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農家子10

  第二日,葉長青就連忙找了車子,啟程回了蓮花鎮。


  匆匆忙忙的趕回家,天都黑了,一進門,正堂黑漆漆的並沒有人,進了房間,就看見葉李氏在點煤油燈,她看不見手一歪,就點著了旁邊掛的衣服上,正在洗腳的葉富轉過身來看見燒著衣服,急忙想跑過來滅火,可他腿腳又不行,一激動,就蹬翻了洗腳盆,水一下就都溢了出來,流的滿屋子都是。


  剛剛趕到的葉長青,看見房間里水火交融的景象,一陣心驚膽顫,沒想到他不在家,他們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他撲滅了火,看著已經白髮蒼蒼的葉李氏和葉富,他們比他走的時候又老了許多。


  「爹,娘,我回來了。」


  葉富只是坐在那裡怔怔的笑著,葉李氏聽到他的聲音,已經急切的伸出兩手在空中拚命的划著,就想把他抱進懷裡。


  葉長青見狀連忙跑過去,把手交給她。


  「兒啊,兒啊,真的是你么?你回來了,你不怪娘了么?」她一遍一遍的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


  「娘,是我回來了,是我不好,不該不回家,您的眼睛怎麼了?」


  葉李氏只笑笑道:「沒事,沒事,年齡大了眼睛就不行了。」


  「你娘是因為哭多了,眼睛才瞎的,這三年來她一邊痛恨自己對不起兩個女兒,又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得不好,曾經從不流淚的人,這幾年把一生的淚都流完了。」坐在旁邊的葉富看不下去了,哽咽道。


  葉長青聽到這裡,也跟著哭了出來,這個家的每個人都太不容易了,他們一個個扮演自己的身份,都在努力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有苦往心裡咽。


  葉李氏無情嗎?葉李氏討厭嗎?不,她只不過太過理性,永遠選擇利益最大化而已,只是太多時候明明是對的選擇卻要經歷一遍遍良心的拷問。


  「不是不是,都是我的錯,這是報應哪,我不配為人母,狗剩小的時候我就嫌他占糧食,對他愛理不理,從來沒有抱過他,我還賣了兩個自己的親生女兒,世上哪有這樣狠毒的母親,所以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這是對我的懲罰啊!」


  葉李氏收回手,狠狠拍打著自己的胸膛,嘶聲力竭的哭泣道。


  葉長青只有用力拽緊她的手,緊緊將她抱在懷裡,不停的拍著她的後背安慰。


  許久她才平息下來,意識到抱著自己的兒子,突然猛地又將他推開,緊張的問道:

  「現在不是要考鄉試了嗎?你怎麼跑回來了,你快給我走,現在就走,把試考了再說。」


  聽到葉李氏的話,葉長青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所有人都可以恨她,只有他不行。


  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葉長青在家待了幾日,才知道葉李氏和葉富在家每日吃的都是些米糠,他忍不住斥責道:「怎麼盡吃這些?每年給你們的銀子呢?」


  葉富見葉長青盛怒的樣子,忙打圓場道:「你的錢你娘都替你存著,留著給你娶媳婦用呢。」


  葉長青才打量自己如今起碼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十七歲的少年郎了,在這個朝代早就已經可以娶媳婦了,可是這些年一心脫貧讀書,就像生活在現代一樣,覺得讀書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過,忘卻了他是個男人要娶妻生子的事實,他不禁有點語塞。


  中午他不顧他們的反對,攏起袖子,生平第一次下了廚房,做了一頓白噴噴的大米飯。


  葉氏夫婦一開始打死不同意,直說沒有讓秀才老爺下廚房的道理,只是實在拗不過他,又不能打又不能罵。


  只是當一家人坐下來吃飯的時候,葉李氏端著手中的飯就樂呵呵的笑了出來,葉富就溫柔的看著她。


  再過兩個月就傳來秋闈放榜的消息,果然王允禮和李海都落了榜,只是王允禮的名次卻比他預料的要好一些,掛在了副榜的最後一個,所謂副榜就是指在正榜的名單之外再另取十名成績優秀學子,雖然比不上正式的舉人,但是有去京城國子監讀書的資格,而且連續兩次副榜還可以直接參加會試。


  只不過即使連續兩次副榜中了進士,在官場還是要被正經的兩榜進士瞧不起的,所謂兩榜,指的是甲榜和乙榜,甲榜指進士榜,乙榜指舉人榜,你只有甲榜沒有乙榜就還是會被挑剔出身的,就像現代普通本科的學生考上九八五院校研究生,應聘某些單位時還是會被人挑挑揀揀的。


  葉長青打算這三年不再去府學了,他打算自己在家靜心專研,像在現代高考衝刺一樣,他打算來一套題海戰術,將歷年的鄉試試題的命題規則,優秀的試卷都總結一遍,再針對自己的長短處試著過一遍。


  再之後他就收到了王允禮決定去京城國子監讀書的決定,葉長青也將自己的打算回信給他了。


  葉長青就這樣一邊照顧雙親一邊讀書,偶爾看書累了,就推著葉富在村子里走走,草兒牽著葉李氏往前走,時不時的碰到村子里人,寒暄幾句,如今大家見到他也不像以往那麼隨意了,反而有點拘謹。


  天邊的晚霞絢爛的耀眼,寧靜的村莊,黃昏的餘暉倒映著他們閑適的影子,如果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忘記貧窮,忘記苦難,忘記不幸,這真是一副美麗的畫卷。


  什麼時候才能改變這裡的貧窮與落後呢?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讓他們每日都能享受這靜謐的時光。


  他這樣拚命的讀書,可不是讓自己一個人過好就夠,而是為了大家,為了這裡曾經共患難守望相助過的所有人。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葉長青覺得自己的四書文寫得已經有點氣候了,可是也到了瓶頸期,沒有人指點,他想再往上提一提,就太難了。


  只是現在李夫子的學問已經不夠教他了,而蓮花縣除了縣太爺是同進士出身,這幾年連一個舉人老爺都沒有。


  所以,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要想辦法獲得縣太爺的指點,畢竟同進士的出身擺在那裡,而且為官多年總能了解些這官場科舉裡面的彎繞,只要縣太爺稍稍提點一點,就能讓他受益匪淺的,少走很多彎路。


  雖然說他現在是個秀才可以直接求見長官的,但是那也要看長官有沒有時間,你要辦的是什麼事?公事還是私事?公事好說那就秉公辦理,私事,那就要看心情了,可以遞話的就沒必要面見了。


  剛審完一章案子的縣太爺,放下茶杯就看見葉長青的帖子,想起記憶中那個對答有禮的少年郎,就命人收了他的卷子。


  他剛拿起卷子看,眉頭不自然的又皺了起來,蓮花縣已經幾十年沒有出過舉人了,這葉長青的學問要說可以也可以,如果這次能中,也能為他的政績添點光彩,但是始終還欠點火候,想過鄉試還是危險。


  過了幾天,他整理好手頭上的事就親自接見了葉長青。


  當面考校一番后,他對葉長青的學問就有底了,指點一番后,見他反應靈敏,總能找出自己的不足之處,他不禁欣慰的點點頭,孺子可教。


  剛好一個身形單薄的公子走了進來,縣太爺就和他談起農田水利,本次春種的水渠灌溉事宜。


  抬頭,見葉長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縣太爺就隨口問道:

  「長青,你可有什麼好的辦法?」


  葉長青就把在現代調研時看到的用水車灌溉的原理說了一遍,見他們還是不明白,乾脆就將水車的設計圖畫了出來,並講解道:


  「水車利用自然水流助推轉動,當水流自然衝動車輪葉板時,水斗舀河水轉至最高處便傾入高架木槽中,流入水渠。」


  他剛講完,就有個聲音,大叫一聲:「妙啊!」


  葉長青頓時回過頭去,才發現原來剛才進來的是位女公子,他覺得一個女子能有如此見識,甚是難得,不禁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那女公子卻有意避開了。


  一直看著圖紙的縣太爺道:「你這法子是好,可這新修水利,是要人力、財力、物力的,蓮花縣還是太窮了,青壯年又少,短時間是做不了這麼大的工程的,再加上,我明年就要致仕了,這事難辦。」


  葉長青就遺憾的點了點頭。


  縣太爺又道:「我當年真是看走了眼哪,覺得你作詩沒有靈氣不夠風雅,卻沒想到你將《齊民要術》學得這樣透徹,這才是我朝為官之根本,是我膚淺了。」


  「我看你作的策論,鄉試還在過於不過之間,這樣把,你以後每隔五日過來,我抽時間指點指點,或許還有希望。」


  葉長青立馬欣喜的答應了,他知道在討論水車之前,縣太爺是沒有這個打算的。


  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他事務繁忙,而且明年就要致仕,完全沒必要為了自己的政績就攬了這麼個差事,想必還是看到他剛才的表現覺得值得一教。


  原來古往今來都一樣,只有自己有實力了,才能獲得別人的尊重。


  如此,葉長青便每隔五日去縣衙請教,學問大有長進,到了八月就拜別父母和老師前往南漳郡城趕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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