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八七章 做壞事就是不知停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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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七年的四月,青師兄一名在西境時認識的友人前輩尹洙監官貶死於南陽,餘三歲稚子與妻,家無餘貲。青師兄得了消息后即告假南下,悉力賙其家事,並送喪及護其妻孥歸於洛陽,盡一份朋友最後能盡的心意。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待他返歸汴梁的時候,時序已是五月中旬,導致我從杭州回來後幾次上門都撲空,不得已只好先將冒牌李雲之事按捺了下來。
自杭州歸返后,展昭重新投入公務,沒法再三不五時與我一道行動,好在鐵面人一事再無動靜,他也逐漸放下心來,安排幾班衙役重點巡邏至我家附近,自己沒事也常往這裡探望,還請託了白玉堂留在汴梁的這段期間,閑暇時不妨勻些時間來看一看我——
所以白玉堂不時會來我這兒過夜,不過他不事勞動,通常會先在酒樓客棧吃飽喝足沐浴打理完畢之後,才會提著一壺酒來我這兒露面,純粹是夜裡來鎮宅兼找人聊天的。
待展昭偕我將武進強盜一案的始末牽連向包大人呈報了以後,沒差幾日便迎來了上京告狀的強匪眾,除兩、三名提告的苦主之外,還有大、二頭目隨行進城。
黑道作派,本便實力不淺。他們已自行在明裡暗裡搜集來不少證據,又威逼利誘了幾名關鍵證人出面作證,此回找上的還是個不畏權貴的主審官——武進知縣很快便被定罪,革職查辦,連帶常州知州亦因蓄意縱容而遭停職調查,而原告劫財取貨之事證據確鑿,並為定罪宣判,惟因其情可憫,得以輕判,處流刑數年。
武進強盜一案告一段落,大、二頭目便準備離京南下,臨行前卻出現在我家大門前面表要辭行,害我開門當時心裡是驚了個七上八下。
彼時我才從開封府里下工沒多久,見到門口的意外訪客,正暗付自己和他們的交情,是啥時好到可這般作為他們話別的對象了?雖然在下並不怨恨他們當時綁了自己讓自己遭上一回罪,可也沒更想多做交流的意思啊!
待細細思量后才了悟了過來——畢竟其他兩名曾同在杭州與他們有認識的人,一乃官身一常行蹤不定,都是不好找的人,大約便是因此才會找上在下做這代表,心中不禁釋然。
一番告辭完后,大頭目臨去時的神情卻很閃爍,離開后每走一步便要三回首,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后,他人居然都還沒走到三丈外的巷子口!
我便是看著他用此等人神共憤的龜速在巷前流連徘徊踱了好幾步,最後一個轉身,竟然反向加速,只花用方才離開時千分之一的腳速就沖將回我面前,雙目中簡直要具象出無數的小星星……
我打了一個哆嗦,正有預感不妙,果然此人一開口又是妻狗情懷發作,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子,竟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在我身前請求我於臨走前再讓出頭頂給他摸一下,讓他能在最後再重溫一回往日妻狗溫懷的舊夢……
——馬逼的這人心執意堅不給摸就賴在門口霸王著不走啊!!
不得已只好向歪勢力屈服。
這大頭目彼時約莫是感慨此乃最後一回能這般假借實物來緬懷他那隻逝去的寵物與夫妻回憶的象徵,摸得是特別忘我,渾渾如生死離別,眼看在下頂上的正髻都快被他熊摸成歪髻還不見停手,我逐漸忍無可忍,正準備怒喝一句「摸夠了沒——做人要給我懂得剋制一點喔!!」的時候,他已先一步移開了手,還鄭重地又道了一回謝,並再次為自己一眾當時失禮綁架的行為致歉,言曰他們欠我一次,將來有機會必定償還……這迴轉過身去,是真正頭也不回地走出巷口了。
神情複雜地送走這一票不知稱不稱得上是奇葩的人士后,卻聽見後頭傳來一陣清玉淺笑,轉身抬頭一瞧,見白玉堂不知是何時坐到自家的牆頭上的,依舊一身白衣翩翩裝束,姿態閑雅寫意,眼中風流琳琅,看得出心情頗好。
他笑完一躍落地,便將魔掌一伸,在雙方武力差距過大抵抗無能的情況下,竟順著方才大頭目半倒般的成就,將我頂上更加摸出了個披頭散髮的風雲造型,口中還沒閑著在調侃人:「……好一隻忍不住叫人念想的小花狗!貓兒若見上方才他又這般弄你,不知是否又要蹙眉不悅卻不言了?」
語罷,大笑止手,心滿意足地拉我上街吃飯,完全不給人時間跟空間好整理一下頂上銷魂的造型,害路過的行人都拿看乞丐的眼神瞧我,幾名街角的真乞丐甚至用種「真好你是怎麼傍上這種大款」的妒羨眼神看瞪我,簡直等同用如此丟盡在下臉面的方式來突顯出自己的瀟洒非凡,委實太過可恨!
唉,個中辛酸,實非筆墨所能形容,便暫且先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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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白玉堂這回再訪汴梁城內,雖投宿於附近的五星級客棧——福來客棧裡邊,但不知是否乃因著展昭的囑託或僅是單純無聊,隔三差五便常跑來串門子,時而往我東城宅邸,不過更常卻是往開封府走……估計是因為一日不鬥展昭就要渾身不對勁吧。
本來他的行蹤也不干我什麼事,可有一回他又摸牆偷溜到開封府後的內院時,我恰好正在展昭的房中代不在的他餵養寵物鼠,不巧叫他聽到我當時呼喊寵物鼠的名諱……恰好跟我呼他的綽號同名。
這個自常州拉臉后就常對我有暴力傾向的傢伙當下氣得俊臉一沉,雷霆出手時的那個氣勢啊……差點嚇得在下魂斷在某官差房的牆上!
好在、好在,展昭那日外出公幹時衣衫遭熱情小兒撲擊抹黑,大紅官袍污漬重重,乍觀下實在損害開封府形象,他只好繞回來換衣服,恰好趕上這將行兇的場面,即時奪門進來阻止了某人的暴行,才沒讓自家後院起火,在自己房裡爆出件人寰慘案出來。
不過展昭這番毫不遲疑地出手救助,理所當然引上禍水,被多疑(特別在針對他的時候)的某人腦補為取名的共同正犯——
這回白玉堂估計是火了,展昭看到我少見被駭到都蔫吧了唧的臉色,表情也不太好看,一人動手,炸藥同伏火相撞,兩人轉瞬便在內院里打得一片昏天暗地,削了一院子花花草草……重點是白玉堂的刀風還波及到公孫先生院中的葯圃,一劃就斬斷了兩株稀世珍草的葯根。
展昭當即見狀就大驚,連忙已想收劍,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他的對手不肯停手,他總不能站著不動讓他砍成窟窿吧?
於是,寒光依舊四溢,聞聲而來的公孫先生急得在一旁跳腳,長袖揮了揮,竟將旁邊看戲的趙虎一把推進暴風圈裡頭,要他去捍衛藥草!
……此完全屬病急亂投醫了,用汗毛想都知道趙虎哪裡能插足進這兩大高手的較量裡邊?
這不,瞧,趙小弟才出去沒半刻便壯烈成裸了,官袖碎裂成兩展飄逸流蘇蝴蝶袖,兩條壯碩的手臂於碎布條中若隱若現,一陣清風颳起,真是好不搖曳又傷眼。
第一位烈士陣亡,危機根本半分沒解到。
公孫先生環顧四周,驀然發現身旁眾人早就溜光,找不到下一個人推,不由得臉色一沉,陰蟄著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院中那倆翻騰的身影,隨後輕哼了一聲,甩甩袖子,轉身走了……
躲在遠處圍觀的我及眾衙役:Σ(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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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這個空空嬰仔!
大難當頭了還不知道么?!
沒發覺現場已經千山鳥飛絕,四面人皆抖,連展昭臉色都開始有些發白了么?
開封府里有句潛規則說的好: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公孫——惹惱了開封府最不能招惹的黑霸王還不自知,下回估計便是摔爛了跟頭,還不見得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栽掉的咧!!
……話說他下回再來開封府玩時還能夠安然回去嗎?
罷了,惡人(?)自有惡人(?)磨,咱們坐山觀虎鬥,還是一旁看戲便好。
就是可憐了展昭,不知會不會無辜被追究了連帶責任?
此人真的好悲催,不管是上天入地還是一旁澆花,都可以躺得到槍,瞧老天爺對他的這份執拗呦!日後到底想降給他什麼樣的大任,至於苦其心志鍛其體膚到這個地步嗎?十足是內憂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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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其後白玉堂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打擊報復無人知曉,反正他自這回誤削藥草的事件過後,每回到府里來時見到公孫先生便要繞著走,即便同處一室也不會選擇站在他旁邊,推測受到心靈創傷應該不小。
至於展昭……無故受到牽連,還連「冤」字都寫不出來。好在公孫先生看在他是自己人犯后態度良好又非直接下手者的份上,沒在表面上跟他計較。不過往後幾次展昭受傷,不知是否出於在下的心理作用,總感覺這公孫氏在醫療過程中似乎格外不溫柔,有次明明傷口不甚嚴重,可待包紮完畢后,一向耐痛的展昭額前竟生生被逼出了幾滴的冷汗……
害我當下看得好生愧疚,畢竟追根究底,他當時也是因為幫我才跟白玉堂打起來的。可英勇就義的前鑒不遠,在下擠不出膽子站出來公然指責某醫,只好變相另行嘗試補償這位兄弟。
那陣子,我給展昭買了山多的補品,營養全方位兼顧,還死活看著他全部吃進肚裡才肯罷休,吃得他人都胖了,面上回長了一圈嬰兒肥,看來竟是年輕了幾分,風姿更盛,把大伙兒驚得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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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圃慘案後續這段海面下短暫平靜的時光,在沒多久后,便驟然被一名上開封府的訪客打破。
這名訪客來自南清宮,乃是一名低調的王爺,名義上是官家的皇叔,排行第八,人稱「八大王」,官場上都尊他一句「八王爺」。
這位八王爺登門造訪之時,隨人帶來了一封拜帖——不是拜給開封府的,是別人拜給他的。
拜帖上只有一行清揚的行體,寫道:
『五月二五夜子時,吾將乘風來借大食百瓣琉璃蓮華台以觀之,不勝慷慨獻物之豪情。
無痕雪李雲』
我看完:各種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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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的逼,事態嚴重!
冒牌貨進攻到開封城裡來了啊啊!!
這事不能再拖,我決定直接殺去青師兄住處,探看他到底回來了沒有——得跟他報告一下目前咱們門派的窘況啊!!
是夜,我把自己包得跟要進撒哈拉沙漠一樣(實乃因心虛並鼻血事件的餘悸),捂著披風想悄悄來趟低調的造訪,結果大門都還沒靠近,就被當作可疑份子攆了出來。
眼看顧門者見我還想靠近,臉上殺氣愈盛,連棍子都要掄起來了,我當下既悲憤又無助,正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自家師父半途顯靈保佑了他的小徒弟——青師兄不但已自南陽歸來,還剛好在家,又剛好正從門內出來準備外出,在門口見上了這一幕,及時為他的後輩解了圍,免除了他同門在他家門前遭亂棒打上街的丟臉命運。若是傳出去也著實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同樣也遮得嚴實的青師兄看著我一臉歉意:「抱歉,是師兄疏忽了,一直以來,皆忘記要給你個信物。」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塊小鐵牌,上面刻了個由「青」字變形成的鬼畫符,信誓旦旦地與我說:「以後你拿此牌來找我,包準無人敢再攔你。」
我瞅了瞅那枚通行證,得,氣勢挺磅礴的——可現下實不是研究這東西的時候。
匆匆往腰間一塞,急急先把他拉至路旁,低聲與他道:「師兄,我來是有要緊事想告訴你,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好不好?」
「要緊事?」青師兄面露為難,「可師兄現下也有件要緊事要辦……這樣吧,我明日再去找你可好?」
「師兄,我這事很重要!」我急得跳腳。
青師兄皺起眉,低頭思量一陣后,才似像下了主意,道:「……罷了,如此,你便隨我一道來罷!有事待會到了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