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為防盜章, 訂購不足百分之五十,請改日來看。
李懷恩說道:「是啊,下了有一會兒了。剛得到消息,李青山那些人,利用自己與平國公的關係,向名落孫山,不願回鄉的試子們售賣舉薦的名帖,一份名帖從幾十兩到上百兩不等。平國公好像也知道,但默許了此事。」
李青山這幫人居然能想到這種方式斂財,也的確是廢了番心思。舉薦有取用,也有不取用。那些人花錢買了名帖,卻得不到回應, 只覺得是自己才疏學淺,沒被平國公看上,也不會怪到李青山頭上。而且就算被都察院發現了,他們大抵也能找到推託的法子。
朱翊深做皇帝時, 最討厭這些貪官污吏, 恨不得處之而後快。但殺的貪官越多, 卻越覺得與朝臣和百姓離心。後來他病中細想,大概便是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做晉王時小心翼翼,想著有朝一日大權在握,便可隨心所欲。可直到站在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 才發現有很多事, 背在肩上便成了責任, 再也卸不掉。一念之間,便是關係到許多人的生死,半點也馬虎不得。
做皇帝真的太累了。
朱翊深從暖炕上下來,站在火盆前烤了烤手,問道:「她,她們都回來了?」
李懷恩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問的是周蘭茵和沈若澄,然後說道:「還沒有,我派個人去門房那裡守著。這雪不算大,平國公府不遠,應該沒事的。」李懷恩也不知道主子關心的到底是蘭夫人還是沈姑娘,權且先讓他安心。
「李懷恩,你去準備些東西。」朱翊深吩咐道。
等若澄她們回府時,雪大抵已經停了,只不過路上化雪的地方濕漉漉的。周蘭茵自己回西院,臉色不好看。若澄她們也回東院,路上看到李懷恩指揮幾個人搬香案和果品紙錢那些,到花園的角落裡去。
若澄跟李懷恩很熟悉了,老遠就認出來,問素雲和碧云:「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好像要燒紙錢?」宸妃的忌日分明已經過了,這是要燒給誰?
碧雲搖頭表示不知。素雲在旁邊想了想,猛然間記起一件事,但沒說出來,只道:「王爺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管了。」
若澄本來想著與李懷恩熟稔,順口問一句,也沒有真存著要弄明白的心思。
送若澄回去以後,素雲單獨到後花園找到李懷恩。香案已經擺好,上面放著三盆供果,一個香爐。幾個丫鬟跪在案前燒紙錢,還有一些紙紮的小人。素雲問道:「王爺叫你燒給小公主的?」
李懷恩雙手攏在袖中,臉上映照著火光:「可不是?在皇陵也每年都燒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爺有多疼這個妹妹。她夭折的時候,剛會叫哥哥。你還記得剛開始時王爺不怎麼喜歡沈姑娘?大概覺得她佔了小公主的位置吧。」
素雲點了點頭:「小公主夭折時,娘娘也哭昏了好幾次。那時北邊戰事吃緊,娘娘為了不讓先皇分心,強忍傷痛,硬是扛了過來。後來收養姑娘,心情才逐漸平復。她沒讓我們把小公主的事情告訴姑娘,大概是怕她多想。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說。」
「都過去那麼久的事情了,說也無益。」李懷恩看了看左右,執著素雲的手腕,拉到廊下無人的地方,「素雲,咱們倆都認識那麼多年,我偷偷跟你說件事,不說我憋得慌。但你可別把我給賣了。」
素雲忍不住笑道:「那你別說了,繼續憋著吧。」
「嘶,你怎麼變壞了?」李懷恩瞪她一眼,壓低聲音,「王爺最近真的有點怪怪的。我懷疑是上回在皇陵修屋頂的時候,從上面摔下來,磕到了腦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素雲聽到朱翊深從屋頂摔下來,不禁捂住嘴:「怎麼會從屋頂摔下來?有沒有大礙?」
「把右手摔傷了。我們住的那個地方,破破爛爛的。有次刮大風下大雨,把屋頂掀翻了,根本沒法住。看守我們的人不肯幫忙,本來應該我去的,但是我怕高,哆嗦了一陣,沒敢上去……我跟王爺這麼多年了,總覺得最懂他。可近來我發現,他不像是那個我打小伺候的主子了。你說邪乎不邪乎?」
素雲那日在東院見到朱翊深,雖只是匆匆一瞥,也覺得與從前大不一樣了。眉梢眼角俱是讓人震懾的威勢和冷厲,哪裡像是個十八歲的人?但仔細想想,這幾年的確發生了太多的變故。王爺從父慈母愛的天之驕子,一夕間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皇上繼位以後,立刻將他發配往皇陵。皇陵的日子清苦,跟王府怎麼能比?
人遭逢大變,性情自然會不同。雖然素雲也說不清這變化是好還是壞。
「後來呢?王爺的手請大夫看過了嗎?」素雲又問道。
李懷恩摸著後腦勺道:「那時雨實在太大,王爺摔昏過去,附近也沒有大夫。等大夫來了后,王爺把我支出去,也沒聽清他們在裡面到底說了什麼。不過我平日里觀察,似乎也沒什麼大礙。」
素雲這才鬆了口氣,再問一事:「你可知道,皇上會不會把王爺派出去就藩?」這不僅關係到王爺的前程,也關係到她們的將來。在這皇城根下,什麼事情都好辦,出去了可就難說了。
李懷恩也不清楚。畢竟按照祖制,封王出京就藩是慣例。以前先皇在的時候心疼王爺,王爺才能留在京中。現在這個皇上,可巴不得把王爺支得遠遠的。他說道:「現在還不好說,且走且看吧。」
素雲也知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她出來久了,準備回去。李懷恩叫住她:「等會兒。王爺給姑娘挑了幾本書,你帶回去給她。」
……
因為下過雪,東院這邊比以往更冷。若澄坐在暖炕上,把自己卷在裘毯里,只露出兩隻眼睛。她今日的功課還沒做,就讓碧雲去拿字帖來給她看。
碧雲怕屋裡太暗,給她點了一盞燭燈,又搬了兩個火盆放在她腳邊。
素雲抱了一摞書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這是王爺要奴婢帶回來的,讓姑娘挑好了,正月帶過去上課。」
若澄沒想到朱翊深這麼上心,伸手翻了翻那幾本書,比《論語》都簡單一些。讓他教這樣的內容,怕是有點屈才了吧?
素雲在旁邊說:「王爺還說,如果這些姑娘都不想學,可以跟他說想學什麼。只要他會,就可以教您。」
這下若澄有些驚訝了。她想學什麼,他都可以教?坦白講,若不是知道朱翊深不喜歡她,這句話真有幾分縱容的味道。府庫的爺爺說過,教她的東西別輕易顯露出來。這個世上的女子,太多命運都由不得自己。懷璧其罪,倒不如普普通通的,或可換得一世安寧。她也問過,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教她。爺爺只是摸著她的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因為你是沈贇之女。他會的東西,你多少都該知道一些。」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告訴她,她是沈贇的女兒,她姓沈,就不能辱沒了家門。她反倒好奇,自己那素未謀面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樣子了。
「所以姑娘別那麼怕王爺,他心裡還是對你好的。」碧雲說道,「姑娘多與王爺親近,沒有壞處。畢竟以後婚事也得仰仗王爺幫忙。」
若澄被她說得兩頰發紅:「我,我還小。沒那麼早嫁人。」
「尋常女子十二三歲就要找婆家了,哪裡還早?」碧雲俯下身,一臉認真地說,「您以為您那位堂姐為什麼要和蘭夫人在一起?」
若澄眨了眨眼睛,她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素雲在旁邊整理桌案上的書籍,只笑不語。碧雲接著說道:「奴婢猜測您的堂姐到了嫁娶的年紀,但沈家空有名聲,卻無實權,好的姻緣不會主動找上門。所以沈姑娘只能自己鋪路。女人的婚事,可是一生中的大事。所以姑娘不妨趁這次機會,多與王爺親近。以後有王爺出面,姑娘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了。」
若澄清咳了一聲,不知道怎麼就說到婚事上來了。她在心中一直把朱翊深當做兄長。娘娘走的時候說,以後就剩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她何嘗不想多親近他?但除了知道他不喜歡自己以外,還有一件事她沒辦法釋懷。
那就是朱翊深曾殺了一個她身邊的老太監。
此事還得從李青山率兵抵達奴兒干城說起。女真和苦夷兩族的矛盾非但沒有因朝廷軍隊的到來而化解,反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李青山不懂奴兒乾地區複雜的形式,更缺乏與他們打交道的經驗。女真族本就民風彪悍,驍勇善戰,不服管制。加上朝廷對奴兒乾地區一直採用放任不管的政策,讓他們各行其政,沒有形成有效的震懾力。康旺這個指揮使形同虛設不說,瓦剌也頻頻擾邊干政。
這些年隨著瓦剌的崛起,朝廷對奴兒干都司的管控能力已經越來越弱。但又依賴松花江上的造船事業,還有每年從奴兒干進貢的貂皮,海東青和馬匹等物。東北的事情一下陷入膠著,同時東南沿海的商隊船隻被倭寇和海盜打劫的事情又層出不窮,福建和廣東兩地布政使司急急上奏請求朝廷支援。
端和帝一片焦頭爛額,原以為李青山能夠出兵震懾瓦剌,早早平亂歸來,如今卻陷於退兵和繼續增兵的兩難境地之中。端和帝甚至產生了放棄奴兒干都司的想法,但招到大部分朝臣的反對。
奴兒干都司轄東北各族,毗鄰朝鮮,又與瓦剌接壤,被稱為「鎖鑰之地」,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端和帝緊急召見內閣諸臣商議對策。
蒙古高原上原本有瓦剌和韃靼兩部,韃靼在統道帝時期,國力高於瓦剌。隨著統道皇帝兩征蒙古,韃靼歸順,還封韃靼的可汗為王。這個時期,瓦剌趁機發展壯大自己的騎兵,蠶食韃靼的國境,加強與奴兒乾地區的聯繫。如今端和帝再想對瓦剌用兵,就沒那麼容易了。
在此種情況下,最優先考慮派遣使臣前往韃靼,與他們進行談判,穩定東北部的局勢。但大多數朝臣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都不願前往。這時,首輔蘇濂極力推薦晉王朱翊深出使瓦剌,端和帝在深思熟慮之後,將朱翊深叫進宮中徹夜長談。
這日,若澄在留園的主屋中研習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其間頻頻回頭看朱翊深。
朱翊深一邊看書一邊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若澄跳下椅子,幾步走到朱翊深的面前,問道:「素雲說你要出使瓦剌,此行十分危險,對么?」
朱翊深把手中的書放下,看向眼前的小糰子,她眼裡盛著滿滿的關心。他在瓦剌有幾個「舊識」,想必若知道他前去,定會好好「招待」他。可老師力薦,必有深意。他回京之後,還未去老師府上拜訪,主要是不想給他老人家添麻煩,也不想再見到蘇見微。
老師這步棋走得很險,倘若成功,於他而言並非壞事,很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但這些事,他不會告訴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我可能要出一趟遠門,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半載,但並沒有素雲說得那麼危險。」朱翊深眼中有笑意,「你不用擔心。」
他說得十分輕巧,可若澄知道瓦剌人兇悍,絕不好對付。她拉著朱翊深的手搖了搖:「我聽李懷恩說你的右手受過傷?那如果遇到危險,怎麼保護自己?」
朱翊深皺了皺眉頭,李懷恩的話怎麼這麼多?
「小傷,早已沒有大礙。我有侍衛保護,不會有事的。」朱翊深安慰道。他的右手的確形如殘廢,但他還有左手。小時候他習武,為了更快地掌握要領,是左右手同時練習的,有時候自己也會跟自己切磋。只不過他左手的本事沒有人知道,而右手他也會像上輩子一樣,一點點再練回來。
他從來不是個信命的人,何況經歷過一輩子的傾軋鬥爭,心性也早已異於常人。
這次出使瓦剌,皇兄許他從錦衣衛中選一支十人左右的侍衛貼身保護。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蕭祐的身影,那人後來被稱為大內第一高手,而且絕對忠心。對如今的蕭祐來說,跟朱翊深出使瓦剌,絕對算是一個機會。若此行成功,蕭祐或可收歸朱翊深所用。
他這輩子不爭皇位,也盡量不與朱正熙對立。但像這樣的人才也不能白白地讓給朱正熙,成為以後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
他見若澄低著頭,憂心忡忡的樣子,換了個話題:「你和沈如錦有往來?」
上元節之後,沈如錦寫過幾次信邀請若澄回沈家。若澄還沒有給出明確的回復。雖然在那裡的都是與她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可生她的父母早就亡故,是宸妃和朱翊深將她養大的。在她心裡,朱翊深才是最親的人。
「改日我陪你回沈家一趟。我不在京中的日子,你先暫且住到沈家。」朱翊深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在若澄的頭頂。她的頭髮很細軟,韌如絲,稠密如雲。他摸上去的時候,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很快又把手放下來了。
他去出使瓦剌,是為了搏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可能關係到生死。所以他不得不再次把她留下。
那夜燈市上見到沈如錦,似乎如前生一樣,對她很友好。她到底姓沈,在沈家不會像在王府一樣被欺負。周蘭茵早先在家中呆了兩個月,最後按耐不住,還是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他現在不能無緣無故把周蘭茵趕出王府,那會落人以口舌,但又不放心再把若澄交給她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