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軍回朝之後, 朱正熙對各將士都有封賞, 更是破格提拔蕭祐當了錦衣衛的指揮同知,唯獨對朱翊深沒有封賞。
朝堂上下議論紛紛,有為朱翊深叫屈的,還有揣摩皇帝心意的,怕是晉王功高蓋主, 被皇帝所忌憚。
永明帝和晉王一直默契地不發聲, 便有傳言說他們君臣不和。
前朝鬧得沸沸揚揚, 後宮裡頭多少也聽到了點風聲。蘇見微近來為避風頭, 一直在坤寧宮裡修身養性, 連蘇太后那裡都少去了。徐太后如今心裡眼中只有方玉珠, 關係與她疏離了許多。
這日天氣晴好,蘇見微本來要去花園裡走一走, 青茴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說道:「娘娘,忽然有很多錦衣衛去長春宮,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蘇見微心猛地往下一沉, 扶著青茴道:「走,快去看看。」
她們一路趕到長春宮, 果然見錦衣衛將宮苑團團圍住。蘇見微要進去,錦衣衛也沒有阻攔。大殿之中, 蘇皇後端然坐於座位上, 閉著雙目, 朱正熙鐵青著臉站著, 身前還跪著一個粗布衫裙的婦人。蘇見微依稀認出那是原來太子妃身邊的陳嬤嬤,大吃一驚。她,她不是應該死了嗎?
陳嬤嬤說道:「太後娘娘一定覺得很意外吧?老身有幸躲過了一劫,並知道了你當初怎麼陷害太子妃和她腹中之子!老身一直在尋找機會,如何躲過你的耳目向皇上陳情。幸而老天開眼,善惡有報。」
朱正熙側目看到她進來,語氣不善:「皇後來得正好,你不來,朕也是要派人去請你的。太后所為之事,你可知曉?」
蘇見微怔然,望向神色平靜的蘇太后,不知該說什麼。
朱正熙不客氣地說道:「看來皇后是知道了?太后,朕一直敬重你,奉你為母,沒想到你竟然害朕的妻兒,該當何罪!」
蘇太后閉目說道:「皇上僅憑一個賤婢的幾句話,就要定本宮的罪嗎?」
「你還不承認?朕已經將如妃宮中的松墨,拿去請用香的高手辨認過了。其中有一味罕見難辨的香料茨木草,產於西域,無色無味,本是提神的良藥。可它一旦與后妃常用的厚木香結合在一起,對患有宮寒之症的人便是致命的。因它不是毒,只是萬物相生相剋的道理,所以當初太醫遍查不到太子妃的死因。如今你故技重施,又想害如妃和朕的皇兒!」
蘇太后猛地睜開眼睛,看向蘇見微。蘇見微下意識地握緊雙手,怎麼會這樣?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可皇上為何會突然調查起當年太子妃的事?
朱正熙的目光盯著蘇見微,眼裡湧出難以置信的光芒:「皇后,難道是你……」
座上的蘇太后忽然說道:「沒錯,兩件事都是我做的,與皇后無關,她並不知情。皇上要怎麼處置,悉聽尊便。」
「姑母……」蘇見微咬著嘴唇,身體不可遏制地顫抖。她在宮中只有這麼一個親人了,她不想她出事。可皇上叫人包圍長春宮,必定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今日總要有人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朱正熙冷冷地說道:「皇后,依宮規應當如何處置?」
蘇見微起初沒有說話,後來在蘇太后的逼視之下,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削去尊位,打入冷宮,並賜死……皇上!」她跪在朱正熙的面前,抱著他的腿說道,「姑母縱然有錯,但也是一念之差。求您看在先皇的份上,留她一命!」
朱正熙見到這個嬤嬤的時候,心中本來是不肯相信的。蘇家的女兒高貴端莊,應該不屑行如此骯髒之事。直到朱載厚又請來了民間配香的高手,方玉珠陳述了松墨的來源,他才不得不信了。他只要想到他那苦命的原配和孩子因為擋了蘇家的路而枉死,渾身的血液彷彿都要倒流。而現在這蛇蠍心腸的女人,又故技重施要害如妃,他怎麼能忍!
「來人啊,將蘇氏打入冷宮,聽候發落!」朱正熙吼道。立刻有幾個錦衣衛上前,要拿住蘇太后,蘇太后從容地站起來,說道:「不必了!我自己會走。」
她走下寶座,經過蘇見微身邊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蘇見微眼眶盈淚,顫抖著雙唇說不出話來。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過。但蘇太后沒說什麼,踏出了宮殿。
朱正熙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蘇見微,心中無端地生出了一種厭惡之感。他以前只是覺得這位皇后不知情趣,其它方面幾乎無可挑剔。但沒想到美麗大方的表面之下,竟然藏著這樣的心機。蘇太后所為,她會全然不知嗎?蘇太后如今已經歸於長春宮頤養天年,有何理由去害方玉珠?不過是為了她頂罪罷了。
他忽然生了廢后的心思。但廢后不是小事,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離開了長春宮。
「娘娘!娘娘,您快起來!我們想想辦法救太后。」青茴跑到蘇見微身邊,欲將她扶起,蘇見微卻趴在地上,狠狠地捶了捶地面。她剛才從皇帝的目光中看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墜冰窟之中。
「沒用的,姑母的確殺了太子妃,任何人都救不了她。」蘇見微怔怔地說道,「而且皇上還有可能廢掉我這個皇后。」
青茴愣住:「不會的!您身後還有整個蘇家,皇上他不會這麼絕情的!我們去請老太爺回來……」
蘇見微慘笑道:「我腹中無子,蘇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已經越來越薄弱,就算祖父回來,又能改變什麼?皇上之所以不馬上發作,並不是顧忌蘇家,而是忌憚我姐夫,怕他的仕途受了我的牽連。青茴,我們完蛋了。」
青茴很少在蘇見微的臉上看到那樣挫敗的神情,一時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不久之後,在徐太后的要求下,蘇太后即被賜死於冷宮。至於廢后一事,朝臣爭議了幾日,最後皇帝還是執意將皇后貶為德妃,遷出坤寧宮。但如妃也並沒有因此而如願晉陞后位。
她跟蘇見微之間的鬥爭,才剛剛開始。
若澄懷孕快三個月之後,朱翊深以身體有疾,到江南養病為由,交回了京衛指揮使的金令。此舉令朝堂嘩然,晉王府前拜訪的朝臣絡繹不絕,但朱翊深都避而不見。他去意已決,任何人都無法動搖。
離京的前一夜,蕭祐回到晉王府,拜見朱翊深。
「王爺,屬下不願做這錦衣衛同知的位置,請讓屬下跟您一起走。」蕭祐跪在地上說道。
朱翊深將他扶起來:「蕭祐,我離開朝堂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卻不一樣。大好前程擺在面前,你只需發揮自己的才能,便能宏圖得展,不要說這種負氣的話。」
「可沒有王爺的賞識,就不會有屬下的今日!」蕭祐大聲說道。
朱翊深淡淡地說:「可我也未給你你應得的榮耀。蕭祐,好好地做你的指揮使同知,只要你對皇帝奉以同樣的忠誠,他必定會重用於你。」
「王爺……」蕭祐低頭,低聲道,「屬下捨不得您。」
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有緣還會再見的。」
蕭祐點頭,也不敢再打擾朱翊深,告辭離去。
李懷恩安置好府中上下,有些不願意走的,仍舊留下,反正朱翊深的俸祿還被永明帝保留,養活他們不是問題。
北院之中,沈如錦和沈安序陪著若澄清點行李。姚慶遠白日已經來過了,什麼都沒說,送了一堆吃的用的,讓若澄都帶上。他也知道大官不好當,前些日子謠言弄得滿城風雨,他都替朱翊深捏把汗。如今知道他們要離開京城,反而鬆了口氣。
若澄等不到姚心惠的婚禮,只把禮物托姚慶遠轉交。
沈如錦拉著若澄的手說道:「怎麼好端端地要走?你們夫妻倆真傻,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要,非跑去浪跡天涯。當平民很好玩嗎?」
若澄笑道:「姐姐好好地做世子夫人,國公夫人,以後再見到的時候,可不要羨慕我。」
沈如錦戳了戳她的腦門,又忍不住抱著她:「自己好好保重。受了欺負,就給我寫信。」
「以後我不在京城,你跟二哥要互相照顧。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告訴我。」若澄看向站在一邊的沈安序,沈安序點頭道:「你放心吧,小錦有我照顧。以後記得常回來看看我們。」
若澄點了點頭:「無論我到哪裡,都會寫信給你們報平安的。二哥的終身大事可要抓緊了。別學大哥。」
沈安序摸了摸鼻子,神情不自然。
送走沈安序和沈如錦,素雲和碧雲已經哭成了淚人。她們不想離開若澄,但是若澄卻執意讓她們走。見勸不好她們,若澄無奈地說道:「這樣吧,你們先回家鄉看看,若是實在找不到親人,再來找我,如何?我們應該會先去餘姚縣呆一陣子。」
兩個人這才破涕為笑,打起精神幫若澄收拾東西。
翌日天未亮,馬車便從王府後門離開,徑自出了城。朱翊深為避人耳目,特意挑這樣一個時辰離開。
天空依舊灰濛濛的,看不到很遠的地方。城牆之上,朱正熙默默地目送著那輛馬車離去。雖然蘇太后那件事,朱翊深從始至終沒有露面,但他知道以順安王的性格,不會無緣無故地幫他。到了臨走的時候,九叔還在幫他。
所以他不敢下去,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沒出息地哭出來。
也有近臣跟他說,不能就這樣放晉王離去,殺了他才能永絕後患。
可他怎麼能下得了手?這個用盡全力保護他的親人,甚至不惜放棄了自己的身份和人生。朱正熙寧願放走他,成全他餘生的心愿,哪怕將來為之付出代價,也絕不後悔。
「九叔,多保重。」朱正熙輕輕地說道,眼眶微微濕潤。話聲散入晨風裡,無聲無息地散去。
馬車上,若澄歪在朱翊深的懷裡睡覺,睡得昏沉沉的。朱翊深環抱著她,又給她把毯子蓋好。
出城門的時候,朱翊深還有些許擔心,怕守城的士兵不放。畢竟若是朱正熙狠一點,直接將他殺了更好。但好在他們安然無恙地出來了。
馬車旁邊忽然多了一道馬蹄聲,朱正熙撩開帘子,看到朱載厚和季月策馬跟在旁邊。他皺眉,聲音不敢太大:「你跟著我幹什麼?」
朱載厚趾高氣昂地說道:「奇怪,誰跟著你?皇上給了本王自由身,以後本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若澄動了一下,朱翊深怕吵醒她,放下帘子,懶得跟朱載厚爭論。
「小皇帝來送你了哦。人在城牆上面,沒有露面,不過被我看見了。我本來還以為他派人埋伏在城牆那裡要殺你,特意跑來看熱鬧,看來是我想多了。」朱載厚在外面悻悻地說道。
朱翊深忍不住笑了一下,這人,擔心他不會直說?
不過這一路上有這麼個聒噪的人,大概也不會寂寞了。
到了現在,他才算徹底拋開上輩子的軌跡,重新開始人生。對於未來——屬於平民朱翊深的生活,他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