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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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澄以前跟著府庫里的爺爺學習的時候, 爺爺就告訴她,以後若有機會要多找名家的真跡來看,看得多了, 自然能夠區別出好壞。唐朝時最著名的書法家,首推顏柳。很多後世的書法家, 都是從模仿他們的字跡開始,逐漸創造出屬於自己的風格。
她現在每日看一幅作品,仔細地揣摩筆法,遇到不懂的問題就問朱翊深。
朱翊深多半坐在她旁邊看書, 也沒有刻意指導她該怎麼做,完全是讓她自己參悟。相處的機會多了, 若澄漸漸發現, 這個人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冷冰冰的。雖然有時候她提出的問題有點傻,但他還是認真傾聽,並且詳細地回答。
在做學問這件事的態度上, 若澄還是挺佩服他的。
轉眼到了上元節, 京城裡每年都會舉辦盛大的燈會,從正月十五夜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八夜, 晚上還會有焰火表演。這個時候製造焰火的技術已經十分發達,焰火能在夜空中呈現出不同的形狀和花樣, 色彩繽紛。
周蘭茵已經有一陣子沒跟朱翊深說上話, 每回都是守在他出府的路上, 裝作偶遇,結果朱翊深還是匆匆而過,沒把她放在眼裡。她聽說沈若澄現在都可以自由進出留園了,心裡越想越不高興。
明明她才是王爺的女人,可見他一面卻比登天還難。反倒是那個寄養的丫頭,能夠跟王爺朝夕相對。
李媽媽特地給她出了個主意。一大早,她就守在留園門外,求見朱翊深。
若澄今日本來不用來上課,可是她的荷包綉好了。雖然她覺得這荷包繡得很不怎麼樣,但既然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便不能反悔。所以她跟周蘭茵在留園外面不期而遇了。
周蘭茵看見她自然不樂意。據說每次沈若澄到留園上課,都是從早上呆到晚上,一直跟王爺在一起。要不是這丫頭年紀太小,又矮矮胖胖的,周蘭茵幾乎都以為王爺看上她了。
若澄現在面對周蘭茵不用再那麼小心翼翼了,但她也不敢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留園,還是請府兵進去稟報一聲,特意加了周蘭茵也在外面。過了會兒,府兵來請她們二人進去,周蘭茵還有點吃驚。這是半個月以來,朱翊深頭一次願意見她。
今日朱翊深原本是要外出的。溫嘉在京中的酒樓擺了桌酒席,請他前去。若是擱在前生,他斷然不會跟溫嘉這樣的人為伍。他十八歲的時候還血氣方剛,愛憎分明,認為世上的人只有敵友之分。志同道合的即為友,道不同的不相為謀。如何也想不到,會與上輩子陷害過他的人同席而坐。
就憑他如今的身份,滿朝文武都避之唯恐不及。溫嘉竟能不在意他的處境,願意跟他結交,這個人也不算一無是處。
李懷恩為朱翊深穿好深衣,戴上唐巾,倒有幾分讀書人的雅氣。李懷恩笑道:「王爺這麼俊,到時候走在路上,說不定就被哪家姑娘看上了。今日可是上元節,正是牽姻緣的好時候呢。」
朱翊深整理領子,沒有說話。他並不期待什麼好的姻緣,上輩子夾在後宮女人之中,與她們逢場作戲或者虛情假意,早已經疲憊了。他未嘗愛過人,也從沒有被人愛過。那些愛慕,都是基於他皇帝的身份,還有基於他能給她們各自的家族帶來多大的利益。
所以,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對情愛一事也沒抱過希望。
李懷恩偷偷打量朱翊深的表情,說道:「王爺已經出了孝期,府里就蘭夫人一個女眷。若是王爺不喜歡她,我再給王爺張羅幾個……」
「別花那個腦筋,我對女人不感興趣。」朱翊深淡淡地說道。
李懷恩聞言,嚇了一跳。王爺對女人不感興趣,這香火可怎麼延續啊?他還欲再勸兩句,丫鬟來稟報,沈若澄和周蘭茵都在西次間里等著了。
朱翊深隨即從內室走出去,李懷恩連忙跟上他。
周蘭茵和若澄都站在西次間里,互相不說話。等朱翊深進來,周蘭茵立刻迎上去:「王爺,您這是要外出……?」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點了下頭,口氣很淡:「你來找我,何事?」
周蘭茵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荷包,說道:「妾近來無事,給王爺綉了個荷包,還請王爺能夠收下。」
若澄沒想到周蘭茵也綉了荷包,偷偷地看了一眼,那荷包上面用金絲綉著麒麟踏祥雲的圖案,針腳十分乾淨漂亮。她下意識地抓著自己繡的那個荷包,不太敢拿出來了。
朱翊深隨手將荷包放在桌案上,問道:「還有別的事?」
周蘭茵見他都沒有細看荷包,難免失望,又試探地說道:「今夜開始上元燈節,王爺若有閑暇,不如與妾一同出府賞燈?」上元節,也適合成雙成對地出行。
「我今日無暇。」
周蘭茵猜到他會拒絕,又記起李媽媽的話,說道:「王爺的正事要緊。前幾日家中來信,說妾的姨娘身體抱恙,十分思念妾,想讓妾回去一趟。不知道王爺可否恩准?」
「准了。」朱翊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周蘭茵雖然早就知道他會答應,但他回答得這麼乾脆,還是有些難過。好像於他而言,她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她不禁懷疑,李媽媽的法子真的有用嗎?她不在王府一段時間,王爺真的能察覺到她的重要性?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試試看了。
周蘭茵也沒有理由繼續留下來,只能告退。走到門外時,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朱翊深正在同沈若澄說話。與剛才的冷若冰霜不同,他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卻分明是柔和的。
他待沈若澄,當真是不同的。至少那種疼愛,她能夠看得出來。
周蘭茵走後,朱翊深看向若澄,同樣問她來幹什麼。若澄把手背在身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原因。
李懷恩進來稟告,馬車已經備好了。朱翊深看著她背在身後的雙手,說道:「拿來吧。」
若澄一驚,抬眸看他。他,知道了?
「不是綉好了荷包當拜師的禮物?」朱翊深直接說道。
若澄嘆了口氣,認命地走過去,把荷包放在他的手掌里。
朱翊深看到荷包上的圖案,微微皺眉。李懷恩直接在旁邊笑出聲:「姑娘是不是綉錯了?怎麼綉了個松鶴的團案?這應該是給祖父那一輩的才對。」
若澄低著頭,帶著幾分窘迫說道:「我真的不會綉太複雜的圖案。仔細想了想,寓意比較好,我又會繡的只有這個了。松柏常青,堅韌挺拔,也是君子的品質。白鶴是本朝一品文官的補服,代表忠貞清正,一品高升。王爺要是嫌棄,還是用蘭夫人那個,這個我拿回去吧。」說著,就要上去把荷包拿回來。
朱翊深收起手,若澄抓了個空,怔怔地望著他。
「我收下了。」朱翊深說道,「綉工亂七八糟,寓意勉強能入耳。」
若澄眨了眨眼睛,因為離他近了,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是一股沉香木和龍腦混合的味道。她連忙後退兩步,耳根發燙,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
朱翊深將荷包放入袖中,然後起身道:「今日我不在府中,這裡可以留給你使用。」
若澄乖乖應是,朱翊深就帶著李懷恩走了。他拿走了她送的荷包,卻把周蘭茵送的那個就這樣擱置在桌案上。若澄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因為他對她的不同。
他好像不是不喜歡她。至少相處這半個月以來,他的耐心和用心,她都能感受得到。可她心中的那個疙瘩,一直都在。
她要不要親口問問他,當年為何要處死洪福?她甚至覺得,他只要能說出一個理由,她就能放下這件事了。可她根本沒有勇氣向他問出口,要是他生氣不教她東西了呢?
想想還是作罷。
若澄在留園呆了一上午,這裡日照充足,她的書桌能曬到暖暖的太陽,她幾乎都想躺在地氈上打個盹兒。到中午的時候飢腸轆轆,跟留園的丫鬟說了一聲,回自己的院子里吃午飯。
進了院子,她想偷偷看看碧雲和素雲在幹什麼,就沒有做聲。
她們兩人在院子裡邊晒衣物,邊閑聊。碧雲說:「素雲姐,我剛才看到你在後門那邊跟一個婦人說話。那是什麼人啊?」
「哦,是個綉娘。她原來也是娘娘身邊的宮女,級別比我還高一些。後來娘娘把她放出宮去,嫁了人。近來因家裡缺錢,便出來找些活做。恰好王府用的綉娘跟她認識,就介紹她過來了。看見她時,我也吃了一驚,好多年都不見了。」
碧雲嘆了口氣:「看來她嫁的也不是什麼好人家,還得自己拋頭露面地賺錢……」
碧雲看了她一眼:「有錢的人家也不會要咱們這樣的宮女做正室的。她嫁給她的表哥,日子過得雖苦,但兩個人感情很好,兒女都有一雙了。她還說,當初若不是王爺開恩,她表哥差點就等不到她,另娶別人了。」
「怎麼還跟王爺有關?」碧雲好奇地問道。
「其實應該是跟姑娘有關。」素雲喃喃地說道。
那日晉王等在他回家的路上,親口對他說,想選他一起去瓦剌。
他不知道從無交集的晉王為何會選他,問及原因。晉王回答:「在錦衣衛裡頭做事,若是家中毫無背景,可能一輩子就是個總旗,永遠都爬不上去。我翻過你的官籍,你從開平衛爬到錦衣衛的總旗不過用了五年時間,那之後一直沒再有機會晉陞。此行的確兇險,但你若肯忠心追隨於我,我將來必不會虧待你。」
「以晉王今時今日的地位,許下這樣的諾言,我憑什麼相信?」他直言不諱地問道。這是拿性命相搏的事,他也想知道對方值不值得。
那人淡淡地扯了下嘴角,不以為忤:「曾幾何時,我也想不到自己會從雲端摔落。但人生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次了。」
也許是那人談吐之間的風采令人心折,或者是他眼中極盛的光芒吸引了他,他竟鬼使神差地成為這十個護衛當中唯一一個自願的人。
郭茂還在旁邊喋喋不休,蕭祐的眼睛卻看著晉王府的牌匾。
不妨陪這個人賭一次,輸了不過是一條命。人生若碌碌無為地度過,就太沒有意思了。
……
朱翊深從留園出來,看到若澄和周蘭茵都在等他。四月已是春濃之時,她們皆穿著春衫,站在繁花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