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農家子12

  九月十五正是秋闈放榜的日子,南漳郡城桂子花香十里,所謂蟾宮折桂,蟾宮是指考中進士,而折桂是指考中舉人了,因這桂香十里,這舉人榜又可稱之為桂榜。


  天才放亮,大家就圍在貢院門口等待,葉長青和王允禮找了個陰涼的樹下等著,一來看榜的人太多了壓根擠不進去,二來他們倆的心情都太激動了,怕受不得那刺激。


  葉長青此時就連站著,都感覺身體有點發抖,最後乾脆在石牆邊找了個地坐著等。


  只是身旁的王允禮卻站得筆直,像個雕塑似的,被葉長青一拽,站似一棵松的他就一屁股倒了下來。


  葉長青就不禁在心裡暗笑,這是比他還激動呢。


  然而比兩人更興奮更激動的王貴,早已拋棄了他倆,一早就揮著兩粗壯的圓膀子擠了進了看榜的人海。


  看了榜單之後,有人喜笑顏開,有人則躲在角落抱頭痛哭,有的年紀大的直接心肌哽塞當場暈了過去。


  葉長青看著這一副眾生百態的畫卷,只覺得等待的這一刻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終於王貴一副狂喜左擠右擠的跑了出來,還一路高叫著「中了!中了!」


  葉長青只覺得這一刻呼吸都是慢的,側頭看著王允禮,就見他露出了一個淺笑,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是一個少年的春風得意。


  他是中了,然而他呢,王貴口中的中了,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他緊緊盯著葉富的表情,期望從他的嘴裡再聽到一句「都中了」的話語。


  然而在這關鍵時刻王貴卻因為太激動了,沒有看路,被一個同樣迎面走來健壯的傢伙撞翻在地。


  暈了!


  葉長青看著王貴最後張大的嘴巴定格的樣子,只覺得心裡一陣躁動,忍不住就掀起了胳膊,擠進了人山人海。


  他正奮力往裡面擠,卻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大笑著瘋癲的大叔拉住道:「不要擠,不要激動,這位學生,看你今年還沒有弱冠吧,小小年紀就來考鄉試,難得難得,不過這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待會兒看完榜可不要太過激動,像那邊那個癱倒在地的年輕人那樣就不好了,畢竟我們讀書人還是要講究斯文的,怎麼能和婦人一樣大喊大叫。」他手指了指。


  葉長青正準備罵這人有毛病吧,從哪個山溝溝里爬出來的,沒見過少年英才,年輕舉人的。


  還沒出口,那人繼續自說自話道:「像我在你這個年齡也是考了三次不過的,也是到了如今不惑之齡才通過,前幾次看榜單即使沒過我都是一笑置之,這次過了我仍然是喜怒不形於色,這才是我們讀書人的風骨啊!」


  「我看年輕人和我有緣,定也是和我一樣的。」


  葉長青正急著看榜,卻被這一整個神經病拉著脫不開身,真是毛病啊,明明得意成這個樣子,急著四處顯擺,卻還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難道他屢試不中,別個就要跟他一樣也屢試不中嗎?

  偽君子,真小人!

  「這位老伯,是不是有人像你這個年齡還沒生出孩子,你也要和別人一樣呢?」葉長青被這人的低情商氣傻了。


  那位大叔愣愣的看著自己烏黑的頭髮,怎麼就成了老伯了,再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被人罵了有沒有子嗣,這就刺痛了他的心臟,就想連忙拉住葉長青理論。


  而葉長青早已經靈活的鑽進了看榜的大軍里。


  他從榜單的頭一名往後看,直到看到了最後一頁,臉上已經開始冒汗了,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的心裡一陣透心涼,而那個討厭的中年大叔還一路追了過來,葉長青青筋直跳,快速掃完最後一頁榜單后。


  「咚」


  整個人都靜住了,說不出話來,只有心跳聲。


  「年輕人,我就說你過不了吧,你還敢挖坑罵我,走,跟我去見官,我如今可是個舉人老爺了,你一個小小秀才居然敢罵我。」


  「哼!」他接著冷哼一聲,就站在那裡等著,葉長青卑躬屈膝的來道歉。


  葉長青回魂,看都沒看他一眼,淡淡的拂過袖子,挑眉道:

  「對不起,老伯,我如今也是舉人老爺了,要不我們一起去找紀大人評評理。」


  那中年大叔看著葉長青得意的樣子,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巴,瞪了他一會兒才灰頭土臉的溜走了。


  臨江碼頭,人流攢動,一葉小舟靜靜的停靠在岸頭,兩側是綠油油的桂花樹,嫩黃嫩黃的桂花點綴在上面,風一吹,絲絲香味就沁入鼻尖。


  葉長青和王允禮站在岸邊。


  本次鄉試一共錄取七十二名,比往年多出兩名,可能是今年南漳郡的賦稅比往年高些,朝廷給的名額也多了些吧。


  王允禮是第二十二名,而葉長青生平第一次幸運的考了個孫山,差一點就落到副榜了,他至今都不忍回想看榜時那后怕的心情,好在上天也終於眷顧他一次了。


  「你真的不打算再往下考了嗎?」王允禮蹙眉問道。


  「不了,剛好明年吏部大挑,我想先遞了名字排個號,早點授個官職。」


  「你知道本朝官員最是講究出身,『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你一舉人出身如何在官場有所建樹,你見過哪個四品以上的大官是舉人出身的?」


  「呵呵」葉長青淡笑兩聲。


  「你難道認為我若是中了進士,就能做到正四品以上的大官嗎?你難道沒有看見多少兩榜進士熬白了頭髮還只是個翰林的。」


  王允禮沉默一瞬后,還是苦口婆心的勸道:「就算不能當大官,但是官場文化可是比任何地方都講究出身的,不說論資排輩就算是同年同科進士都要計較個名次順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詩會,都要亮一亮自己的科舉成績,就連同進士都是要被輕笑,你以後終是會在出身上吃虧的,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不去搏一搏,以後也可以在自己的家門前立一塊 「進士及第」的石碑,豈不光宗耀祖。」


  葉長青忍不住扯扯嘴角,哪個讀書人不渴望中進士點翰林,簪花跑馬在御街上,接受兩旁百姓的羨慕與愛戴,只是人生不只有不想還有不能。


  「光宗耀祖有吃飽喝足重要嗎?每年這麼多舉子,能得中進士的不過那區區一百名而已,鄉試的前十名能通過會試都沒有幾個,何況江浙一帶和京中更是人才濟濟,我一屈屈孫山,等我考中進士,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了,恐怕我身邊早已堆滿層層白骨了。我已經浪費足夠多的時間了,我再等不起了,蓮花村的人也已經等不起了。」


  「我常常問自己這一生讀書的目的是什麼?孔子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我唯一的心愿只不過是「齊家」而已,把家裡丟失的人都找回來。」


  「我想在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生根發芽,我還想改變蓮花縣貧困落後的面貌,想讓那些殘缺的家庭有飯吃有衣穿,讓漸漸老去的他們老有所依,我還想讓你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蓮花縣,讓你以作為蓮花縣人而驕傲。」


  王允禮聽到葉長青說完后,沉默了許久,終是閉緊了嘴巴,背著行囊上了去往京城的小船。


  船越走越遠,看著越來越小的影子,葉長青卻情不自禁出口成詩:


  「桂香江上飄萬里,應是我送允禮情。」


  再見,這個世界我唯一記掛的好友,願你的科舉之路一帆風順!而我要失陪了,從此山高水長,不再同行。


  直到葉長青轉頭離開,一身常服的紀大學士才從陰涼的桂花樹下走出來,看著那年輕人挺直的脊背,含笑著輕扶了扶鬍鬚,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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