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延遲三日,補足可立看 林姣瞧見顧雲容這般反應, 倒是有些詫異。
她表妹這神情好生怪異。
顧雲容坐在檐下曬太陽閑聊時,杜蘭卻正在遭罪。
她在逃生時受了傷,一時未能逃脫, 被登岸擄掠的倭寇抓去做了俘虜。
倭寇此番共俘虜百姓千餘, 以此作為要挾, 負隅頑抗, 要求國朝官兵放他們離去,但國朝這邊並不肯妥協。
又小半月,經過激烈鏖戰,倭寇終於四散潰逃,于思賢帶領一眾官兵將被俘百姓解救出來。
杜蘭重見天日時幾乎哭得斷了氣。她與家人走散了, 被囚禁這些時日不知何時就要被殺或者受辱,連哭都不敢哭。而今雖則脫困,但她一個姑娘家遇見這種事,一旦傳出去還有誰敢娶她。
雖然實質上倭寇忙著打仗並沒抽出空閑來理會他們這些俘虜, 她未曾受辱,可這種事很難說清。
不僅杜蘭,其他被俘的女子也是作此想, 皆癱倒在地, 哭個不住, 即便已被解救也不願離去。
於紹元隨軍在父親于思賢的手底下做個把總, 見這些被俘女子勸不回去, 聚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便轉去將此事報給於思賢。
於紹元來時,于思賢正在跟桓澈商議用兵圍剿之事,議畢才出來見了兒子。
于思賢冥思半晌也是束手無策,恰巧此時桓澈打帳中出來,于思賢便小心翼翼地向他請示了一下。
說起來於思賢便覺奇怪,這回明明打了個漂亮的勝仗,王爺卻總是綳著一張臉。王爺打從前幾日開始似乎就心緒不佳,總是陰晴不定,還無緣無故地訓人,唬得大小兵將都膽戰心驚的。他一個久戰沙場、幾可做他祖父的人,瞧見他發火都嚇得心裡直打鼓。
桓澈聽於思賢說罷,面無表情道:「軍中將士是否大多未娶?」
于思賢一時未反應過來,愣著神兒應了一聲。
「問那些不願歸家的女子可願嫁與軍中將士,願者留下,否則集中遣返,不得喧嘩。」
於紹元茅塞頓開,如此一來既可解決戰俘滯留問題,又可犒賞將士,一舉雙得。
他見禮喜道:「殿下英明,軍中將士多居無定所,娶妻確實不易。」
一旁的拏雲轉眼果見殿下面色更難看了,暗道可別提娶媳婦那檔子事兒了,你們是有媳婦了,殿下還沒有呢。
於紹元退下后,桓澈盯了於紹元的背影一眼,忽然轉向于思賢:「令郎是否也未娶親?」
于思賢被問得莫名其妙,但仍照實道是。
桓澈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沉了沉,抽身便走。
拏雲心裡跟明鏡一樣。那日顧同甫托他給於思賢帶話的事被殿下知道了,惹得殿下老大不高興。
他大致能猜到殿下的心情,明明好事都是殿下做的,到頭來得了關心的卻是于思賢。而且顧同甫此舉顯然是打算跟于思賢深交了,是否有做親之意很難說,橫豎于思賢是個不拘小節的,不在意什麼門庭。
拏雲嘆氣,他們這幾日都過得戰戰兢兢的,殿下心氣兒不順,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還好過不幾日就拔營回返了,殿下見著了顧姑娘,心緒自然就好起來了。
杜蘭不願意嫁給兵士。那些尋常兵士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大老粗,能建功立業的又有幾個,她寧可回家。
在與眾人一道等待遣返車駕到來時,她跟身側站著的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談起了天。她心裡堵得慌,從被俘之事說到了前陣子顧家宴客卻引來了刺客把她家門前也炸得不成樣子的事。她嗓門越來越大,正說到興頭上,就忽聽一個長官模樣的人大喝道:「肅靜,都給殿下跪下見禮!」
眾女呆若木雞,殿下怎來了?
杜蘭話頭一頓,也忙跟著驚慌失措的眾人一道跪下。
她正一頭霧水時,卻見殿下身邊一個護衛模樣的人徑直朝她這邊走來。
她怔愣著不知所措,一顆心突然狂跳不止,瞬間想起了自己求到的那根簽。
那護衛在她跟前停步,隨即居高臨下道:「你方才言語之中提到了你的住址,你果真住在那裡?」
雖然不知對方為何會問這般問題,但杜蘭仍是激動得幾乎言語不能:「是、是……民女的確……」
那護衛點點頭,轉頭吩咐負責遣返的兵士:「殿下有些話要問她。」
杜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興得險些昏過去。
這難道是造化來了?
徐氏在與顧同甫商議之後,決定等上七日後再動身,因為五日之後是顧雲容的生辰,若是現在啟程,便只能在路上給她慶生了。聽聞前方戰事順利,那搬走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顧雲容其實不太想過生日,過了生日就表示又長了一歲。離嫁人又近了一步。
她不想重蹈覆轍,也對於嫁給旁人沒有多少期待。嫁一個沒感情的人最好的結果就是婚後逐漸生情,更大的可能是湊合過一輩子。但不論如何,她還是想找個喜歡她的,前生之事實在讓她心累。
上回的宴會被那場意外壞了大半,眾人都擔心倭寇的細作就在附近,顧同甫也沒心思挑女婿了。事後顧同甫與徐氏好像重新合計過,可能圈定了幾個人選,但具體的,顧雲容不得而知,她知道的這些還是秋棠偷聽來的。
秋風蕭瑟,夜涼如水。
桓澈坐在燈下對著幾分奏報看了許久,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侵襲海寧縣那批倭寇已被打退,但仍有不少軍情需要他處理。但坐了半晌,他竟然一份也沒批,這擱在從前是不可想象的。
他心裡亂麻一樣,又發獃片刻,煩躁難抑,將手中兔毫筆按在桌上,起身去就寢。
原想著入睡了就能得片刻安寧,但他顯然想多了。
因為他根本睡不著。
頭疼欲裂,他掀被起身,打算再折回去批閱奏報,拏雲卻忽然敲門而入。
「殿下,京中的信,六百里加急送來的。」拏雲說著話便將一個書筒遞了過去。
桓澈拆開一看字跡,神色便是一凝。
是父皇的信。
飛快掃完上頭內容,他捏著信紙的手指緊了又松。
父皇讓他不必急著回京,給他半年的時間,讓他拿下倭寇頭子宗承。
他都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他拆信時還以為父皇是要催他回京娶媳婦,而他如今不能也不想回京。眼下暫且不用回京了,但宗承這件事不好辦。
有「倭王」之稱的宗承,他尚未見過其人,但在京中時就已經聽過此人的名號。
一旦拿下宗承,不要說浙江,整個沿海的倭患都能平息大半。
不過眼下還不是思慮宗承之事的時候。
桓澈想起顧雲容,腦仁兒又開始隱隱作痛。
到了顧雲容生日的正日子,顧家上下忙作一團。
顧同甫去巡撫衙門做事之後,不僅薪俸翻了幾番,日常還有底下人的孝敬,顧家因此寬裕了不少,今次辦得熱熱鬧鬧的。
眾人正推杯換盞,就見顧同甫又急匆匆出去迎客。眾人以為還是上回來的於大人和於公子,誰知顧同甫請進來個錦衣少年。
那少年生得宛若畫中神仙,坐下之後也不與眾人搭話,只坐在顧同甫給他臨時另設的座上獨自喝茶。
宋文選也來了。他此刻已有了醉意,瞧見這麼個熟人便精神一振,一搖三晃上去喊了一聲「王公子」,坐在對面就開始吹。
筵席散時,宋文選非但沒有消停的意思,反而越說越來勁。
他自認已是很能吹了,萬萬沒想到對面的王公子比他還能吹。
這他就不服了!
譬如他說他認識整個錢塘縣衙的人,王公子就說他認得整個浙江官場的人;他說他慣會賺錢,一個月少說也有十兩銀子的進項,王公子就說他不用賺錢也能有滾滾銀錢到他手裡來。
最可氣的是王公子竟然說到他家去無人帶領會迷路,宋文選根本不信,即便這位王公子是高官之子,那宅邸能有多大,還能大過皇宮?
顧同甫立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兼一頭霧水。
殿下何必要跟宋文選論長短,被個醉鬼衝撞了豈非不妥。但殿下不發話,他也不敢上去將宋文選拽走。
宋文選一杯一杯灌酒,後來說話時舌頭都大了,吹的牛也越發離譜。
直到他歪歪斜斜站起來,邀請對面冷眉冷眼端坐的王公子出去比試誰尿得更遠,顧同甫是真的嚇得一抖,顧不上許多,忙招呼小廝將宋文選拉走。
顧同甫轉頭見殿下並無起身的意思,覺著難辦。
殿下說方才來查刺客之事時,恰巧路過,聽見這邊人聲鼎沸,便順道來坐坐,歇息片刻。
但殿下也不知是否吃慣了龍肝鳳膽,進來之後根本沒碰飯菜,只是枯坐著喝茶。
顧同甫正自琢磨,就忽聽殿下道:「煩請將令愛叫出來。」
顧同甫以為自己聽錯了,愣著沒動。
桓澈垂眸道:「今日既恰巧趕上令愛生辰,那自是要順道送份禮的,我適才命底下人備了一份禮。只是這禮總是要當面交給收禮之人才是。」
顧同甫覺得怕是自己方才喝得有些多了,他家哪來那麼大的面子。
不過皇室恩賞的東西,自然是應當親自來接的。
顧雲容聽說桓澈竟然要當面給她送禮,第一反應就是他怕是喝高了。
不然這根本不可理解。
但來喊她的徐氏說他滴酒未沾。於是她在去的路上,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磕壞了腦袋。
顧雲容見到桓澈時,行了禮便不再開言,桓澈也緘默不語,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桓澈揮手示意一側的青黛將一個錦盒交給顧雲容。
顧雲容伸手接過時,感到青黛在盒子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抬頭就瞧見青黛目光在錦盒上劃了一下。
「姑娘頂好一回去便打開瞧瞧。只是切要當心,仔細保管,莫被旁人磕碰。」
青黛鬆開手時,顧雲容不防錦盒沉重,手上猛地一墜,錦盒幾乎脫手掉到地上。
她險險抱住,暗暗心驚,這裡面裝的什麼玩意兒?
她正待告辭,忽聽一陣輕微的椅子挪動聲傳來,轉頭就看到桓澈站了起來。
她從黑暗中醒來時,發現自己竟安穩地躺在床上,她一眼就認出了她所處的房間是她在江南顧家的卧房。
及至她驚詫之下奔出房門,見到外面亂作一團的景象,聽到外頭雜亂的人聲,才終於確信一件事。
她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父親被構陷羈押的那日。
前頭再度傳來父親與人理論的怒喝聲,顧雲容一個激靈,恍然想起什麼,匆匆趕過去。
顧家這座宅邸不大,不消片時,她便來到了前院。
一群身著公服的番役正架著父親往外拖拽,叫罵聲震天響。顧家的小廝試圖阻攔,但對方人多勢眾,顧家統共就那麼些人手,只能勉力拖延。母親徐氏慟哭失聲,若非丫鬟攙扶,早已癱倒在地。
顧雲容正要上前,卻被阿姐顧淑郁一把拽住。
「兜兜莫去,」顧淑郁低斥道,「且回房去。」兜兜是顧雲容的小字。
顧雲容眼瞧著父親就要被帶走,急得了不得,搖著阿姐的手道:「我去與爹爹說幾句話兒就回。」
顧淑郁才不信,招呼旁邊一個丫頭就要一道將顧雲容拉走。
顧雲容被顧淑郁牢牢拽著,脫身不得,四顧一圈,急急示意幾個小廝丫鬟上去攔住番役,不能讓他們將父親帶走。
番役們見爭持半晌還沒將人拿走,登時跳腳,打頭一姓趙的班頭厲聲罵道:「好一群刁民,真箇兒是瞎眼的王八!我實與你們說,今兒是堂尊命我等前來拿人,爾等刁民若再行滋擾攔住,休怪我等將你這一干人一併拿去!」
他口中的「堂尊」指的是杭州府錢塘縣知縣萬良,堂尊乃屬吏對知縣的尊稱。
顧同甫被人押著動彈不得,正是怒焰滔天,見對方這般詈罵,憤懣道:「我竟不知我這『通倭』之罪從何而來!這等彌天大罪,豈可隨意扣下!」
「我顧某人雖不過區區一個書辦,但還做不來那讓人戳脊梁骨之事!堂尊縱要問罪,也該有個憑據,無緣無故便要拘人,是否不妥!」
番役們哄然大笑:「堂尊說妥便是妥!書辦是否通倭,上頭的大人們自有公斷!」
倭寇這些年於沿海燒殺劫掠,血債累累,百姓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一旦「通倭」之名坐實,非但性命不保,還要遭萬人唾罵,累及祖德,說不得祖墳都要被人扒了,顧同甫不可能認下這無端加於己身的罪名。
顧雲容叫來丫鬟春砂小聲耳語幾句,春砂領命去給小廝成安遞話兒。
成安暗暗接過春砂塞來的一封銀子,朝一眾番役賠笑上前:「幾位老爺,想是個中有些誤會,幾位不若消消氣兒,先回縣署歇口氣兒,與知縣老爺好生說說。」說話間,移步上前,將袖中裝了銀子的封筒用衣袖掩著,往趙班頭手裡塞。
趙班頭的目光在封筒上黏了黏,又不知想到什麼,迅速拔下,放下臉來:「堂尊有令,今日定要將顧同甫緝拿歸案——把人押走!」
徐氏也知個中利害,丈夫這一走即便不定罪,少說也得去半條命。眼見著丈夫被拖到了門口,她忽然衝過去拉住丈夫,嘶聲朝番役苦求:「求各位差老爺容情,寬限半日……」
趙班頭一把將徐氏搡開:「寬限?我知你們盤算的什麼。我明與你說,我縱寬限你們半年也不頂用。」他睨了顧家粉牆黛瓦的小院一眼,「莫說你家拿不出許多銀錢打點,即便拿出來了,也是白使勁!」
「就憑你們,」趙班頭冷笑,鄙夷一哼,「你們是認得省里的老爺還是認得京里的老爺?你家五服裡頭,不往高了說,就這錢塘縣,可有人能說得上話兒?堂尊憑甚給你們面子?呸,不自量力!」
班頭話未落音,身側一個番役湊來低聲提醒道:「西班老爺,莫與這幫刁民纏磨,咱們還要準備迎駕,切莫誤了正事。」
趙班頭一拍腦門,連道幾句「正是」,高聲呼喝著指使手下牢牢押了顧同甫,揚長而去。
番役走後,顧雲容姐妹兩個上前扶了幾扶,都沒能將徐氏扶起。
「真是冤孽,」徐氏悲憤嗚咽,「你們父親素日與人為善,怎就招來這等禍患!」
顧雲容鼻腔酸澀,憤懣不已。
萬良不過是想找個替死鬼而已。知縣、知府與三司蛇鼠一窩,萬良仗著保-護-傘,根本不怕被揭發。若有京中的門路,倒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顧家沒那通天的本事。
顧淑鬱氣得發抖,須臾,忽道:「要不,使人捎信給汝南侯沈家試試?女兒聽聞,沈家如今得勢得很,他家姑娘而今可是太子妃。」
徐氏經女兒這麼一說,聲息一緩:「是個法子。」
顧雲容卻脫口道:「不成!咱們再想旁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