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番外之四 展昭筆記:曖昧篇(下)
(二十)
數日後,尚未思妥該如何處置此份不該有的心思,便讓察覺到自己異樣的虞春截道攔了下來,詢問我所以。
他以為我乃誤會他與王勤的關係,方有意疏遠於他,殊不知事情根本並非如此。
展某隻是,尚不知自己,該如何坦然直面他罷了。
他言之鑿鑿,解釋自己與王勤之間清白,曰自己絕無分桃之情。
「——所以我不是斷袖!」
語意懇切,態度篤定,我卻覺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何言。
他似是怕我不信,著急欲澄清,甚至不惜賭咒起誓:「我真不是斷袖!真的,我可以發誓!」
見他真作出立誓動作,我終是按捺不住自己情緒,低吼了一聲出口:「夠了!」
聽不得他真以此事來做什麼毒誓,我垂開了眼,方與他道:「放心罷,我明白的。展某……又何嘗將你當過……是斷袖?」
說到最後,終究是帶上了些自嘲。
是的,展某何曾將你當過是斷袖?
又何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對著一名男子,生出了此等兒女之情思?
此份心意絕不能讓他知曉……
見他竟不惜賭誓以澄清,我更下了決定,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往昔那般隨意與他親近——這份本便不該存有的心思,還需得趁早掐熄了妥當。
未料幾日的規矩交往,卻引來旁人關注,紛紛問我所以。惟心中有虛,又如何能坦言相告?
展某以為自己雖不敢與虞春如往日一般無所顧忌地親近,態度卻也未至於輕待,只能道以他們多心,自己僅因事忙,並無刻意生冷之意。
見他們最終只是將信將疑地離去,我不禁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一股深刻難言、便如同從骨髓里散發出來的無力之感,逐漸湧上四肢百骸,良久皆消退不去。
虞春這幾日來應卯的時辰特別早。
一日清晨與他復於府中相遇,他仍一往如常與我熱切招呼,我卻依舊不敢多看於他。本想同前幾日一般,稍應兩句后,便以公事為由借口離開,卻意外瞥見到他原本白皙的額頭上,竟多了一塊明顯得令人難以忽視的腫包,周圍青黑成一片,可想見磕上當時的力道必定不小。
——這是發生了何事?
——他怎地會傷成了這樣?
驚訝之餘,我一時忘了要與他稍作距離的決定,直至伸出手想往他額旁摸去之時,才驀然在半途警醒過來。
僵了一僵,還是強自收回了自己停在他額邊的手,卻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回去……記得上藥,莫要見它不見血,便又不理。」
「嗯,沒事……」只聽他低低地道,已將晶亮的目光連頭低了下去,陰影下再難看清他的神色。
我皺了皺眉,心口有一瞬的難受,隨即卻想到他方才所說受傷的原由。
……這傷竟是他自己撞來的?!
我當真是不可思議。
這開封府內,他皆來來回回過多少趟了?
怎地尚可以走一走去撞柱呢?
……他怎地便是這般未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周圍的狀況呢!
胸中不禁有一口微忿,我壓了又壓,好不容易方壓下欲開口訓斥的話,見到眼前人耷拉下頭喪氣的模樣,心中不禁一軟,反生出幾分憐惜,不覺又想伸手安慰,卻明白自自己心中生了旁思以後,此些舉動於如今已是不該,只能緊了緊手,提醒自己莫再作出逾矩動作。
為免再待下去恐將前功盡棄,確認他傷勢無礙后,我只丟下一句「下回小心些」,不敢回頭,幾近趕事般匆匆離去。
那日下午,公孫先生來敲了展某房門,開口便是一段求情之語:「展護衛,我雖不明了你與小春之間究竟是怎麼了,他此回又是犯上何事得罪於你,可你已罰了他這許多日,也差不多能原諒他了罷?」
「……罰?」我聽了一愣,不明所以:「我何有在罰他,先生你為何如此說?」
「……展護衛今早遇上小春了罷?」公孫先生嘆一口氣道。
「先生如何知曉?」我一想,隨即瞭然,「是小春同先生提的?」
公孫先生搖頭:「他未提我也曉得。瞧了今早他進書房時那副無精打採的模樣,還有何可不明白?一進來便趴倒在桌案上,只一副難受得將哭不哭的模樣,連公事皆無法理了。」
我心中一驚:「是他額上撞的傷不好?他要不要緊?」
公孫先生卻只欲言不言地瞅著我,良久不作聲響。
我被他此番態度弄得有些心神不寧,隱隱擔憂,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我過去看一看他罷。」
隨即起身想往外走,公孫先生方開口攔我:「我見小春狀態不好,繼續留著也無法做事,便將他趕回去休息了。他現下人應已不在府中。」
我腳步一頓,心中卻擔憂更盛,忍不住問:「公孫先生……小春情況究竟如何?人要緊不要緊?」
公孫先生瞥我一眼,眉眼間若有所思,開口卻是駭然:「……他額上的傷沒事,一個腫包而已,莫再動到便無事。倒是其他地方快不行了。」
我大驚:「怎麼回事?他還傷到了他處?!」
說完頓時什麼也顧不得,一心焦急,只想出府去找他,暗怪自己早上遇見他時怎地皆未有察覺。
「……唉,展護衛既還這般擔心他,那一切便好說了。」公孫先生攔了我的去路,又嘆一口氣,將我招回來道:「展護衛,此回的事情,莫說小春究竟如何開罪了你,可我想無論如何他已得到了教訓……他若有錯,你索性便與他說個明白罷。我相信他此次定會好好反省,將你的話確實聽進去,再不敢敷衍不放在心上了。你不若便原諒他了罷?」
我有些怔:「談何原不原諒的?我並無在生他的氣……」
公孫先生卻是不信:「你若無在生他的氣,近日為何又要對他如此冷淡?」
「我……我是……」著實有口難言,只能道:「我對他並無冷淡之意,我只是……」
公孫先生卻打斷了我:「展護衛莫要拿搪塞趙虎等人的那套說詞來搪塞我。展護衛對小春的態度忽然如此丕變,要說只是因事忙疏忽的關係,我卻是萬萬不信的。」
我:「…………」
我無法反駁,隱約已猜出了公孫先生的來意,當下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先生,此事且稍後再議罷。小春他,他身上是否真還有其他傷處?情況到底如何?你能不能……先同我說明白?」
「他並無他處受傷,就是被你打擊得有些受不住了而已。」
我皺起了眉,便聽公孫先生又嘆氣道:「唉……展護衛,你近日遇上小春,便未曾注意到他有何處不妥么?」
聽公孫先生這麼一說,我心內暗驚,很快回想起了近日與他相遇的情況,每每皆見他笑著一張臉上來攀談,並無何處不妥。除卻今日見他稍有些無精神外,其他……
鑒於近來視線不甚敢於他身上久待,是故能回憶者竟是有限,我有些不確定地道:「除卻今日稍嫌沮喪以外,其他時候,並無特別……」
「……他在你面前表現得與平時並無不同?」公孫先生反問完一句后,低聲喃道:「……看來這小春,倒將所有氣力皆拿在你面前死撐了。」
我心中一緊:「……公孫先生,你說此話是何意思?」
公孫先生抬眼瞅望過來,片刻后,方慢吞吞道:「……展護衛,有些事旁人不好插口,我也不便多說。不過在我看來,小春倒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在意你對他的想法哪。他平日看著雖乃大喇喇的一個人,可私下卻非是粗心。你對他的態度有變,我等旁人皆有所覺,他本人又何嘗會不知?也便只有趙虎還信著你先前的說法罷了。小春他在意你,你突然與他冷落,他自要難過,雖然在你面前強撐著未顯露出來,可依我看,約莫……亦是差不多要撐至極限了罷。」
說著頓了一頓,復道:「便拿他額上的腫包來說罷。昨日若非是苦惱著該如何與你重修舊好,他也不至於恍惚到做出此種連平地走路皆會撞柱的誇張事來。聽說當時連張龍喊他的警示聲皆未有聽見?」
我:「……」
我握緊了拳頭,心上突突地一陣澀痛。
近日光顧著自己的心思,我未曾注意……
公孫先生又嘆了一口氣:「展護衛平日心細,本是洞見觀瞻。此回之所以未即時發覺異處,想來該是有好一陣子,未曾仔細瞧過小春的模樣了罷?」
他撫了撫鬍髯:「……下回再遇上小春,展護衛不妨好好地瞧上一瞧,便會明白我此時的意思了。」
聽出話里幾分勸說的意味,我不由得苦笑道:「……先生當真以為我在同小春置氣?」
公孫先生不直接回答,只是上前拍了拍展某的肩,似在安慰:「小春於我等面前自省之時,倒是自報出不少渾事。可我與大人卻不覺得展護衛你是會為那等小事置氣之人。他若有何其他行止不妥之處,你同他好好明說便是,也莫要讓他在一旁連頭緒皆摸不清楚,想改亦不知從何處改起。」
「……小春他並無錯處。」我啞了啞,有些艱難道:「一切……皆乃展某自己的問題,與他並無關係。」
公孫先生道:「……展護衛可是有煩惱?如若不嫌棄在下,不妨說出來,興許我能替你分憂?」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先生放心,我會處理好的。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晚些便會去找小春一趟,同他澄明清楚。」
公孫先生也沒逼問,只是點了點頭:「如此便好。」
***
當天夜裡,我來到虞春的家門前,恰好碰上他開門出來,想起公孫先生讓我好好瞧一瞧他的勸言,不覺便隱身在了暗處,暗自瞧去那立於門前的,一位彷佛真有許久未敢認真瞧過的……友人。
他的面色已不如自己印象中的紅潤,人也消瘦了一些,下頷皆削尖了出來,眉眼間再無昨日於我面前還見到的靈動與熱情,僅餘一片頹喪,整個人瞧著皆懨懨的,襯上額前一大抹黑青,看起來十分形容憔悴。
我忽然變覺得自己心口處頗為刺痛,初始隱小,可在他驀然警覺回頭往我這方向查看,於黑暗之中、與他那下有深青的眼眸交過的那一刻起,此份疼痛竟便就無限放大了起來,撐得我心口一陣陣漲疼。
……展某雖是欲擺正回自己的心思,卻無意使他煩惱,更無意令他變成此般無精打採的模樣……我非是想見到他如此模樣的!
展某一直冀望他,能活得安好,平寧,無憂。不管他在自己心中,究竟應是朋友或是鐘意之人的存在。
可倘若如今自己此般為掐滅遐思而與他疏遠的態度,竟會令他如此難受,那我……我……便莫要再這般做了罷!
莫再想著要與他稍作距離,莫要讓他察覺我有何處異常,便一直如往常那般當他本來的好兄弟、作他本來便彷若家人一般的好友……
本便是我自己心虛所出的問題,怎麼再牽連著他也難受?
便同之前一般相待便好罷。
莫要讓他察覺了我此份心思便好。
只要——只要展某先堅定了自己的意志、好好壓制下此不該有的心思,便是同過往那般與他相處,又有何好忌諱的呢?
只要能先遏止住自己的這份心意,之後……之後總能想方法,掐滅掉它的罷?
一陣晚風吹起,路邊樹影扶疏。
腳下青石磚上四方張動的黑影,像是自己竄動的心事,晃晃搖搖,忽徐忽驟。
(二十一)
可欲掐斷一份不知乃從何時萌生出的情感,卻非如此容易。
縱心裡再明白此份情感是如何不為世俗所容,恐怕結果亦是相同。
一旦意識到這般難啟齒的心意,其後便僅是單瞅見他與旁人親近太過,心底某處便彷佛在不受控地翻騰,恨不得能上前……隔開他們。
可我不能這般做。
甚至連此般想法皆不應生出。
歐陽大哥之造訪乃意外之喜,順道為府中正在辦的一件大案捎來了重大情報,可謂一場即時春雨。
北俠歐陽春乃武林巨擘,為人正派,敦厚俠義,頗受同道人稱頌。
展某與他相識於漠北的一片草原,天高野茫,廣闊無邊。彼時展某尚年少,為增長見識,正遠遊至遼南草場,因緣際會卻與此人於同一簇煹火下相識。
同為宋人,又同為武林中人,我等一見如故,寅夜把酒談歡,自此引以為知交,當下便起意結伴遊遼。
北俠歐陽春對遼地甚是熟悉,領著我雜野胡行,全因其不愛走尋常路之故,道之所至,可說全憑其心意,途逢良景,便止馬把酒為歡,路遇不平,亦不乏持劍仗了幾回的俠義,一路行去,放任自如——此段往昔,當真是過得格外洒脫而逍遙。
彼時的展某尚未投身官場,如今卻已掛印懸牌半旬有矣。歐陽大哥今日依舊任心曠達於江湖,而自己已起誓要替民護一方青天。時如飛日,各有前程,惟留一顆結識的初心如故。
經年未見而重逢,卻無甚比再見故人安好如舊,更令人歡喜。
料不到的是此位久別重逢的友人,竟也與虞春有舊,雖後者看來是一頭霧水。
眼見歐陽大哥大方攬過虞春臂膀,一邊熱情重拍,一邊道出他們二人認識的來由,一股不合宜的情緒又冒上心頭,只能勉強壓下,口上隨之感嘆緣分之湊巧。
見虞春自己推開了歐陽大哥之手,心下終感鬆氣之時,又為自己這般情緒感到羞愧。
他們二人皆是展某的友人,各自光明磊落不說,展某如何能對他們二人之間,生出此般……似飛醋一般的情緒?
可待到虞春知悉北俠身分以後,頓時崇拜得幾近發亮的眼神,整個人恨不得扒上去的、一股從未見過他向其他人展現過的熱情,卻令我在後方瞧得如芒在背,行止難安,一路皆無法靜下心來。尤其當見到他受歐陽大哥誇讚后,那驀然竟是酖紅的臉色,整個人看去飄然,一心止不住地想往歐陽大哥的身邊湊…………究竟是如何回事?!
雖說北俠之名於江湖上確實當響無錯,可展某並無自誇之意……自己與玉堂在江湖的名氣亦是不小,以往我等同他講起此等江湖事時,也不曾見他興奮至此般的模樣啊?
怎地偏便對歐陽大哥如此著迷?!
我的心彷佛受著什麼人攥著,捏了又捏,好不難受,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出手將他拉到了身邊來:「……你與歐陽大哥相識不過一日,便如此親昵無狀,也不管是否唐突人家,成何體統?」
找出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斥他,見他狀似接受了此種說法,終於歇停下來的時候,我當真不知該是感鬆氣抑或是……一陣對己難堪的厭惡。
後來一頓飯局中途結束在因玉堂的好勝心起的一場較量之下。
他們二人先後匆匆離去,虞春不久后也跟著追去,我瞅著眼前被遺忘的一片杯盤狼藉,不覺無奈地嘆出了一口氣。
……看來,此處收拾善後的工作,只得由展某來負責了。
默默掏出錢袋,我舉步便往櫃檯走去。
一場混亂下來,倒也將自己方才那般胡亂的情緒,給沖得差不多散了。
如此,也好。
(二十二)
蘇州緝兇,中途生上不少插曲,不僅結識上江湖有名的丁氏兄妹,亦見識了玉堂此生……約莫皆不會再想讓人說起的扮相。
本來依計緝兇,一切順當,埋伏多日擒獲真兇,餘下只待將犯人押解回開封府歸案,蘇州之行之目的便可達到。可將兇嫌縛綁之後,卻見丁女俠形色匆匆地回頭找來,道她其實並非單獨前來,同行的虞春卻是不見了蹤影。來到他們先前所待的雅閣,諸物翻倒,明顯可見纏鬥的跡象,地面凌亂,一道道似因掙扎留下的暗紅血痕,如一道道利刃般剮痛了我的眼,展某甚至可聽見自己胸膛中驟然怦怦大作的心響聲——
耳畔聽玉堂在焦急地躁喊:「小魚兒這是讓人給捉走了?!可什麼人會想抓他?!」
……是啊!
他於此處人地不熟,這幾日又皆待在明月樓內,於我等眼下活動,並未招惹上何等可疑之人,又為何會有人慾抓走他?
心若擂鼓,思緒已亂,我反覆告誡自己惟此時更應冷靜,思及歹人能特地挑他落單時下手,約莫早已跟蹤觀察了一段時間,丁女俠武功不弱,陪在他身邊,竟是未叫她察覺出來有人追蹤……
此般愈想心念不禁愈沉,攥緊手中劍鞘,我強壓下心中翻騰的不安,向眾人請託道:「地上血跡尚未全乾,歹人帶著虞春,或許還未走遠。能否勞煩諸位,請幫展某一忙,分頭搜尋他們的蹤跡,展某……展某感激不盡!」
在場諸人皆是俠義,未有推卻窮心劇力,可虞春卻似蒸發在了此座蘇州城中,一連十日不見消息。即便就近的陷空島其他四鼠皆趕來幫忙,即便已將搜尋範圍擴及鄰近城鎮,即便已同時動用了官府之力協尋……可他的下落仍似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丁女俠於尋人期間曾歉疚地來找過我,曰乃因自己將虞春強拉而來,方會讓他遇上意外,她實在對不起他……我卻明白此並非全是她過錯,只能安慰她莫需太過自責。
歹人將虞春擄走之後,能將痕迹消弭至如此利落乾淨,怕是早有圖謀了數日,預先已鋪好後路,若是虞春那日單獨留於客棧,難保不會更早遭人下手,則要待到我等返回之後方能察覺……
讓南下幫忙的王朝馬漢先將花沖押回開封府結案,多日未曾闔眼的疲憊卻仍不能令自己生出睡意,我心煩意亂,心中一直有一種隱隱然十分不好的預感,一種暗覺若再不加快尋人腳步,似乎有何不可挽回之事便要發生的不安預感,更令人再掩不下焦躁。
是故當從邱封口中知悉,他竟是將虞春換去頂替他那正受人刑訊逼問的妹妹邱香,還叫他喬裝妥了封住了聲音,根本無法自辯的時候,我只覺胸間一股怒火燒灼難抑,幾欲要將他一劍擊斃於當場!
可我知不能傷此人性命——非僅因法不允,更因他乃掌握虞春所在之關鍵,欲尋回虞春,此時必得從此人身上著手。
待交易過後,終於得到虞春所在地點,眾人兵分二路,盧兄等人先將邱封兄妹帶回陷空島監視,丁女俠則因丁家兄弟的擔憂,先行尋由支回茉花村等待,由我和玉堂、歐陽大哥與丁氏雙俠往目標莊院一探。
在目標莊院之中,見一名戴鐵半面的領頭男子手下一揮,四周頓有包圍人手齊整湧出之際,我與歐陽大哥便覺情況不對。對方器械精良,竟看似早已作好準備,不久后又見庄內四處皆有熊烈火光竄起,方才確定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本欲引走他們的注意,未想最後遭拖延者竟反成了我等自己!
回頭瞥向主院方向,火勢最為猛烈,炙熱火舌攀竄,像極一頭狂獸,啃噬著人驚跳的心緒。我只覺自己目中血紅,恨不得即刻能插翅飛去,卻被當場陣陣暗器箭雨所阻,一時根本脫不開身去!
斬下無數利箭,劈落不計暗器,那戴鐵面半具的男人卻不知已於何時悄然身退,待自己與歐陽大哥好不容易衝出一條路趕赴主院之時,主院里的每幢建物早已盡皆壟罩在一片熊熊烈焰之中,幾乎盡要崩塌了。
聽聞丁氏雙俠著急表示四處皆尚未尋獲虞春,只剩寢間未查,而玉堂已入內尚未出來之際,我瞅向不遠處那幢幾欲讓火焰吞噬的屋舍,不待多想,俯身便沖入了火場。
身後傳來歐陽大哥等人叫緩的聲音。
可我一顆心之所系,卻早已再待不得。
***
好不容易打開密室,卻見一熟悉身形之人,氣息奄奄倒於地上,渾身血污,不知是經歷了何種慘事。我只覺呼吸一窒,立即上前將他抱起,玉堂於身前開路,分秒未曾耽擱,可我感受著懷中幾乎無了聲息的軀體,心中恐懼益盛——
他不能在此處出事!
他不能!
倘若他真出了事情……那我……我……我……
我感到一股比上回驚覺他替自己擋下一劍時,更要惶張的惶恐,隨著一股寒涼之意從胸間侵進脾肺,又侵進了四肢百骸,幾令我再難感其他知覺。
好在,好在他後來在刺激過後氣息便恢復了過來。
好在,好在他的意識於不久后便清醒了過來。縱使似還虛弱,卻已可同人交談。好在他身上的傷勢,並無外觀看去的那般嚴重。
我此時當真是分外慶幸李老前輩將珍奇的密銀甲送給了他的小徒弟護身,並交代他要隨身穿著,也慶幸我等趕去的還算實時,若再慢上個半時片刻……
後果便要驚悸得令人無敢去想。
在張羅來欲往陷空島行去的馬車之上,我摟緊身旁這名已靠著自己沉睡了近半路的削瘦身體,思及此種假設,心底止不住陣陣戰慄,一時根本不願意再放開手。
懷中此份幾近失而復得的溫度,衝擊著我的心志,讓我不想再否認或箝制自己心底的感情,再不總去想該如何將它壓制回常軌。
……動心,便是動上心了罷。
又何必要自欺欺人,總以為尚能將心態回復至過往?
若是真能做到,展某當初又何至於在不覺中……便陷入了進來?
……是啊。
中意,便中意上了罷。
展某又非是欲讓他接受自己的心意,又非是欲讓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則縱使此份情感無法向他人宣之,那又有何干係呢?
只要我展昭在的一日,他獨身,我護他。他若有朝一日成家,我便護他一家。
若能知他一直平安樂好,展某,也便心滿意足了。
則此份情感究竟乃兄弟之情,抑或是思慕之情,於人於世,又有何妨礙呢?
至少,我已坦然面對了自己的心意,對己問心無愧了。
是故我決定再不想要去掐滅此般心思,只將它深藏入心底便是。
只要莫叫虞春他發覺了,莫讓虞春他為難……如此便好罷。
其餘便讓一切……順其自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