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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此為防盜章, 訂購不足百分之五十,請改日來看。


  朱翊深想了片刻,才記起她叫周蘭茵, 日後的蘭貴人。她是良家妾, 在王府一直未有大錯,他登基之後便接她入宮。可這女人屢屢跟端妃不合, 得罪了後宮不少人。最後因用巫蠱之術, 被打入冷宮,再無消息。


  他許久沒見她了, 故而一時想不起來。


  周蘭茵見男人不動, 本想主動抱他,可他身上的氣場實在是太強了, 她又不敢。當初他離京的時候,個子跟她差不多高,如今已經比她高出了一個頭。而且他的相貌繼承了父母的優點, 英俊凌厲之中又帶著江南獨有的秀氣。她心中暗暗歡喜, 有種自己看護的小樹苗, 長成了參天大樹的感覺。


  朱翊深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目光淡淡地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跟上輩子一樣, 那丫頭沒來。


  李媽媽初見朱翊深時也吃了一驚, 覺得王爺好像哪裡不同了, 但那種感覺又說不上來。看到周蘭茵痴痴地盯著他, 魂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連忙在旁說道:「王爺舟車勞頓, 想必餓了吧?夫人早就備好了酒菜,就等著您回來呢。」


  周蘭茵這才回過神來,馬上側身讓開:「瞧妾高興的,都忘了正事。我們快進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王府,往朱翊深的住處——留園走去。晉王府原本是開國時一個巨貪的府邸,建造之時極盡奢華。後來巨貪下獄,府邸收歸國家,幾經易主,最後被先帝賞給了朱翊深做王府。


  留園松柏常青,太湖石嶙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恰有一處湯泉流經園下,故而園中四季花開不敗,草木彌新,「留」即有留春之意。


  朱翊深走進留園時,踟躕片刻,所有人都跟著停了下來,面面相覷。周蘭茵正待詢問,他又徑自往前去了。


  主屋裡的桌子已經擺好了銀質碗筷,朱翊深坐下來,周蘭茵侍立在側,吩咐下人上菜。菜品共有三十幾種,時令的蔬菜有海白菜,江南烏筍,黃花金針,此外還有八寶攢湯,鹵煮鵪鶉,湖油蒸餅,醋溜鮮鯽魚等,都是朱翊深以前最愛吃的。


  在端和一朝,紫禁城內外,奢靡成風。光端和帝每餐就要準備菜品百多種,簪纓世家宴請賓客,動輒耗費牛羊河海鮮上千。到了永明帝登基,雖屢下訓諭禁止,但收效甚微。


  及至朱翊深為帝,主動將每日三餐減為兩餐,每餐菜品不超過十種,並勒令后妃等以身作則,這才漸漸剎住了奢侈攀比之風。


  「往後不要備這麼多菜。」朱翊深開口說道。


  周蘭茵連忙應是,暗中責怪地看了李媽媽一眼,都是她出的主意,說皇陵日子清苦,王爺必定想念京中的珍饈美味,回來應該好好吃一頓。周蘭茵忙活了幾日,沒聽到半句誇獎不說,要是讓王爺覺得她持家無度,那就不好了。


  朱翊深這才提筷,他吃飯時一語不發,每樣菜都只吃幾口,絕不多碰,看不出喜好。


  等他放下筷子,周蘭茵又殷勤地上了壺虎丘茶,並一盤江南的密羅柑和一盤蜜餞。


  朱翊深不動聲色地飲了口茶,沒動另外兩樣東西。這個時候的晉王府,只能用這等茶葉,雖然跟普通人家比已經算好物,但跟他在乾清宮時喝的那些與黃金等價的貢茶比,到底是遜色了一些。他沒什麼特殊的嗜好,只是對茶有些講究。


  喝過茶,朱翊深憑著記憶走向西次間,丫鬟連忙推開槅扇。周蘭茵面帶嬌羞地跟了進去,心裡如小鹿亂跳。


  她進王府的時候才十六歲,知道要去伺候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心中還老大不樂意。可如今眼前的晉王,則符合她少女時對男人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時宮裡特意派了兩個嬤嬤,專門教她床幃之事,至今都派不上用場。她等了這麼多年,身體早如乾涸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滋養。


  朱翊深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怔住,很快反應過來:「王爺不需要妾……服侍嗎?」


  「我累了。」低沉而不帶感情的三個字。


  周蘭茵有些失望地低下頭,恭敬地從西次間退了出去。


  朱翊深從前就不怎麼耽於男女之事,何況他現在沒有興緻弄這些。


  他環視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靠西的整面牆都做書閣,書閣放著他自小讀的書。那雞翅木的翹頭書案和椅子還是母親幫他選的,與床相對的暖炕上擺著紫檀木的小桌案,案上還有母親在生辰時送他的白玉筆筒和青玉筆山。


  這些物什在他搬進乾清宮之後,忽然就找不著了,此刻看著有種失而復得的珍貴。


  若能回到母親在世之時,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帶她走。哪怕去山村鄉野,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要這天潢貴胄的身份。


  帝王之愛,是這世上最奢侈殘忍的東西。給的時候轟轟烈烈,由不得人不要。收走時,卻要人用命來償。他住在皇陵的那幾年,每日都要站在巨大的墓碑前,看那些冰冷的石刻,講述統道皇帝一生的豐功偉績。他最崇敬的父親,教他勤政愛民,帶他縱橫沙場,留下不世功勛,卻也親手終結了他母親的生命。


  他坐在暖炕上,獨自出神。李懷恩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食盒走進來:「主子,路上買的這盒點心,是不是送到西院去?」


  西院是周蘭茵的住處,她最喜歡吃甜食。


  朱翊深只掃了一眼:「送到沈若澄那裡去。」


  李懷恩驚愕,嘴巴微張,見朱翊深已經埋頭翻找書籍,也沒敢多問,躬身退了出去。李懷恩站在屋前思忖片刻,招手叫來兩個丫鬟,附耳吩咐幾句。


  半個時辰之後,他提著精緻的食盒到了沈若澄的住處。若澄住在東院的北角里,雖也是個獨立的住所,但光照嚴重不足,院子里吹冷風。今日天氣好,若澄和兩個丫鬟蹲在有陽光的角落裡曬書。


  若澄已經十歲了,個子不高,加上有些肉嘟嘟的,蹲在那裡就像是無錫最出名的泥人大阿福。


  素雲最先看到李懷恩,有些意外:「你怎麼過來了?」


  李懷恩舉起手裡的食盒,笑眯眯地對若澄道:「姑娘,這是王爺賞給你的東西。」


  若澄愣住,一時沒有動作。李懷恩肯定搞錯了,晉王怎麼會賞她東西呢?


  還是素雲先反應過來,抬手道:「我們進去說吧。」


  進了屋子,李懷恩看到桌椅等擺設都太過樸素,根本不像是在王府。他不動聲色地將食盒放在茶几上面打開,食盒共分兩層,每層又分成十二個格子。上面那層放著雕成各種花卉的糖,顏色鮮亮,幾可亂真。第二層則是做成十二生肖的糕點,各個精美,活靈活現。


  若澄還從未見過這麼精緻的吃食,到底是孩子心性,偷偷瞄了好幾眼。


  李懷恩解釋道:「回來的路上,王爺特意在食錦記買的,命我賞給姑娘。」


  若澄幾人都吃了一驚。食錦記是京郊逾百年的老店了,祖上是前朝宮中的御廚,他們家的點心以精緻和高價出名,縱然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聽聞全國就一家鋪子,每天擺出來的東西一賣完就關門,門前總是排著長龍。


  前幾年若澄生辰的時候,宸妃曾叫身邊的女官去買過一次,可排了一天的隊都沒有買到。若澄覺得好生奇怪,這麼難得的點心,晉王為何不送給周蘭茵呢?


  素雲伸手輕拍了下若澄的背,她這才回過神來,對李懷恩說道:「多謝王爺賞賜,還請李公公代若澄轉達謝意。」


  李懷恩面帶微笑。到底是在宮裡呆過的,年紀不大,說話倒挺有模有樣。


  「東西是王爺賞的,姑娘若真要謝,還是親自去趟留園,當面謝過王爺吧。不過王爺這會兒在休息,姑娘等一個時辰再過去。」


  聽到要去留園見王爺,若澄整個人僵住,不知回什麼好,還是素雲替她應下來了。


  李懷恩離開以後,若澄抓著素雲的手臂,哭喪著臉:「素雲,我可不可以不去?王爺不喜歡我。」


  素雲柔聲安慰道:「王爺賞姑娘東西,姑娘理應去謝恩。我們陪著姑娘,到了王爺面前,姑娘就只管道謝,別的話不要多說。碧雲,趕緊去把姑娘最好的衣裳找出來。」


  碧雲怔怔地點了點頭,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了今年正月里做的一套桃色散花的襖裙。那還是平國公夫人要來府上做客時,周蘭茵特地叫綉娘趕製的。若澄只有這套像樣的衣裙,除此以外,都是從宮裡帶出來的,不是舊了,便是小了。


  趁著若澄去凈臉的空檔,素雲又叮囑碧云:「見到王爺,絕不能提蘭夫人的不是,記住了嗎?」


  碧雲原本正有告狀的打算,聽了素雲的話,抿嘴道:「素雲姐,要是王爺主動問起呢?難道我們就睜眼說瞎話?那個蘭夫人,連個教書先生都不給姑娘請呢。」


  素雲也替若澄委屈,她們在宮裡的時候,若澄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公主的級別來的。可搬進王府以後,別說是跟宮裡比了,就連正經人家的小姐都不如。


  「碧雲,娘娘臨終前把姑娘託付給我們,我們得守著她平安長大。你逞一時痛快,得罪了蘭夫人,姑娘以後還會好過嗎?而且以王爺如今的處境,你此時拿這些事情去煩擾他,他只會覺得我們麻煩。」


  碧雲聽了,心頭一跳。皇上繼位之初,就將別的兄弟都派往封地,唯獨把王爺派去守陵,就是忌憚王爺的本事和威望,怕他早早就藩,會危及皇權。這次守喪期滿,皇上不得不將王爺召回來,還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安排。


  或許也會將王爺派往封地。可那是,最好的結果。


  李媽媽端了茶水過來:「夫人消消氣。那丫頭不過是仗著在先太妃膝下養過,才被王爺高看了幾分。等兩年給那丫頭議了親,早早嫁出去就沒事了。」


  周蘭茵氣得推開她的茶水:「再過兩年我都多大了?王爺就不會納新人?都是你讓我回家,結果沒刺激王爺半分,反而給了他們相處的機會!」


  李媽媽被罵得沒話說。她原本以為男人都喜歡欲拒還迎,嘴上說不喜歡,心裡其實離不得。哪想到夫人回家兩個月,晉王不僅沒有隻言片語的書信,反而是不聞不問,嚇得周蘭茵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


  香玲在旁邊說道:「夫人有所不知。雖然咱們晉王府大不如前了,但王爺還是招人喜歡啊!前幾日原本在留園伺候的丫鬟春桃,被李懷恩拖出去了,聽說她趁王爺沐浴的時候進了內室,想爬王爺的床。那之後李懷恩對留園的丫鬟三令五申,不準存有非分之想,否則一律打發了。」


  周蘭茵挑了挑眉:「我怎麼不知道此事?那小蹄子好大的膽子,處理了也好。」


  香玲趁機說道:「王爺那個性子,從來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偏偏對沈姑娘格外不同。夫人不知道,下人們都在偷偷議論呢。」


  「議論什麼?」周蘭茵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議論他們又不是真的兄妹,只怕王爺看上了那丫頭,將來等她長大,會收歸房中……」


  周蘭茵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王爺怎麼會看上一個孩子?這話要是傳到王爺的耳朵里去,我都保不了你!」


  香玲連忙低頭不敢再說了。


  周蘭茵雖然喝止了香玲,但她的心情還是受到了這番話的影響。她以前從沒有覺得沈若澄是威脅,就算沒有血緣關係,那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能翻出什麼浪來。但誰知道王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周蘭茵覺得沈若澄早晚會是個禍害。


  ***

  沈家的人早早得到消息,都在府門前靜候。老夫人身體不好,故而未出來迎接。


  朱翊深先下馬車,一襲玄色的火紋直身,身量高大,氣勢如山般壓人。他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沈如錦。沈如錦沒想到皇家還有如此出眾的人物,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神色如常地望向被朱翊深牽下來的沈若澄,心中暗暗生了幾分羨慕。


  被這樣的男人當做妹妹一樣愛護,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之前覺得沈若澄可憐,自小無父無母。可這一刻,她覺得這丫頭其實是幸運的。她享受不到的那些東西,統統在這丫頭唾手可得的地方。她有什麼資格去同情她呢?


  朱翊深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沈如錦的身上略過。前世他也分不清沈如錦對他的感情,到底是喜歡,還是利用。在宮裡呆久了,人的感情似乎都蒙著層紗,根本看不清真面目。此刻面對曾經的端妃,朱翊深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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