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葉明修腦海里不由地浮現出這句話,沒想到竟出自一個如此稚齡的丫頭之口。他當下是有幾分不信的。這樣的胸襟氣度,他以為至少也該是破瓜之年的少女了。
他側身隱蔽到了巷子里,對阿柒說道:「你去問問那是哪家的姑娘。」
阿柒跟著先生幾月,從未見他主動打聽過哪位姑娘,不由往若澄那邊看了一眼,只覺得是個圓乎乎的小姑娘,也沒什麼特別的。但既然先生吩咐,他也不敢怠慢,還是跑去女學打聽了一番。
等回來之後,他氣喘吁吁地說道:「先生,問過了。那是沈家的姑娘,這姑娘身世倒離奇,出生不久父母雙亡。後來養在宸太妃膝下,宸太妃死後,又送去晉王府。這次晉王出使瓦剌,她回到了沈家。這姑娘入女學,是蘇濂大人親口應允的,但在女學里表現平平,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阿柒一字不差地背到,不知這麼普通的人,先生怎麼會有興趣?
葉明修看著那個身影,丫鬟他面對面見過,肯定不會認錯。那丫鬟說的姑娘,不可能再指別人,必是她無疑。表現平平,或者只是某種掩飾。能說出那番話的人,絕不是平庸之輩。
他正想走出去,懷裡的小奶貓叫了兩聲,掙扎著要從他懷裡逃離。他伸手護了一下,還是有一隻掉在了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等他重新將小東西們攏好,那邊馬車已經離開了。阿柒要追,被他伸手攔住。她方才蹲在牆角下逗貓,好像很喜歡小動物。
葉明修微微一笑,不著急,還會有機會的。
……
今日沈如錦去蘇家,聽說是蘇奉英生了病,幾個同窗相約去探望,故而沒有跟若澄在一塊。沈如錦本來邀若澄一起去,但是若澄婉言謝絕了。她跟蘇家的兩個姑娘並不熟稔,也不想讓人家誤以為自己想攀附。
若澄坐在馬車上,經過鬧市,忽然停下。素雲在馬車旁邊問道: 「姑娘,奴婢能否告假半日,去看望一個故人?」
若澄掀開窗上的帘子,看素雲臉色不好。素雲向來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難得提此要求,想必真有要事。若澄點了點頭:「你去吧。」
「多謝姑娘。」素雲行禮,又對碧雲附耳交代了兩聲,匆匆地走了。
若澄放下帘子,卻越想越覺得不對。素雲恐怕是遇到什麼難事,想自己解決,不願意拖累她。她們主僕三個人從紫禁城到王府,再到沈家,若澄早已當她們是親姐姐,若真有什麼困難,她也不能看著不管。
這樣想著,她叫停馬車,將碧雲叫了上來。碧雲鑽進來后問道:「姑娘,怎麼了?」
若澄看向她:「素雲到底去哪裡了?」
碧雲沒想到姑娘會追問,扯了扯嘴角:「真的就是去見一個故人。」
「若只是探望故人,她怎麼會是那種神色?你不要瞞我。」若澄肯定地說道。素雲自小養在宮中,在京城根本沒有什麼親人,又哪來的故人?她忽然間想起來那個叫綉雲的宮女,也許這個就是她們倆隱瞞的原因?
若澄試探地問道:「跟綉雲有關?」
碧雲一下睜圓了眼睛,沒想到若澄竟知道綉雲的事。她們可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
「那日你跟素雲在王府里說的話,我不小心都聽到了。我也知道洪福的事跟王爺無關,所以你們不用再瞞我。最近你們總是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究竟是何事?」
碧雲知道事已至此,恐怕瞞不住了,索性將事情說清楚:「說來話長。綉雲嫁給他表哥以後,本來日子過得不錯。後來為供他表哥考科舉,綉雲就出來做事。哪知道她表哥考不上,還陷進了賭坊,不僅把家裡的積蓄都輸光了,還打綉雲。昨日綉雲被他打得遍體鱗傷,下不了床。素雲從一個綉娘那裡聽說了,就想去她家看看。她家的兩個孩子都還小,也不知道這日子怎麼過下去……唉。」
「綉雲住在哪裡?素雲單獨過去,不會遇到她丈夫嗎?」若澄問道。
「距離此處不遠的萬四衚衕。」碧雲回道,「綉雲的丈夫……奴婢倒沒想過。」
若澄讓車夫直接將馬車駛到萬四衚衕去,碧雲雖覺得直接過去不妥,但也有些擔心素雲。他們人多,萬一真的遇到事情,也比素雲一個人應付來得好。
萬四衚衕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巷弄窄小,每家門前都堆放著不少雜物。碧雲扶著若澄,提醒她擔心腳下,車夫則跟在她們後面,一點點地往裡頭走去。
到了一道半掩的破舊木門前,碧雲說:「姑娘,好像就是這裡了。」
若澄提起裙擺走進去,院子里很小,散落著一些東西,好像不久前剛被人翻過。左側窗子里有很微弱的說話聲:「素雲,我怎麼好意思再拿你的錢?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你拿著吧。家裡現在這樣,兩個孩子還要吃喝,你留著防身,別再給他搜去了。」這是素雲的聲音。
裡頭沉默了一下,綉雲似乎沒有再推辭,而是說道:「這錢我先收著,以後一定找機會還給你。我聽說王爺出使瓦剌,已經去了大半年?姑娘現在還住在沈家?」
素雲「嗯」了一聲,綉雲接著說:「轉眼間,娘娘都走了幾年。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日子會過成這樣,還不如跟你們在一處。還記得那時候娘娘就常說,王爺的性子冷,姑娘生得玉雪可愛,性子又活潑,王爺肯定會喜歡她。若將來姑娘長大了,王爺肯收了她,兩人有打小的情分在,再合適不過。可這事一跟王爺提,就被他拒絕了。你看著,王爺對姑娘還是沒有那種心思么?」
「王爺是覺得荒唐,姑娘當時太小了,所以沒有答應。你先好好休息,別想這些事。」
若澄聽到這裡,怔怔地往後退了一步,腦海中像有什麼東西炸開。她慌不擇路地往外走,碧雲連忙追了出去,喊道:「姑娘!」
若澄彷彿沒聽見,走得很快,一口氣走到馬車旁邊,自己爬了上去。她抱著膝蓋,腦海裡面回憶起很多娘娘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原來那樣細心地教她,做湯圓,做針線,都是有深意的。她說讓她陪伴王爺,並不是以妹妹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
若澄的臉漲得通紅,頭埋在臂彎里,心裡亂糟糟的。她一直記著答應過娘娘的事,也努力去做。她把自己放在妹妹這個位置上去看待朱翊深,可原來娘娘的期望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希望他們能在一起。可他們的身份是雲泥之別啊!她有什麼資格,站在他身邊?他對自己,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吧。
她腦海里固有的認知被打破,一下子變得有些無所適從。
她要把他當成男人,而不是哥哥么?那一切都會改變的。而且他是尊貴的王爺,以後自有門當戶對的王妃來配,她縱然想要陪在他身邊,又用什麼身份呢?
「姑娘?您沒事吧?」碧雲在外面拍了拍馬車壁,焦急地問道。這一聲詢問,徹底將若澄驚醒,她慢慢平復下來,輕聲說道:「我沒事。素雲發現我們了嗎?」
「好像沒有。」
「我這裡有些錢,你拿去給綉雲請個大夫看看。給錢也不是長久之計,人一旦染上賭癮,很難戒掉的。」若澄拿出荷包從窗子上遞了出去,「可惜王爺不在,也沒有人能夠為綉雲做主。不如你讓素雲勸勸她,先帶兩個孩子回娘家或者到鄉下避一陣子。」
碧雲應聲離去,若澄就坐在馬車上等。
也不知過了多久,素雲和碧雲一道回來。綉雲那邊已經請大夫看過了,傷勢沒有大礙。她也已經答應去鄉下親戚那裡暫住一陣子。
她們也只能幫她到這裡,餘下的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等回到沈家,沈如錦還沒有從蘇府回來。素雲知道若澄聽到了她跟綉雲的對話,怕她胡思亂想,想要解釋幾句。剛好家丁送來朱翊深的信,若澄就馬上回房間去看了。
信上說,他已經出了哈剌溫山,接近蒙古高原,很快就會有瓦剌的人去迎接他,後面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若澄知道真正的危險其實剛剛開始,他這麼說只是想讓自己安心。在他眼裡,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但其實她什麼事都知道。若澄接著往下看,看到最後有很潦草的一句話,好像是最後添的:「我需提醒你防備一人,此人叫葉明修,與蘇家有些淵源。他城府極深,心思難辨,我與他從前有些不快,你當遠離此人。切記,切記。」
這口氣完全不像是他說的話,而且這封信也是他離京以來寫過最長的一封了。只是若澄覺得奇怪,葉明修……莫非是蘇家族學的那位先生?朱翊深怎麼會跟他有牽扯?
今日看那位先生文質彬彬,風度翩翩,也不像是會與人發生不快的人。
她手托著下巴,手指輕輕點在朱翊深的署名上。他要她遠離,她自會遠離,可當他回來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