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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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深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目光淡淡地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跟上輩子一樣, 那丫頭沒來。
李媽媽初見朱翊深時也吃了一驚,覺得王爺好像哪裡不同了, 但那種感覺又說不上來。看到周蘭茵痴痴地盯著他, 魂都不知道去哪兒了,連忙在旁說道:「王爺舟車勞頓,想必餓了吧?夫人早就備好了酒菜,就等著您回來呢。」
周蘭茵這才回過神來,馬上側身讓開:「瞧妾高興的, 都忘了正事。我們快進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王府, 往朱翊深的住處——留園走去。晉王府原本是開國時一個巨貪的府邸,建造之時極盡奢華。後來巨貪下獄, 府邸收歸國家, 幾經易主,最後被先帝賞給了朱翊深做王府。
留園松柏常青, 太湖石嶙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恰有一處湯泉流經園下,故而園中四季花開不敗,草木彌新,「留」即有留春之意。
朱翊深走進留園時, 踟躕片刻, 所有人都跟著停了下來, 面面相覷。周蘭茵正待詢問,他又徑自往前去了。
主屋裡的桌子已經擺好了銀質碗筷,朱翊深坐下來,周蘭茵侍立在側,吩咐下人上菜。菜品共有三十幾種,時令的蔬菜有海白菜,江南烏筍,黃花金針,此外還有八寶攢湯,鹵煮鵪鶉,湖油蒸餅,醋溜鮮鯽魚等,都是朱翊深以前最愛吃的。
在端和一朝,紫禁城內外,奢靡成風。光端和帝每餐就要準備菜品百多種,簪纓世家宴請賓客,動輒耗費牛羊河海鮮上千。到了永明帝登基,雖屢下訓諭禁止,但收效甚微。
及至朱翊深為帝,主動將每日三餐減為兩餐,每餐菜品不超過十種,並勒令后妃等以身作則,這才漸漸剎住了奢侈攀比之風。
「往後不要備這麼多菜。」朱翊深開口說道。
周蘭茵連忙應是,暗中責怪地看了李媽媽一眼,都是她出的主意,說皇陵日子清苦,王爺必定想念京中的珍饈美味,回來應該好好吃一頓。周蘭茵忙活了幾日,沒聽到半句誇獎不說,要是讓王爺覺得她持家無度,那就不好了。
朱翊深這才提筷,他吃飯時一語不發,每樣菜都只吃幾口,絕不多碰,看不出喜好。
等他放下筷子,周蘭茵又殷勤地上了壺虎丘茶,並一盤江南的密羅柑和一盤蜜餞。
朱翊深不動聲色地飲了口茶,沒動另外兩樣東西。這個時候的晉王府,只能用這等茶葉,雖然跟普通人家比已經算好物,但跟他在乾清宮時喝的那些與黃金等價的貢茶比,到底是遜色了一些。他沒什麼特殊的嗜好,只是對茶有些講究。
喝過茶,朱翊深憑著記憶走向西次間,丫鬟連忙推開槅扇。周蘭茵面帶嬌羞地跟了進去,心裡如小鹿亂跳。
她進王府的時候才十六歲,知道要去伺候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心中還老大不樂意。可如今眼前的晉王,則符合她少女時對男人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時宮裡特意派了兩個嬤嬤,專門教她床幃之事,至今都派不上用場。她等了這麼多年,身體早如乾涸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滋養。
朱翊深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怔住,很快反應過來:「王爺不需要妾……服侍嗎?」
「我累了。」低沉而不帶感情的三個字。
周蘭茵有些失望地低下頭,恭敬地從西次間退了出去。
朱翊深從前就不怎麼耽於男女之事,何況他現在沒有興緻弄這些。
他環視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靠西的整面牆都做書閣,書閣放著他自小讀的書。那雞翅木的翹頭書案和椅子還是母親幫他選的,與床相對的暖炕上擺著紫檀木的小桌案,案上還有母親在生辰時送他的白玉筆筒和青玉筆山。
這些物什在他搬進乾清宮之後,忽然就找不著了,此刻看著有種失而復得的珍貴。
若能回到母親在世之時,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帶她走。哪怕去山村鄉野,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要這天潢貴胄的身份。
帝王之愛,是這世上最奢侈殘忍的東西。給的時候轟轟烈烈,由不得人不要。收走時,卻要人用命來償。他住在皇陵的那幾年,每日都要站在巨大的墓碑前,看那些冰冷的石刻,講述統道皇帝一生的豐功偉績。他最崇敬的父親,教他勤政愛民,帶他縱橫沙場,留下不世功勛,卻也親手終結了他母親的生命。
他坐在暖炕上,獨自出神。李懷恩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食盒走進來:「主子,路上買的這盒點心,是不是送到西院去?」
西院是周蘭茵的住處,她最喜歡吃甜食。
朱翊深只掃了一眼:「送到沈若澄那裡去。」
李懷恩驚愕,嘴巴微張,見朱翊深已經埋頭翻找書籍,也沒敢多問,躬身退了出去。李懷恩站在屋前思忖片刻,招手叫來兩個丫鬟,附耳吩咐幾句。
半個時辰之後,他提著精緻的食盒到了沈若澄的住處。若澄住在東院的北角里,雖也是個獨立的住所,但光照嚴重不足,院子里吹冷風。今日天氣好,若澄和兩個丫鬟蹲在有陽光的角落裡曬書。
若澄已經十歲了,個子不高,加上有些肉嘟嘟的,蹲在那裡就像是無錫最出名的泥人大阿福。
素雲最先看到李懷恩,有些意外:「你怎麼過來了?」
李懷恩舉起手裡的食盒,笑眯眯地對若澄道:「姑娘,這是王爺賞給你的東西。」
若澄愣住,一時沒有動作。李懷恩肯定搞錯了,晉王怎麼會賞她東西呢?
還是素雲先反應過來,抬手道:「我們進去說吧。」
進了屋子,李懷恩看到桌椅等擺設都太過樸素,根本不像是在王府。他不動聲色地將食盒放在茶几上面打開,食盒共分兩層,每層又分成十二個格子。上面那層放著雕成各種花卉的糖,顏色鮮亮,幾可亂真。第二層則是做成十二生肖的糕點,各個精美,活靈活現。
若澄還從未見過這麼精緻的吃食,到底是孩子心性,偷偷瞄了好幾眼。
李懷恩解釋道:「回來的路上,王爺特意在食錦記買的,命我賞給姑娘。」
若澄幾人都吃了一驚。食錦記是京郊逾百年的老店了,祖上是前朝宮中的御廚,他們家的點心以精緻和高價出名,縱然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聽聞全國就一家鋪子,每天擺出來的東西一賣完就關門,門前總是排著長龍。
前幾年若澄生辰的時候,宸妃曾叫身邊的女官去買過一次,可排了一天的隊都沒有買到。若澄覺得好生奇怪,這麼難得的點心,晉王為何不送給周蘭茵呢?
素雲伸手輕拍了下若澄的背,她這才回過神來,對李懷恩說道:「多謝王爺賞賜,還請李公公代若澄轉達謝意。」
李懷恩面帶微笑。到底是在宮裡呆過的,年紀不大,說話倒挺有模有樣。
「東西是王爺賞的,姑娘若真要謝,還是親自去趟留園,當面謝過王爺吧。不過王爺這會兒在休息,姑娘等一個時辰再過去。」
聽到要去留園見王爺,若澄整個人僵住,不知回什麼好,還是素雲替她應下來了。
李懷恩離開以後,若澄抓著素雲的手臂,哭喪著臉:「素雲,我可不可以不去?王爺不喜歡我。」
素雲柔聲安慰道:「王爺賞姑娘東西,姑娘理應去謝恩。我們陪著姑娘,到了王爺面前,姑娘就只管道謝,別的話不要多說。碧雲,趕緊去把姑娘最好的衣裳找出來。」
碧雲怔怔地點了點頭,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了今年正月里做的一套桃色散花的襖裙。那還是平國公夫人要來府上做客時,周蘭茵特地叫綉娘趕製的。若澄只有這套像樣的衣裙,除此以外,都是從宮裡帶出來的,不是舊了,便是小了。
趁著若澄去凈臉的空檔,素雲又叮囑碧云:「見到王爺,絕不能提蘭夫人的不是,記住了嗎?」
碧雲原本正有告狀的打算,聽了素雲的話,抿嘴道:「素雲姐,要是王爺主動問起呢?難道我們就睜眼說瞎話?那個蘭夫人,連個教書先生都不給姑娘請呢。」
素雲也替若澄委屈,她們在宮裡的時候,若澄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公主的級別來的。可搬進王府以後,別說是跟宮裡比了,就連正經人家的小姐都不如。
「碧雲,娘娘臨終前把姑娘託付給我們,我們得守著她平安長大。你逞一時痛快,得罪了蘭夫人,姑娘以後還會好過嗎?而且以王爺如今的處境,你此時拿這些事情去煩擾他,他只會覺得我們麻煩。」
碧雲聽了,心頭一跳。皇上繼位之初,就將別的兄弟都派往封地,唯獨把王爺派去守陵,就是忌憚王爺的本事和威望,怕他早早就藩,會危及皇權。這次守喪期滿,皇上不得不將王爺召回來,還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安排。
或許也會將王爺派往封地。可那是,最好的結果。
若澄有點頭疼,揉著腦袋仔細回憶了一下:她想向朱翊深道歉,但是又怕自己沒膽子把心裡話都說出來,就偷偷跑到廚房去喝了點酒。怎麼知道那酒下肚,言行竟完全不受控制。後來她迷迷糊糊地走到留園,躲在屏風後面等他回來……完了,全都想起來了!
若澄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她好像抱了他,這算不算輕浮?她清醒的時候,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這樣。可如今抱都抱了,她也不能不認賬吧?而且說出口的話,她是要負責的。
碧雲端了醒酒湯進來,李懷恩笑眯眯地跟在後面,一見到她就問:「姑娘醒了?這可是足足睡了兩個時辰呢。」
若澄馬上要從暖炕上下來,李懷恩道:「先把醒酒湯喝了吧。王爺特意吩咐的。」
若澄只能乖乖把醒酒湯喝了,不好意思地說道:「給你添麻煩了。王爺他沒有生氣吧?」
李懷恩笑了笑:「王爺怎麼會生氣?我看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王爺今日出去應酬,也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歇下了。姑娘可是有什麼話要我轉達?」
「沒什麼,我們這就回去了。」若澄聽到朱翊深沒生氣,鬆了口氣,還是快步往外走。李懷恩連忙跟出去送,直送到留園門外。
素雲和碧雲都發現李懷恩忽然變得客氣了,好奇地詢問若澄在留園發生了什麼。若澄當然不能把她做過的荒唐事告訴她們,只胡亂說自己喝醉以後就在留園睡著了。她們也沒再追問,而是說起上元燈節的事情。
往年上元節,她們都會偷偷去附近的燈會看燈。今日天色已晚,好在燈會要持續幾日,便約定明日再去。
……
朱翊深躺在內室的躺椅上,聽到外面的動靜,知道她們走了,把手中的書放下,閉上眼睛,心情好像平靜了許多。他只睡一個時辰就醒了。睡著的時候做了個夢,又回到了紫禁城,那時候還是端午的宮中大宴,皇后在坤寧宮宴請內外命婦,沈若澄也在場。
他駕臨坤寧宮,也沒特別注意到她。只是不經意間與她四目相對,她立刻移開了目光。
那個時候他並未多想,以為是兩人許久未見的緣故。他當了皇帝之後,幾乎沒單獨召見過她。一來是政務繁忙,二來他並不是她的親哥哥,她既然已經嫁人,也理應避嫌。
記憶中,她一直都是循規蹈矩的,不敢越雷池半步。上輩子,他並沒怎麼注意到她,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儘管後來因為幫她解決課業上的事情,兩個人有了頻繁的接觸,可遠沒有達到親近的程度。他自己也忙著應對皇兄出的各種難題,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別的事。
沒想到她喝醉酒以後,膽子倒是挺大的,竟然敢抱他。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娃娃抱,感覺十分特別。
這小東西……朱翊深又勾起嘴角,想到那糰子黏在自己身上的模樣,感慨還是喝醉的時候比較可愛。
這一夜若澄翻來覆去都睡不好,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自己抱住朱翊深的場景。雖然她小時候就想這麼做,但他們到底都長大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怪自己沒規矩。
怪她也沒辦法,她都已經做了,又不能回頭重來。
第二日,她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留園,到的時候發現李媽媽和香玲拿著包裹站在外面等。她想起來周蘭茵昨日向朱翊深告了假,要回家一趟。周蘭茵的家好像離京城不遠,就在天津衛,只需幾日的路程。她父親似乎在當地做官,她是姨娘所生。
若澄到了主屋外面,想等一等再進去。萬一兩人在裡面依依惜別,含情脈脈,她撞見就不好了。昨日她看到朱翊深對周蘭茵很冷淡,但也許是因為她在場的緣故。他們兩個人畢竟是那樣的關係,不可能不親近。
過了會兒,周蘭茵泣淚而出,都沒發現若澄,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若澄這才進去,西次間的門沒關,李懷恩蹲在地上撿東西,輕聲道:「蘭夫人就是想問讓王爺用她繡的荷包,王爺何必跟她置氣?自己還氣壞了身子。說到底她是王爺的女人,自入府以來,連續遭逢變故,還未得過王爺寵幸,也是怪可憐的。」
朱翊深背對著門外站著,整個人十分冷厲。他的喜惡還容不得別人來指手畫腳。周蘭茵在這府中不受主母管制,已經夠自由。若不是因為律法和母親,他早就讓她滾回家了。
「呀,王爺您受傷了。」李懷恩叫了一聲,「我去請大夫!」
「一點小傷,不用大驚小怪。去拿藥箱來。」朱翊深抬手看了一眼,大概剛才揮落茶杯時,碎片劃了一道口子。李懷恩連忙去拿藥箱,讓朱翊深坐在暖炕上。但他處理傷口笨手笨腳的,朱翊深直皺眉頭。
若澄連忙走進去,蹲在朱翊深的面前,從李懷恩手裡接過棉團:「我來。」
李懷恩便退到旁邊,偷偷地看著他們倆。若澄小心地擦拭血跡,又倒了點藥粉,輕輕地吹著傷口,最後才纏上紗布:「王爺沐浴的時候要小心點,盡量別沾到水。雖說傷口不深,但沾水也有可能引起發熱,馬虎不得。」
朱翊深看到她傷口包紮得十分整齊,好像特意學過。
「你如何懂這些?」朱翊深任由她的小手抓著自己的大手,問道。
「以前在宮裡撿到受傷的小鳥還有小貓小狗,幫它們包紮過。」若澄把他的手放回去,又低頭整理藥箱。她雖然沒看他,但不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的,顯得自在了很多。
陽光照在她白凈的臉龐上,這個距離,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她的臉雖然還有點肥嘟嘟的,但是五官很標緻,只不過現在還太小,完全沒有長開。
李懷恩悄悄地退出去,心中暗自感慨。人跟人果然是不同的。蘭夫人剛剛不過是想抱王爺,王爺就發怒把她趕出去,沈姑娘一進來,王爺的怒色馬上就收起來了。這位姑娘了不得啊。
屋內的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昨天的事。若澄不好意思提,朱翊深怕提出來她會尷尬,他們便像往常一樣,一個研習書法作品,一個坐在旁邊看書。只不過,朱翊深看書累的時候,目光偶爾會看向她,心裡隱隱覺得安定。
就算母親在世的時候,他也難得去請安一次。因為太忙了,忙於課業,忙於政務,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份用。
現在他終於無事一身輕鬆,以為自己會很不習慣。但因為有了這個丫頭陪伴,閑居的日子也不會無聊了。
若澄已經研究了這幾幅字帖很長時間,覺得還是得自己上手臨摹一下才能有更深刻的體會,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油紙放在作品上,準備臨摹。她完全忘了朱翊深就在旁邊,直到耳邊響起朱翊深的聲音:「這個方法是誰教你的?」
若澄嚇了一跳,馬上鎮靜下來:「我在書上看的,說唐朝的時候,臨摹前人的畫作都是用這種辦法。我也不知道做的對不對。」她滿臉的天真稚氣,朱翊深完全無法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