
當我們生病時,我們發現健康是最重要的。
當我們傷心時,我們發現快樂是最重要的。
當我們窮困時,我們發現金錢是最重要的。
當我們飢餓時,我們發現溫飽是最重要的。
當我們沮喪時,我們發現信心是最重要的。
到後來,當我們幻想著自己不在人世時,卻發現什麼都很重要,什麼都不重要。
從生到死有多遠?呼吸之間!
從迷到悟有多遠?一念之間!
從心到心有多遠?天地之間!
從愛到恨有多遠?無常之間!
當歡場變成荒台,當新歡笑著舊愛,當記憶飄落塵埃,當一切是不可得的空白,人生,是多麼無常的醒來?
年輕的時候你做了一個決定,把生命獻給愛情,後來才知道,是年輕替你抵了生命。
其實,人生最慘的,並不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給領上了一條迷路,而是當你背上孤獨拿上劍,決定要馬不停蹄,一意孤行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人,把你抱緊。
她望著你的眼睛,笑著說我想和你分享這漫長的一生。
你一激動,把劍給扔了,把馬烤了,準備和她共度一生。
然而,當你回頭的時候,她已經不知所蹤。
後來你發現,原來陪伴你最久的父母,你根本就沒有關心過,而他們對你的關心,卻比她多了一座名為『愛』的山。
於是你後悔,你想彌補,你想重來,
可是,真的有時間讓你去彌補,有機會讓你重來嗎?
鋼琴聲漸漸停下,可這兩個畫面,卻閃現在全場的人腦海中,久久不曾忘卻。
君忘塵的三個嘻哈室友聽完整首曲調后,盡皆默然不語,這是他們聽過最為深入人心的鋼琴聲,也是唯一真正走入他們心中的曲調。
他們實在想不到,從未在他們面前彈奏過鋼琴的君忘塵,竟擁有著神一樣的雙手,彈奏出了神一樣的聲音。
這一刻,他們忽然發現,君忘塵拉開他們的距離,原來越遠了。
舞台上的主持人拿著話筒,心中的震撼久久無法散去。
每個人都有故事,只是缺少一個東西將眾人心中的故事勾勒出來。
而今日,君忘塵的鋼琴聲,則是完美的將『情』與『愛』兩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從未見過一位如此具備音樂天賦的青年,剛剛那一陣鋼琴聲,簡直可以堪比世界級水平,就連鳳馥,或許都不如君忘塵。
鳳馥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望著君忘塵,目光中滿是複雜。
這個青年,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人生,才能彈奏出這等深入人心的曲調?
全場寂靜之餘,君忘塵站起身,朝台下微微鞠躬,隨後朝鳳馥道:「鳳同學,我的彈奏完畢,可能有些地方不夠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這話一出,某些音舞系的學子們都是眼角一抽,差點倒吐一口血。
說實話,就君忘塵剛剛的琴聲水平,整個金陵大學絕對沒人能夠超越他。
這麼好的曲調,居然還不夠好?
另外一部分學生則是並未在意君忘塵的謙虛之言,他們唯一在意的,是鳳馥接下來的編詞。
如此感動人心的曲調,編詞后再配上鳳馥那天使般歌喉,必定能夠轟動整個金陵大學,甚至一舉拿下整個金陵市的校園歌曲榜第一名。
眾人的期望盡數落在鳳馥身上,只見其徐徐站起了身,愣了半響,卻是搖了搖頭,朝全場的人微微屈身,歉意一笑。
「對不起各位,君同學的曲調實在太過完美,編詞,只會玷污這首曲調的情感,而我,其實也沒有這個能力去編寫出如此感人肺腑的曲調詞。」
此聲落下,整個演唱會現場的人都是露出了震驚的眸色。
音舞系的第一才女,曾經獲得五次全國音樂大賽一等獎,十餘次被評為全國十大最佳音舞學員,竟然說自己無法對一首曲調進行編詞?
主持人縱然秀眉微顰,可卻也知道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君忘塵的曲調實在太深奧、太富有社會百態,古今結合,簡直超出了音樂的理解範圍。
鳳馥音樂天賦雖高,但論人生經歷,還是差了君忘塵一大截,根本無法用恰當的歌詞來襯托這個曲調。
君忘塵的三個室友一臉失望,本以為能夠見到女神的即興表演,卻沒想到,君忘塵的琴藝如此之高,引音樂女神都折腰。
望著全場人失望的眼神,鳳馥臉上既愧疚又尷尬,本來她覺得以自己的音樂天賦,對某首曲調編詞那是輕而易舉。
但君忘塵彈奏出來的曲調,實在太富有情感,那是一種深刻到靈魂深處里的聲音,只能用心感受,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旁邊的主持人自然看出了鳳馥的窘迫,連忙轉移全場的氛圍,朝君忘塵問道:「君忘塵,你剛剛鋼琴彈得這麼好,應該是從小就開始學鋼琴的吧?」
君忘塵愣了愣,摸了摸鼻子,掃了全場一眼,面色有些窘迫。
「那個……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彈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