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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六章 屋頂夜,談心夜

  (五五二)


  是故,當時,展昭和在下才會同坐在京中名店白樊樓的屋瓦之上,頭頂明月清風,腳踩萬井喧闐,將京城夜景盡收在眼底。


  西邊馬行街夜市燈火明亮照天,數十里街道被輝映得如臨白晝;南邊州橋夜市一帶,亦是燭火通明不遑多讓。樊樓內樂音飄揚,笑語詩聲,一片靡靡之音。樓內園林造景,九轉迴腸,飛橋流水,花樹松林,小樓青磚,煙霞岩洞,顯得閑適而幽雅、淡雅而平和,讓人即使身處喧囂中心,心靈卻仍能獲得一方寧靜。


  展昭是帶著我從後門偷偷溜上來的,我們選了個最靠園林深處的樓子屋頂安棲,圖個相對僻靜。


  其實在下本來想趁機讓展昭帶我上新城東南角的繁塔去看看的——


  繁塔是座巨型佛塔,共有九級,塔高二十多丈,視野必定非凡,立於其上遠眺,說不定會令人頓生自雲端俯視眾生之感嘆,可惜這座塔平日靠自己的力量鐵定上不去……


  展昭回我,說那塔頂之前和某錦毛鼠較量時曾上去過,確實視野遼闊,景色非凡,不過塔頂立足面積甚小,只適合單純觀景,卻不適合於其上吃酒聊天。


  所以在下只好放棄,退而求其次,改來京城這座火紅的摩天樓樓頂。


  我將懷中揣的吃食一一拿出,沒忽略視覺藝術效果,在屋瓦上將它們排成個五瓣一心的六菜梅花隊形。展昭在我忙著抽東掏西的時候,一直好奇地瞅著我,那眼神頗具論文評審教授的架勢,當我從袖裡掏到第六樣綜合堅果盤時,他送給我一道讚賞的目光。


  所謂謙虛即是美德,我秉持著中華文化的傳統,縱使內心得意,卻沒有正面接受他的讚揚,反而自謙揮手曰不敢當。


  (五五三)


  就這樣,我跟展昭坐在樊樓的琉璃青瓦之上,喝酒吃點心,偶爾停下來吹吹風、賞賞月,順帶品聞著暮春風中浮動的暗香,嘴邊閑聊著一些小雜事。


  像是什麼包大人最近胖啦,腰帶越綳越緊應該很快就得重新製作、公孫先生最近不知去做啥了曬得好黑,仙風道骨的氣質都快消失了,是不是想改走鄉土路線?王朝昨日在河邊走路恍神踩到狗翔翔,結果馬漢一點道義也沒有,立馬就竄開了十尺,不願同他走在一起。趙虎近來長高了半節指寬,就興奮地不停炫耀,把大夥煩得一個比一個暴躁,估計再過幾天就有人要真爆了。


  另外也順便聊到一些民間趣聞,比如說什麼城北一家婦人勇猛一胎生出五個娃啊、聽說有人在太學附近看到一隻狗般大的不明生物飛在空中,被人以為是幽靈浮空,取了個「幽/浮/」的稱呼啊、或是城西李爺院子里那隻公雞最近啄遍附近無敵手,成為百畜之王,連狼狗都不敢招惹牠,益發囂張了,還會跳到路人頭上逞威無時無刻喔喔喔喔地胡亂報時等等……


  我們便如此一路聊到了月中天。


  彼時,盒中那些吃食差不多已所剩無幾了,展昭那壇酒也幾欲告罄,我的那份倒只喝了二成左右,於是便將自己壇中的酒倒一半入展昭的壇里,想到剛聊起的【步快鄭平大街追豬記】,兀自樂得直笑。


  展昭在一旁看著我,嘴角微勾,雙瞳溫柔如水。


  待我笑畢,他也沒立刻發話,臉上掛著淺笑,一雙眸子瞅著我直瞧,瞅得我都開始懷疑自己牙縫是否塞渣了還是污垢是否調皮探出鼻頭了讓他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候,他才不急不徐,一派平靜道:「小春今夜找展某出來,不僅僅只為了登高吃酒吧?」


  他頓了頓,復道:「……是大人他們要你來的么。」


  注意,這邊使用的是肯定句。


  (五五四)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


  真要形容那一剎那我心底的感覺,倒蠻像是在大考前夕偷打電動打得正歡樂的時候,忽然有人無預警地把插頭抽掉,然後待你傻楞過後正要發作之時,卻猛然發現兇手竟是雙手插腰成大字形站立在你面前的老娘親一樣,背景可能還有一股無名火在延燒……


  (五五五)


  「也、也不完全算是包大人他們要我來的。」我心虛地咽了幾口口水,「其實……我本來就有打算找天約展兄上屋頂喝喝酒的,包、包大人他們的事,只是順便而已,順便、順便啊……」


  我越說越小聲,這不是欲蓋彌彰吧?


  好在展昭並沒像老母般發火,卻是唇角輕抿,淡淡勾起一抹弧度,搖了搖頭,仰頭灌去半碗竹葉青酒。


  一時無言。


  「那個……我……大人他們……他們也是關心你,是故……」


  「展某明白。」


  展昭遙望著遠方萬盞燈火,默了半晌才開口:「………展昭近日的行止,有如此令人操心嗎?」


  「唔,這個……」我得說得委婉一點,免得刺激到這剛失戀的青年:「其實你表現得很正常,完全沒有問題。可是應該就是太……太正常了,所以大家才更擔心吧。」


  展昭聞言一頓,片刻後方道:「……展某沒事的。」


  「發生了這種事,說沒事是不可能的吧。畢竟年娘子不是展兄的心上人嗎……」然後又間接因你而死,咕噥到一半,我終究是止了口。


  「小春,你……」展昭皺眉,「我同年娘子之間,尚未到那個地步……」


  「可你對她有好感,她卻……以這形式結束………你……你真的,還好嗎?」我愈說愈憋屈,有種安慰受害者家屬的糾結感。


  展昭看我一眼,欲語還休,最終選擇撇過頭去,將視線投回遠方,只是沉默。


  四方周圍,只剩下白樊樓內陣陣喧囂吵嚷的雜音,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我聽著嘈雜的人聲及陣陣飄揚的樂曲,隨著展昭發了一會兒呆,而後訥訥道:「……展兄,其實你不需要總將心事都悶在心裡的,偶爾同他人傾吐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就算別人可能沒法給你什麼實質幫助,但說完心裡總會紓解一些。」


  隨後望著半白半黑的天空,有感而發,不禁喃喃:「而且,人的心就見方大,若積壓著太多事情,又不宣洩,總有一天得承受不住的……」


  「我受得住的。」


  展昭很快回了一句,聲音極輕極低,迎風而散,宛若自語,語意卻是決然。


  我卻是沉默了。


  (五五七)

  ……


  …………


  (五五八)

  ………


  ……………


  ………………


  (五五九)

  ………


  ………………


  ……………………


  ………………………


  (五六〇)

  什麼?

  罵我偷懶?


  用刪節號騙篇數?


  小孩子不懂事!


  在下像是這麼混的人嗎!


  在下明明是為了要真切地展現出當時我和展昭之間那股沉寂的氣氛,才用心良苦地使用這麼多刪節號在重建現場,不然你以為畫點點就容易啊!

  要將這麼多點畫得既渾圓又整齊,也是很費工的好嗎不要小看這活啊!

  (五六一)

  ……喂,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等等,給我說清楚再走!


  (五六二)

  總之當時我與展昭之間這股沉寂的氣氛持續了一陣子,望著他那翦將自己化作漠然的側影,我不禁思緒翻飛,一些過往回憶逐漸湧上心頭,有些離得近,色彩圖像還算清楚,有些離得遠了,被堆壓在心底,早已褪成黑白,可輕輕碰觸,卻又瞬間鮮活了起來。


  「……展兄,你還記得迎春樓的春花嗎?」


  沒等他響應,我繼續往下說:「其實,我曾想過助她贖身,可那時她卻問了我一句話,說自己若能出得迎春閣去,難道我便願意讓她天涯海角地跟著流浪?當時我並未想太多,只是笑著反問她,難道她真會想跟我過這樣流浪的生活?那時,她也笑了,沒有回我,只是後來便拒絕了我要替她贖身的提議。」


  「她恐怕,是怕成為你的負擔……」展昭出聲,可說到一半就止了口。


  我對他笑了笑:「不愧是展兄,心細如髮,立即就察覺到了!」


  展昭微微蹙眉,沒有作聲,卻是將視線轉移了回來。


  「是啊……她不怕跟著我到處飄泊,無根無家的,她只怕成為我的負擔而已。」我望著燈火通明的夜空,有些自嘲,「只是我啊,當時卻沒能想到那麼多。春花死後,有段時間我常會不住想,若當時自己能毫不猶豫地正面答應她,她是不是就願意和我離開呢?如此一來,她今日或許仍能好好活著也未可知。說真的,我為此消沉了一陣呢。」


  展昭神色有些動容:「小春……」


  我朝他笑道:「哈,別擔心,這件事我早看開了,其實還是多虧了你們。出事的那一陣子,你們老在街上把我拽走,帶著我在汴粱附近到處遛達,弄得最後,我都沒精力消沉了。被你們這麼一攪和,當時我的心緒也開了,逐漸把事情想通,心底那股自責也就漸漸揭過去了。」


  我莞爾一笑,定定望著他,衷心道:「所以,展兄,不管你有何煩心傷心的事,倘若擱於心上,覺得難受了,都可以來找我,小弟很樂意當展兄你的地洞的,真的!也許其它事情吧,我大概只能扯你後腿,可若說當個好聽眾,聽展兄發發牢騷之類的事情,我估計應該還可以勝任吧。當然,前提是展兄願意信任我的話……」


  (五六三)

  展昭良久無聲,一雙眸子深深淺淺地朝我落來,在那廣宏的墨海深處,星光浮碎,點點掠動,確實讓我看出了其中些許的觸動。


  就在我以為自己成功和他打開談心的大門之時,便見他緩緩張開薄唇,惹得我內心一陣激動期待,然後聽著他緩緩吐出了五個字——


  「為何是地洞?」


  ………


  ………


  「呃……」


  不,這五個字組合在一塊在下怎麼有點聽不懂?

  不對老兄你放錯焦點了吧?!


  地洞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啊!


  (五□□)

  我抽動著頭皮,對向展昭一臉真疑惑的表情,不得已,只好先同他解釋一下這「地洞」一詞的由來。


  「這是……我家鄉的一個老故事,內容大概是說有一個人得知一個天大的秘密,可又不敢向人透露,結果悶得成天透不過氣。後來憋得實在難受,終於忍不住衝到山上挖了一個大洞,然後對著洞口把秘密吼了出來……吼完人舒爽了,他便將洞掩埋,開開心心下山去了……」


  「何謂天大的秘密?」


  「呃……就是他發現他們國王頭上長有兩隻驢耳朵來者……」


  「那豈不是妖怪?!」展昭很震驚。


  「……誒?大、大概吧。」這我不太確定,也有可能是基因突變來者。


  「妖孽誤國,此人竟當作不知,一點作為也無有?」展昭不可置信。


  「……人家只是名幫人剃頭的小民而已,就莫要太難為他了吧?」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至少該想辦法知會有能力應對之人……」展昭皺眉。


  「人家不過只是一名剃頭的……你要他去找誰?燒香求呂洞賓保庇嗎?」


  「小春指呂祖?為何會於此時提到祂?」展昭不解。


  「呂洞賓是剃頭業的守護神嘛。」


  「……展某隻聽過有人稱呂祖為劍仙、酒仙、詩仙,或者花神仙,還從沒聽人說過祂是剃髮業的守護神……小春是從哪聽來這說法的?」


  「不就是從前有個皇帝得了瘌痢頭,頂上生瘡,把剃破他瘡的剃頭師都給砍了,然後呂洞賓顯靈……」


  展昭打斷我:「……等等,歷來帝王的生活起居一向有專人伺候,必定十分精潔,怎會生出瘌痢頭?不知小春說的是哪位皇帝?」


  「不就是朱元璋嗎?」我愣了一下。


  「朱……?哪一朝代曾隨朱姓……?」展昭疑惑。


  「明……誒?咳!咳咳咳咳咳!」


  「明?」


  「明、明……哦!我明白了!呵呵,是我記錯了,那朱元璋好像不是皇帝,他應該是……是權臣才對!」


  「權臣?朱……元璋嗎?展某孤陋寡聞,卻是著實未曾聽說……」展昭歪著腦袋,似乎真在認真回想。


  「呃,還是說他其實是亂賊來著?我、我有點記不清楚了。看小弟這記性衰退的……哈、哈哈哈!」


  「亂賊?可是……」展昭又皺起他那道斜飛的劍眉。


  喔不!打住!

  老大我拜託你別再問了!我快要頂不住了啊!

  (五六五)

  在下真的迷茫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爬上屋頂,和展昭在這邊對驢耳國王跟呂洞賓的事迹展開對質辯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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