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一零五章 長亭折柳是件火紅流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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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展昭還就關於「五影閣」諸事與青師兄有來往探聽,有關金屬牌上的發現,明面上自然會有他去與青師兄交流。於是在下向包大人報備一聲過後,隔日便去了一趟福來客棧,也將此事報與雲師兄知曉,好叫他心中也有底……不過依當時雲師兄聽完後的反應,卻似乎沒太把這事放置到心上。
「相同把戲,他們無法使上第二回了。」雲師兄這般波瀾不驚地說,「倘若此些人仍未死心,再來找麻煩……那正好,順帶連此回之份,一齊向他們討回來便是。」
說著從容喝茶,須臾方道:「不過……我且懷疑他們,還有無有那能耐,再找上我方圓半百的地盤來。」
語態從容平淡,氣場狂霸頂天。
我:「……」
差點忘記雲師兄就要回去他那據說布滿天下奇陣可說近乎銅牆鐵壁的堡壘里繼續蝸居去了……之後諸事如何發展,除非他勻心想管,否則可能便真和他再無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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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師兄離京之前,還發過一個小插曲——
某日,他突然不想繼續再宅在客棧中,對我借師父資金草創出來的孤兒居來了興緻,便決定和拖了一車食貨補給品的我,一齊至城東郊的暗香居逛逛。
在全體居友孩來瘋式蜂擁圍上來的時候,我發誓我從這位師兄表面上清淡的眼神中看出驚嚇了!
……其實他一個陌生人能獲得此番擁簇,完全算沾了我的光了有沒有?
不,其實嚴格來講是我倆都沾了身後那一車食貨用品的光,他只要坦然閃開別擋住車便行了。
可惜雲師兄幾十年的人生中唯一近距離接觸過的小孩,估計只有幼年期的青師兄一個,想必青師兄小時也無需這般地吃貨與跟人搶物,是故云師兄一時間想不出這層道理,還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狂風暴雨,幾個好奇的孩童甚至已經拿出他們待人接物的一向慣例,開始準備攀爬他了有沒有!
只見被憋到極限的雲師兄身影瞬間從原處消失,幾秒后飄落在十尺以外的籬笆上面,身形端是穩如仙鶴,衣帶飄飄。
這等的特技,簡直讓眼界不夠的一群小屁孩們都樂炸了,回過神后立即一路暴動至他落腳的圍籬下方,吶喊搖晃,大有要把籬笆推倒的趨勢。空中小飛人方苑弟弟更不遑多讓,三兩下便從地上蹦達到圍籬頂,然後一把抱住了雲師兄的腳——
我:「……」
簡直是不忍卒睹。
在下不確定方苑小弟之所以能成功扒到人,是因為雲師兄被自己腳底下這真突來的瘋陣仗嚇傻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雲師兄單純天良未泯,怕自己倏然動作,會害腳下的小孩不小心失足受傷,所以才未閃避讓他擒抱?
總之當雲師兄那道清冷且帶有暗示性的目光掃到我身上時,在下的內心已沒膽耽擱多想,立馬上前撒出各式吃食及玩具,好不容易才引開了暴走小兒們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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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師兄振了振衣衫,從圍籬上躍下,莫名丟了一句話給我:「那孩子資質不錯。」
「啊?」
我還沒搞懂他的意思,便見他大步走入孩童堆中,然後大手一拎,將深陷在搶食戰場中的方苑小弟給提拎了出來。
彼時的方苑小弟正一手皮紙影一手捏麵人,嘴裡還含了一串糖葫蘆,十分地貪心,常年濕潤的鼻孔流著兩道鼻涕,看起來就是一個骯髒熊極的屁孩子,一點也看不出有甚驚人的地方。
饒是如此,雲師兄還能眉眼平平地開口:「這孩子骨骼精奇,是塊練武的好料子。」
方苑沒搞懂情況,含糊著小嘴疑問看我,表情特蠢:「咬蘇?眨么嚕?」
(友情替大家翻譯:「老師?怎麼了?」)
雲師兄處變不驚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是時候該收個徒弟了。」
我:「……」Σ( ̄□ ̄;
慢、慢著,先等一等!
一下子進展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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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我被自家師兄的天外之言砸得有些懵了,回過神才發現他和小方苑雙雙失蹤,嚇得更是驚悚了。
啊不對!收徒這種事需要從長計議,不能揣了就跑啊!
師兄你快先回來,我們有事慢慢說!
那孩子現階段的理想是成為像展昭一樣的「名捕」——雖然您身手超群,可「名捕」跟「神偷」兩者敵我立場反差太大,您想要收徒也得先緩一緩,把人洗完腦再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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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在下好歹也是暗香居孩童名義上的監護人,我當時真是急得跳腳!
孩子還小就這麼讓他遁入「空門」大業真的好嗎真的好嗎……
雖然從此尋了個好靠山吃好穿好翻身做地主但這樣真的好嗎真的好嗎……
就在我腦內循環至第一百遍的時候,雲師兄自己帶著小方苑回來了。
我連忙衝上前去:「雲師兄,收徒一事我覺得需要從長計議,你要不要多看過幾個再考慮,這孩子……」
雲師兄向我擺了擺手,語氣中已沒了興緻:「罷了,此事莫要再提。」
「不是,我說雲師兄,這孩子他現在成天夢想當……」我驀然停下,懷疑自己聽錯了,「呃,師兄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收徒一事作罷,便當我未曾提過吧。」
「啊?為什麼突然又……」
雲師兄瞥了一下地就立即衝進屋內和他的小夥伴們打鬧成一團的方苑小弟一眼,淡淡地道:「無甚。只是覺得我門中的奇門遁甲之術,於此子而言,有些不合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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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暗香居這些孩童相熟的人都知曉,方苑這孩子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單細胞生物,最喜歡的就是學武,最討厭的就是動腦,你若是給他一本都是字的書,最終只能看它變成各式的紙青蛙,或者在蜘蛛網堆中找到它……簡直就是會被某位孔聖人怒罵『糞土之牆不可杇也』的典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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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經過,鼻涕小鬼如今已長成翩翩少俠,可他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曾在那麼久遠以前便又經歷過一次重大轉折——
他離至尊神偷之位,曾經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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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師兄和韋神醫是在大火西退後離開汴梁的。
我和青師兄一路相送至西郊長亭,彼時山野茁盛,夾道的木槿花正綻放至極致。
臨別前,雲師兄掏出一包熏香和一紙香方給我,說是他為我配的,香味和我目前使用的略有不同,卻是混入菊香調味的,能安定心神,養顏……美容??
彼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慣用的、那帶了蘭香、從師父那得到的香方,其實也是出自於這位雲師兄的手筆——聽說那是他專門為師父配的。
師父在世時,他時不時心血來潮,還會寄些新作去孝敬他老人家,就連青師兄家中現有偶而會用的熏香方子,也一概出自於其手。每種熏香基底皆混了幾分淡蘭香氣,其實挺有標誌性的,一旦明白其中道理,倒是很好辨認。
至此,我真相信他乃是個附庸風雅的公子哥了。他大概是在下到大宋這麼多年下來認識最為文雅的熟人……
調香?這是多麼一個高貴雅緻的嗜好啊!
還把它鑽研至專業級別?
明明本質上做的只是爬牆頭這種勾當,可無痕雪一門沒有個十八般才藝還真是難以進入,難怪方苑小弟會立馬就被刷下來,一點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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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什麼?那也不一定?
像我就是個例外?
………
……………
去乃娘的我之前到底哪裡虧待過你讓你要這麼一直找我骨頭?
我說你知道啥叫光合作用,啥叫反作用力,啥是地心引力,又啥米叫黑洞蟲洞嗎?你知道怎麼製作出長時間保冰的保冷劑么?
——你老師也有一些偏門的十八般雜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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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綠楊芳草長亭路,我正考慮著要不要效法前人來個長亭折柳權作熏香的回禮,用以聊表自己的謝意與離別之情。沒想到手才伸出去,就被青師兄看出了端倪。
他有點嫌棄地笑:「你莫不是想學那些文人墨客折柳相送吧?罷了吧此種象徵意義的東西,多矯作。」
被說矯作的我窘得說不話來,尷尬得滿臉通紅。
雲師兄嘴角卻揚起一抹輕淺的弧度,沒跟著青師兄取笑我,反而附和:「臨別折柳,倒也是自古雅事。」
一貫清冷的嗓音在這酷熱的天氣里聽得人格外舒爽。
只見他右手輕輕一揮,兩條柳枝便憑空飄落,分別掉在我和青師兄的身上。青師兄眉角抽了抽,還是鄭重地將它拾在手中。
「今日一別,爾等二人還需各自珍重,有事便知會我,我會儘快趕來。」雲師兄面色已恢復平淡,他瞥向青師兄,「青兒,你知曉與我連絡的方法。春兒在京城中,便要托你照應了。」
青師兄點了點頭,眼中浮現出不舍:「那是自然會的。師兄,你自己亦要多加保重。」
雲師兄略一點頭,看向我,則道:「春兒,不管你遇何難事,皆可去找青兒幫忙。你們同門同派,毋須同他客氣。」
「我會的。」攥緊手中柳枝,我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有點煽情,忍不住便說:「雲師兄,你莫要擔心我們,和韋前輩好好去過你們平靜的日子吧。將身體調養好,莫要輕易再做逞強的事了。」
雲師兄彼時靜靜地望著我,片刻后卻是突地笑了,那笑容較方才更明顯,雖仍是清清淡淡,可卻如朝陽春雪,看得人心中寧暢舒遠。
「……難怪師父如此喜歡你,最後那一年信中,說的儘是與你有關之事。」雲師兄道。
青師兄也笑了,附和:「可不是。」
雲師兄頓了頓:「好了,也是時候該出發了。」
他整了整馬鞍,一蹬上馬,韁繩一收,鞍下座騎的前蹄隨之騰空,半近直立的馬匹發出一聲長鳴,伴著他清淺的聲音:「……後會有期了。」
說罷,利落地背過頭去,馬身打了半個迴旋落地,策馬絕塵而去。
韋神醫在旁微微拱手,隨後揚鞭追上。兩人自此,未再有回頭。
望著他們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我向旁瞥了青師兄一眼,見他也是滿臉動容。
「……此番一別,不知重逢會在何日?」青師兄的口中,喃喃低語。
這問題,我想,卻非是真想要旁人能答覆於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