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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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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雲容見狀非但不惱,反而笑嘻嘻道:「嬸嬸說的極是,但嬸嬸上回才跟母親鬧得不歡而散, 這才沒過多久嬸嬸又來了, 侄女兒若是現下讓嬸嬸進去了,等母親回來,嬸嬸再氣母親一回可怎麼好?」


  方氏再沒想到顧雲容能說出這等話,被堵得滿面豬肝色,瞪著眼睛抬手指著顧雲容卻是不知說什麼。


  顧妍玉在一旁笑道:「兜兜誤會了, 父親聽聞王爺今日要提審大伯父, 這便著我與母親來探探狀況, 父親一直都掛心著大伯父,只是事務纏身又兼多有不便, 這才遲遲未曾登門。」


  他們也聽說了顧同甫今日要過堂之事,眼下是想得個准信兒,看顧同甫究竟會不會被處決。顧同甫那事牽連不到二房, 一旦被處以極刑,顧嘉彥翅膀還沒長硬, 若要守孝, 舉業怕是要斷,大房屆時更好拿捏。


  顧妍玉眼瞧著堂妹要入得門去, 忽然將袖子拉上去一些, 上前拉住她, 繼續好聲相勸。


  顧妍玉見堂妹的目光果然落到了她的鐲子上面,有意抬高一些,狀似隨意地解釋說那是她未婚夫的母親給她的見面禮,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雖則只是寥寥幾句解釋,但卻包著兩層意思。一則炫耀婚事,二則炫耀自己如今的滋潤。


  顧妍玉發覺她那未婚夫容貌雖然平平,但家裡出手倒是闊綽。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應下這門親事。大房現在這般境地,顧雲容又生了這麼一張臉,將來要給哪個富戶做小妾也不一定,哪有她的前程好。


  顧妍玉正想得舒坦,卻見顧雲容拿起她的手,對著她腕子上那個玉鐲看了半晌。


  顧雲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知為何,顧妍玉被她笑得有些發毛,壓著氣性問她笑什麼。


  「沒什麼,我記得這種式樣,好像是幾年前時興的了,姐姐戴著也顯得老氣。」


  顧妍裝立等惱道:「妹妹怕是不識貨,這可是現今最時興的款兒!我聽說,宮裡的娘娘們可都戴這種。」


  顧雲容險些笑出聲來,宮裡的娘娘可不戴假貨。


  她前世嫁入皇室后,切切實實過了小半年年金尊玉貴的貴婦生活,對各種珠寶都有所接觸,已經練出了眼力。


  她敢確定顧妍玉腕子上戴著的玉鐲不是和田籽料,但具體是什麼料子她也說不上來。皇室什麼好東西沒有,無論是在皇宮還是在王府,拿到有頭有臉的娘娘們跟前的斷不會有次品,她並不認得次品的品類,所以無法判斷顧妍玉那鐲子的材質。


  顧妍玉的未婚夫家能拿這麼個鐲子出來,有兩個可能,一是自己也不識貨被人誆了,二是故意濫竽充數。


  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說明二房一家看走了眼,給顧妍玉選的夫家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破落戶。


  她不打算將這鐲子是假貨的事說出來,否則顧妍玉那婚事指不定就黃了,這可不好,還是讓顧妍玉嫁過去,讓二房人自己去發現比較好。


  顧妍玉見堂妹不語,以為是被自己的話震住了,哼笑一聲:「往後可記住了,不懂不要亂說話,仔細被人笑話。我看你也是中意這鐲子,若是尋常物件我便與了你也無妨,但這是郭家太太給的,實不能相送。」


  郭家太太便是她那未婚夫郭瑞的母親馬氏。


  顧妍玉認定顧雲容就是看上了她的鐲子,方才不過故意酸她,便作出一副大度模樣:「趕明兒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眼下京中時興什麼,你去照著樣子買些回來,縱料子跟做工與貴人們的相比不是那麼回事兒,但也能在這四鄰八鄉的姑娘媳婦兒里現上一現了。」


  顧雲容嚴肅點頭:「姐姐說的很是。」又認真道,「那不知姐姐這種鐲子放在宮裡頭是個什麼等次?」


  顧妍玉撫著自己的鐲子,有些忘乎所以:「我這個至少是能拿到貴妃跟前的,縱是皇後娘娘,也是戴得的。」


  顧雲容想到了馮皇后。馮皇后要是聽到顧妍玉這話,不命人把這小賤人的嘴撕爛她都不姓馮。


  方氏見說了這半日也沒能進門,便拉了女兒,揚言要在外頭等著,一直等到大嫂回來。


  她話音剛落,轉頭就看見徐氏與顧嘉彥乘著騾車回來了。


  顧家飼有馬也有騾,日常出門其實使的是騾子,遇上拜謁或吃席,才會換成馬匹。之前顧嘉彥與顧雲容隨桓澈出門時,為著不落了王爺的面子,便使了馬匹。


  方氏上前就去詢問情況如何,倒顯得比顧家人還要急些。


  徐氏而今心下鬆快,轉身進了大門,並未搭理她。顧嘉彥回頭看了方氏一眼:「我看嬸母不必這樣上心,父親不日便可歸家了。」


  方氏尚未反應過來,大房一眾人等便已入了大門,將她母女二人關在了外頭。


  顧妍玉輕嗤一聲:「不過是在嘴硬,要放出來早放了。」


  方氏也這般想。她拍拍女兒的手:「走,回去跟你父親合計合計。」末了,瞧見女兒腕子上的玉鐲,又禁不住笑道,「趕明兒再給你裁一身新衣裳,到郭家老夫人做壽時穿。」


  顧妍玉想想自己那家境殷實的未婚夫,覺得長相尋常似乎也並非難以容忍。


  她忽然有些希望大伯父不要那麼快被處決,在牢里關上個一年半載也是好的。不然大房的人要守孝,她成婚之時還怎麼給他們下帖子?


  轉天,顧雲容一見到桓澈就想問問他打算何時放了她父親,但即便她對桓澈再是熟悉,她如今跟他也是無甚瓜葛的,在他面前妄言不知會否弄巧成拙。


  就這麼憋了一路,等到了下半晌,顧雲容眼看著分別在即,想到今日之後她大約就見不著桓澈了,一時急得抓心撓肝。


  正巧到了桃花橋時,桓澈下令停車。


  恰是晚霞爛漫的時候,左近人煙稀少,靈山清幽,秀水潺潺,騁目遠望,風光無限,雅麗絕倫。


  桓澈立在橋上,將顧嘉彥叫來詢問顯學府學的狀況。期間,他眼角餘光無意間一掃,發現坐在馬車裡的顧雲容正偷偷摸摸地掀起簾角往他這邊睃。


  他留了心,隔上一時半刻便掃上一眼,逮到了好幾回顧雲容偷覷的小動作。


  問罷,他揮手示意顧嘉彥退下,又突然命顧雲容下車到他跟前來。


  待要轉身的顧嘉彥聞言便是一頓,這廝不會是原形畢露,準備對他妹妹下手了吧?


  顧雲容下了馬車,經過兄長面前時,見他不住跟她使眼色,知他是示意她快些抽身,事情還沒個著落,她怎能抽身。


  顧雲容無視顧嘉彥的眼刀,一路趨步到桓澈面前行禮。


  桓澈眼望熔金落日:「你那日在怕甚?」


  顧雲容一愣抬頭。


  「就是前日,在船埠,你在看到一個船工模樣的人時,面現驚悸之色。」


  顧雲容頗為訝異,她那日的反應竟是被桓澈瞧了去。那她倒正可以藉此跟桓澈提寇虎之事了。


  她自是不能說實話,只答說寇虎對她有不軌之心,以前曾言語調戲她,所以她看到他就驚慌。


  桓澈略略一頓,轉首望她:「調戲你?何時的事?」


  顧雲容想了一想,道:「約莫是兩三月前。」


  「那除卻那日在船埠,你之後可還見過他?」


  顧雲容搖頭:「未曾。」


  「那你可知,他三兩月前是否還十分潦倒?」


  顧雲容腦中靈光一現。


  她之前見到的寇虎還衣衫粗陋,而那日看到的寇虎雖還是水手打扮,但已經換上了簇新的衣裳,全無頭先的落魄模樣。


  她將這些告訴桓澈后,便聽他道:「莫要將我今日的問話說與旁人。寇虎之事,我自會處置。」


  顧雲容以為桓澈已經問完了話,正琢磨著如何跟他提顧同甫的事,卻聽桓澈嗓音忽地一低:「你方才為何偷覷我?」


  顧雲容不曾想他會問出這樣直白的問題,懵了一下。


  她其實不怕桓澈發現她的小動作,桓澈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上她,那自然也不會因著她那些舉動而對她生出什麼興緻。不過被他這般當面揭破,她倒是不好作答。


  她一時無言以對,憋得滿面通紅。


  桓澈見她幾乎將腦袋埋到胸前,面頰上的紅暈蔓到了兩隻耳朵上,金紅色的霞光鍍在她身上,愈顯她酡顏如醉。


  桓澈倒也不催她,極有耐心地等她答話。


  顧雲容尷尬須臾,硬著頭皮打個馬虎眼敷衍過去,終於將話頭繞到了顧同甫身上。


  桓澈昨日並未宣判。顧嘉彥今日也明裡暗裡探問過為何不宣判,但桓澈一直未曾給出明確的答案。她到底還是不死心,想再試上一試。


  桓澈垂眸道:「顧同甫那案子問題不大,只是有些儀程還要走。」


  顧雲容聞言一喜,正要道謝,就見桓澈盯著她的臉說自明日起他們兄妹就不必再隨他出來了。


  她面上的笑瞬間僵住。


  果然往後都沒有機會見到桓澈了。顧同甫的事尚未了結,萬一再出個幺蛾子,他們要使勁也沒有門路。


  顧雲容的神色變化盡數收入桓澈眼中。他看得出這姑娘一直有意討好他,但若說這討好完全出於對自己父親案子的關心倒也似乎不像。


  他能從顧雲容的眼中看出真真切切的情愫,那種偏向於他的情愫。


  譬如他去謝家的稻田裡演武時,顧雲容對著訛錢的佃戶時,眼中滿是鄙薄之色。他雖是親王,但他的舉動在外人看來就是毀田,可顧雲容似全無異議,那眼神里的理解與支持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再譬如他讓她隨駕本身就是一件略顯怪異的事,顧嘉彥也表現出了對他的警惕,大約私底下沒少敲打顧雲容,可顧雲容卻似乎從未將他的目的往壞處揣度,面對他時或許有時言不由衷,但並無戒備。


  兼且方才聽說往後都不必隨他出來了就垮了臉……


  這姑娘是否喜歡他?


  桓澈心裡冒出這樣一個猜測,而且竟然對此並不反感,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的目光在顧雲容纖白的脖頸上停留片時,壓下那股撓她痒痒的衝動,回身下橋:「顧同甫過些日子就會得釋,寇虎往後也不會再來滋擾。就此別過,你可與你兄長回去了。」


  顧雲容立在原地,沐浴著晚風。


  確實是就此別過,往後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她望著漸行漸遠的少年背影,前世今生諸般場景浮現眼前。


  這個人或許從來不屬於她。他就如蒼穹上的日月,高插霄漢,遙不可及。她偶爾會想,前世他回京后看到她死了,是否也如往常一樣波瀾不驚,等她入土,一切是否都會恢復如常,就好像她這個人從未出現過。


  那麼,她的到來算什麼呢。


  顧雲容突然情緒噴涌,眼淚決堤,狠狠踢了一腳橋欄。


  若有一日,桓澈轉回頭來對她愛慕求娶,她一定要讓他感受一下他曾加諸她身上的那些落寞失意!

  不過,好像也只能想想了。


  反正也死心了。


  顧雲容氣性稍平,才發覺方才踹橋欄踹得腳趾生疼。她俯身揉了揉,再抬頭時,便對上了顧嘉彥那看鬼一樣的眼神。


  待要上車的桓澈鬼使神差地回頭往橋上看了一眼,正望見顧雲容蹲在顧嘉彥面前,疑似低頭抹淚。


  桓澈的目光在顧雲容身上定了好半晌。其實他也不知自己方才為何會向顧雲容問起偷覷他的事,這不太像他會做的事。他明知道顧雲容方才回答她偷覷之事時是在跟他打馬虎眼,但也未打斷她。


  他這兩日一直在想,自己緣何會夢見和一個謀面不多的姑娘雲雨。


  拏雲瞧見自家殿下神色,也露出了看鬼一樣的眼神。


  走就走了,還回頭看人家姑娘。看就看了,還盯著不放,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莫非是動了凡心?

  不過依著殿下這性子,動了凡心也抹不開面子追過去,大抵會換個法子。


  又五日,宋文選打探到消息,顧同甫跟于思賢的案子已經審結,衡王殿下判兩案均為冤案,親力平反昭雪。但因兩件案子牽扯重大,兩日後才基本將儀程走完。


  目下只要殿下把相關文書批示妥當,便可將人犯釋放。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卻傳出消息,殿下病了。


  其實對於皇帝的很多做法,顧雲容都不甚理解。


  她看了那麼些年,也不知該說這個皇帝是昏君還是明君,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帝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至少多數時候是這樣。桓澈很好地繼承了他父親的這一優點並青出於藍,他幾乎能看透他父皇每一步棋隱藏的心思,連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心腹太監都不明聖意時,桓澈也能明了他父親的想法。


  雖然桓澈多數時候都是藏著不說。


  桓澈有時會跟她解釋他父親言行背後的意思。但沈家這件事出來之後,桓澈並未跟她解釋皇帝的想法,只是閑話時將事情始末與她說了個大概。


  桓澈當時跟她說了個細節,沈家那個挑頭的旁支沈亨趁著夜色在馬頭娘廟附近與海寇交易。京師這邊沒有馬頭娘廟,他便問了一些有關於馬頭娘廟的事。


  若是交易地點在馬頭娘廟的話,那麼去附近轉一轉,可能會有所斬獲。如此一來,也不用發愁如何跟桓澈提起這一茬兒了。她並不擔心桓澈會懷疑她什麼,桓澈必定早在傳她去衙署之前就將顧家調查了一番,何況以她的身份處境,她是不可能知曉走私內情的。


  但為了不讓目的太過明顯,顧雲容還是領著桓澈一行人兜了個圈。她欲往馬頭娘廟那邊時,顧嘉彥搶先一步擋在她面前,壓低聲音警告她:「不準去月老祠!」


  顧雲容原本還在想尋個什麼借口將桓澈引過去比較好,顧嘉彥一語點醒夢中人。


  可以先去月老祠啊!

  馬頭娘廟附近有個月老祠,月老祠附近有幾家米面行,可問糧價,桓澈應該會感興趣。


  顧雲容指了指遠處米面行的招牌,順勢就要往那邊拐。顧嘉彥一個不留神就被小妹鑽了空子,再轉回頭時她已經領著人朝那邊去了。


  他預備補救,想帶桓澈去另一邊,但桓澈還真就順著顧雲容的引領過去。顧嘉彥咬牙,無奈追了過去。


  桓澈下馬往米面行那頭去時,看到眾多腳夫往來穿梭於各個店鋪門面之間,卻是有條不紊,問顧嘉彥這些人是否有結有什麼行幫會社。


  顧嘉彥之前去各地遊學過,算是見多識廣,聞得桓澈此言,倒是對他又有了些改觀。


  他起先當真以為桓澈一個金銀窩裡長大的皇子此番南下是來當樣子的,但之後從桓澈的諸般問話里,他逐漸發現這個王爺似乎也不是幹事的。眼下桓澈又一眼就看出了那幫腳夫之間的道道,他越發對這位年歲尚輕的親王刮目相待。


  不過一碼歸一碼,這並不能排除他想對他小妹下手的可能。


  顧嘉彥答道:「您所言甚是。店家各有賃戶,肩駝腳夫亦由甲頭管轄,故此鋪戶之間雖雜無爭,米面到得埠頭后,可徑入店。」


  顧雲容斂眸。


  甲頭又稱霸頭,寇虎當初便是附近幾大碼頭的總霸頭。這些腳夫實則都是訓練有素的,分工有序,各有領頭,哪一批貨要搬去哪家店,俱是一清二楚。


  各埠頭最大的頭領便是霸頭,凡是要到碼頭上謀生的百姓,都要去霸頭那裡打商量,獲准後方可去做活,而且不可自帶扁擔,一定要向霸頭租扁擔,一年租金三四石米。腳夫們一日所挑貨物以籌子計算,挑一擔得一根籌子,晚來據籌子數目到霸頭處領取當日工錢。


  正因盤剝厲害,霸頭們大多富得流油。寇虎靠這勾當一夜發跡,又兼人很心黑,勢力蔓擴迅速,連知縣都要給他幾分顏面。


  所以她前世的處境才更加艱難。她前世救下桓澈后,因寇虎的步步緊逼,後來已經不能時常去看望他。


  她最後一次偷偷跑去給桓澈送衣食時,一入山洞,便發現他神志有些迷亂。她焦急喚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又聽他低聲讓她離開,她還以為這附近有什麼危險,出去謹慎查看了一番,卻未見異常。她折回來打算將他扶起來喂些水,卻在拉扯時忽然被他按倒在地。


  他壓在她身上,一雙幽沉沉的漂亮眼眸定定凝睇她,眸中驚濤湍轉,巨浪翻覆。


  她不知他怎會忽然這般,明明上一回還好好的。他身體與她緊密相貼,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吹拂在她面頰上的氣息越加灼熱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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