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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七章 深夜同樂會:黃金周篇(上)

  (七〇〇)

  時過四更,天色將明。


  放眼望去,若干門戶仍透著點點燭光,想來是因守歲而徹夜未眠,空中最燦爛的煙火已經綻放過了,但半黑沉的天空中仍不時可見零星的殘花晚開,猶如雨夜曇花,轉瞬而逝,卻似陣星雨般艷嘆著人的目光。


  我和展昭走在街上,早春料峭的寒風拂得我們衣袂飄動,將那股暗藏於衣袖之中的,混著蒼述藥味與屠蘇酒氣的香味兒,給吹散了出來,那沿途留下一縷縷醺人的浮香,最終悄然消融在身後漫空的清冷里。


  「你們這群臭小子今日可把你老師我給害慘了,專門來拆台的是不是?一頓飯吃得我膽戰心驚,快要食不知味了知不知道啊!」憤憤地邊走邊抱怨,我越走越氣越講越氣,忍不住朝天怒吼一聲,然後拔腳沖向罪魁小禍首們,準備給他們上個捏臉蛋之刑教訓一下啊!


  可小禍首們一看他們居長氣勢洶洶沖將上來,還以為我要跟他們遊戲!嘩地一鬨而散又叫又笑,自以為在玩鬼捉人,逃得叫一個不亦樂乎!半分反省的態度也無!氣得我只好東抓一個,西扯一雙,以蹂擰幼嫩臉蛋的方式泄憤,順帶重新建構一下在下身為他們人生導師的威嚴。


  只是玩到最後場面有點失控,小豆丁們像群開匣的小獸滿街疾走,一路橫衝直撞把大街作自家開栽,嚇得道旁幾戶人家連忙拉回自己正在街上玩向人販痴獃活動的小兒們,匆匆踏回家門砰地一聲就把大門關上,跟在躲避甚麼洪水猛獸神經團體一樣……


  (七〇一)


  展昭彼時很聰明,懂得顧及聲譽保護開封府及自己的形象,硬是站在邊上微笑以精神表達對我等胡鬧的支持,卻不肯實際下海同樂,只有在豆丁快要撞到別人之際,或豆丁快要跑出視線範圍之時,才會飄一飄衣袖翩然動作,將豆丁們給攔護住,沒讓他們走失或者受傷。


  一刻鐘后,我喘著白氣走回展昭身旁,結束了這不管抓到多少人抓人多少次都只有在下一人當鬼的坑爹遊戲。


  展昭瞧我一臉忿忿,不禁莞爾:「小春,其實今夜之事,你也莫需惱。這些孩子在你跟前,能有如此肆無忌憚不拘隨意的作態,不也正表示於他們心中,確實已不再將你作外人看待了么?此不正與你當日設立暗香居時的初衷相符?」


  (七〇二)


  事實證明,展昭很會說話。


  被他這話一提醒,在下當時內心的一團忿忿無端便漸轉成一股帶著滿足與欣慰的成就感。


  是啊,想當初成立暗香居的宗旨,不就是想讓這群孩子們能將該處當作自己真正的家,然後心無芥蒂無拘無束地成長嗎?


  這麼說起來,在下的目標已算是有了個良好的開頭了呢。


  不過……是不是有哪兒不太對勁啊?


  話說回來,一般家族內的小孩(投影對象:暗香居孩童)面對長輩(投影對象:在下我)的時候,會是這麼個沒大沒小的態度嗎?

  (七〇三)


  將孩子們送回暗香居再入城之時,瞅見天際泛出的微光,在下已可預見這新年第一天的上午,自己大概得在床上度過了。貼桃符拜訪朋友慶賀送禮什麼的,等到下午睡飽再說吧!


  可憐展昭,等等宮裡還有個元旦大朝會待開,百官朝賀,萬使進貢,堪稱是朝廷年度一大盛事,他今日大概找不到時間補眠了。


  我同情地瞅他,恰巧對上他熬了一夜后尚且清亮的眸子,跟貓眼似的,在昏暗中燦燦發閃光。


  啊,錯了,並非「似」貓眼,人家本來就是貓嘛!


  這麼說起來頂頭那位官家的確是蠻有眼力的,龍眼如炬(註:此龍眼非彼乾果界的龍眼),一眼便從表象中看到了本質,揀中「御貓」這如此貼切的稱號來形容他,簡直堪稱一語中的……


  「小春為何如此看展某?」展昭被我看得莫名其妙。


  我對他恐將無法補眠之事致上了深深的同情之意。


  展昭聽完后笑了,半露的白牙燦得有些晃眼,根本不以為意:「這有什麼?除夜通宵者大有人在,隔日還不皆是早早又起,走親訪朋、相互慶賀,人人忙得緊,也不獨我一人如此。小春,你待會最好也別起太晚,莫要大過年的就睡懶覺了!」


  得,還被訓了我!

  (七〇四)


  在這個全民喝保力達的朝代,在下其實並不介意做個特立獨行不隨波逐流的中堅份子,於中流中砥柱,在眾醒中獨睡!

  於是,那日回家之後,在下緩緩爬上了自家溫暖的床鋪,一覺睡到過午,醒來時還看得到太陽,算有節制了……


  (七〇五)


  大年初三,在下參加了三街聯合舉辦的鄰里關撲大會,贏了一籮筐的白菜雞蛋,在下的外掛果乃旺財之運。


  當我搖搖晃晃扛著這筐重擔,開始後悔方才應該當場捐獻減輕負擔的時候,家門到了,一名效法蝙蝠俠兼木乃伊,將自己渾身帶臉黑蒙蒙地藏得密不通風跟在包肉粽同樣的男子立在我家大門口,徘徊流連行跡可疑。


  ……好啊,大過年的,日頭才落沒多久呢,就趕著來翻牆頭?未免太沒有職業道德,也不看看你爺爺我師門何處,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就讓你屍骨無存!


  我大氣一吸,從籮筐里掏出幾顆合手的雞蛋,當場便以痛砸遊街囚車之勢對那人投出了好幾發連環炮蛋,等著看他左支右絀哭爹喊娘然後落荒而逃!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變化永遠在預想外轉化。


  那個人既沒如想象中那般左逃右閃燃后狼狽中蛋,也沒有驚慌失措最後落荒而逃,而是身形輕巧地回了個身,衣擺翩翩地翻飛了幾下,最後竟是寸步未移地接下所有暗器,甚至沒給蛋殼多添上一咪咪的裂痕!

  …………


  喵喵逼的咧,高人滿街跑——在自家門口丟個雞蛋都可以扔上個絕世高手是怎麼樣?!


  (七〇六)


  請問遇到敵強我弱的情況時,應該如何應對才好?選項有:

  (甲)暫避其鋒,拔腿就跑。


  (乙)驚聲尖叫,引人注意。


  (丙)插科打渾,聲東擊西。


  (丁)不屈不撓,人定勝天……再獨力奮戰看看。


  正在我當時舉棋不定想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可疑男子卻轉化被動為主動,踏著寬裕的步伐朝我走了過來。


  莫非此人不堪炮蛋羞辱準備動手反擊了?

  我當機立斷,反手一個籮筐全撩過去,卻見他單手輕輕一攬,跟超級奶爸輕鬆接娃一般輕飄飄地攬住籮筐,仔細竟一片菜葉也沒有灑掉出來。


  ………


  …………


  捕手太強悍,投手罩不住,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我轉身拔腿就跑,不料才跑兩步便發現人家不知幾時已暗渡陳倉,竟先一步擋到了我的面前……


  「……師兄有這麼討人嫌嗎?讓你一見我不是砸雞蛋就是丟青菜,要不便是拔腿逃跑?」


  來人的聲音有如琴弦低吟一般渾美醉人,語氣卻是十分隨意輕鬆,甚或隱隱約帶上了一點笑意。


  (七〇七)


  屋內,來人脫下斗笠狀的帷帽,露出那張罩在黑紗底下的容顏。


  我一看手一抖,轉眼就要將杯子給摔了,眼見那紫砂名杯從手中掉落空翻兩圈后就要落地砸成個一文不值的破瓣,中途卻被一截修勻的手臂及時接下,爾後被輕巧地放回了桌上。


  我還在震驚地不能自已:「狄——狄狄狄狄將軍?!」


  我看著眼前人的真面目,心中是驚濤駭浪,簡直不可置信!

  ——這如墨的眉如星的眸如膽的鼻如丹霞的唇,再加上臉上這一道煞風景的刺字!不正是曾害在下遭受眾汴梁人民唾棄惹下一大人生污點的當紅偶像,狄青狄將軍狄天使那狄漢臣嗎?!

  「正是本將軍。」來人身形一挺,眉眼一挑,故作威嚴地應聲道。


  我驚呆了:「你是……青師兄?」


  來人笑了,眉眼間的肅穆一掃而空,又換上一派瀟洒恣意的作派,從容地應了一聲是。


  我當即用手隔空遮住他口鼻,就他那外露的雙眼細細觀望一陣,還真跟當初在螺獅軒里碰到的那黑衣蒙面人的眼神有十分相像。


  青師兄不急不徐地抽出玉佩,讓我當場驗明正身。


  (七〇八)


  「青師兄,你……怎麼變成了狄將軍了?」刺激過大腦袋有點運轉不能。


  青師兄隨意入座,手擱在桌上,莞爾笑道:「狄乃我本家姓氏,多年前,我欲離開師門,參軍以對抗外敵,師父不同意,曾一度氣得和我斷絕關係。彼時我無臉再用師父姓氏,便借回本家之姓,用以上報軍籍。」


  我一聽有些愣了,不自覺望向他頰上那抹鮮明的刺字,這刺黥歷經多年風霜卻未見淺淡,反而有益發醒目之貌,突兀地橫亘在他那張姣好到有點沒人性的面容上,彼時再瞅,卻是真真扎疼了人的眼,讓我看得雙目酸脹,心中不覺有些澀然。


  (七〇九)


  在下這門中的青師兄,生得是英俊瀟洒又氣度非凡,才能是武藝高強又智勇兼備,不管到何處想必皆能混得風生水起,倘若留在江湖之上發展,不是混到個一代武林宗師,起碼也能是名閑雲野鶴的俠隱之士——怎麼會偏偏要自折雙翼跑去從這什麼勞什子的軍呢!還從最低等的小兵當起,讓人在他臉上刺上這種東西,平白受盡人青眼……


  我內心裡五位雜陳。在下雖曾於前頭提過,曰狄靑此人在平民和武官中很是受歡迎,可在主流的文官界中卻未必如此。宋人崇文抑武,朝堂中許多官吏很是瞧不起他武人的出身,至今仍時會有人私下拿他面上的涅紋作譏謾取笑的文章——便是不識得此狄青乃我師兄李青的時候,平日光只風聞這些傳聞,便都不禁想替這位英武的將軍叫一聲屈,更何況如今知悉了此人乃是自己的熟人以後?


  想起那些輕蔑之言,曾經聽來過的、對狄將軍的人身侮辱,我心頭就開始發堵,很為他委屈……明明是這麼優秀的一個人,為什麼得受這些羞辱呢?難怪師父當初會氣得跟他斷絕了關係!

  謎底揭曉,我攥緊又鬆了自己的拳頭,與他對視張口,一時卻是不知該言如何。


  (七一〇)

  「怎麼了?為何不說話了?」青師兄對我忽然卡殼的行為有些奇怪道。


  「沒、沒有啦……就是突然看師兄你來頭太大了,弄得我都有些適應不能了……哈哈,我師兄竟是國家級的人物?真是太偉大了!」我乾笑了兩聲,壓下內心複雜的情緒理了一縷鬢髮,突然福至心領,「咦,等等,這麼說起來,那師兄豈不是在茶樓那次就已經認出我來了?」


  「……可不是。其實早在你被人撞上之前,我便已發現你了。」青師兄拿起桌上反蓋的另一隻紫砂空杯,高舉觀望了會,爾後斟茶入杯道:「不過當時大庭廣眾,若是相認,怕反而給你添麻煩。本欲待日後私下再去尋你,可後來見你血……實在流得厲害,沒有忍住,方上前找你搭了話……此舉後來似乎替你招來了不少閑言閑語?事後想想,師兄亦覺得自己挺對不住你的。」


  看來他也知道那兩月外頭的風言風語。


  想起那兩月見不得光的全民公敵生活,我餘悸猶存:「……還好青師兄你今天是罩了皂紗才過來,不然若又叫甚多事的人給瞧見,估計我又沒寧日可過了。」


  「……我倒是沒料想自己甫回京城,便亦是這般火紅呢。著實有些意外。」青師兄喝了一口茶后將名杯落置在桌上,點了點頭道。


  ……這一副毫不謙虛就泰然受之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他在邊境之時就已經如此火紅了嗎?!


  青師兄抬頭開口:「不過,你這半年來是上哪玩去了?師兄當時那頭事情一忙段落便來找過你,卻聽人說你出遠門遊山玩水了,還往西去了?」


  怎麼每個認識的人都把在下出城做生意的正事說成是去玩……在下明明是很正經的吼!遊山玩水只是順帶的好么搞清楚主次啊!請莫要受師父偏見的影響,真將你師門的後輩當作紈褲子弟來看待好么!


  我暗自抽了抽嘴角,想辯駁又有些不知從何處下口,便先將半年多來外出的經歷挑重點和師兄說了。


  (七一一)


  「你去了西夏?」青師兄一聽就皺眉,「夏人雖方與大宋簽了盟約,近年邊境應是安穩,可你一個……你孤身一人,又無武功傍身,實在不宜如此貿然遠行他國。」


  ……其實吐蕃我都一個人跑過了,區區一趟西夏又算得了什麼?

  在下這師兄什麼都好,就是對他後輩有些信心不足過度擔心,時不時都要教育兩句我的言行……難不成是因為在下看起太肉腳,以至於讓他不得不對我操著顆心嗎?應該不至於吧,在下赤手搏幾個空拳的混混都是沒問題的……


  眼見眼前這位令西夏人聞之色變的青師兄大有要話開家常地開起長篇「關懷」的趨勢,我當機立斷立馬打斷,狂奔至那疊還沒開始整理的行李堆中,翻出了一壇特意從西域帶回來要送人的葡萄酒,獻寶般供奉與他當作伴手禮,順利移轉了他的話頭。


  果不其然,青師兄傳承了咱們師父老對酒的興趣,一聽這葡萄酒來自西域,知其稀罕,雙眼頓時便如同倒了一斛碎星般亮了起來,轉瞬心便撲騰往酒上面去了,暫時丟下說教,最後甚至拍著胸膛神采飛揚地表示,曰自己在京中也是有些門道,京城如今也算是他的地盤,以後有他罩我,讓我在這裡僅管橫著走!

  ……不,在下不想橫著走,在下只想兩腳直立正常行走就好了。


  不是,我說師兄,你這態度好嗎?這樣盲目縱容自己的師門真的好嗎?沒聽過慈母多敗兒嚴師才多高徒么?


  莫非你還想繼續施行師父的方針把我培養成廢物嗎?不知道社會上的有半數的敗類是這麼被寵來的么!你真想把我寵成只知吃喝玩樂的主兒?!

  別讓那壇葡萄酒糊了你的心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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