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三章 通天窟,氣死貓
(三二一)
那夜談至最末,青師兄從胸前掏出一本冊子來,要我妥善收好。
問他何物,他神秘地表示此系一套毋須內力相持亦可小成的輕功路數,看我筋骨不錯,也有些基本體能,只要我肯下苦心勤練,必將有成。
在我兩眼放光,以為自己終於得到師門真傳之時,他卻澆我一桶冷水,殘酷地告訴我師門輕功沒內力練不成的真相,就算其中有一兩套借力使力的步法,但標誌性太強,像我這種三腳貓(?!)學了讓人給認出來恐怕會被前債主們追至天涯海角,從此生命不得安寧,意思表示我就甭肖想了,有這個學就該滿足了。
感覺自己似乎溫柔地被捅了一刀,我蹙眉,轉問此功來歷,師兄略顯風發地表示這套輕功系他待在邊境的幾年間想出來的,若配合得當,能讓人步履輕盈,即使飛檐走壁亦不在話下。他自在暗處得知在下可能系他師門之後時,便取得紙墨將這套路數默寫了下來,因此才沒在第一時間趕來同我相認。
我內心被這神人師兄的強大驚嘆得不能自已。
都可自創輕功了啊!這若真出江湖混得混出個什麼樣宗師級的名堂啊?!至少是個武當張三丰了呀!!
神人師兄的大手忽然覆了上來,像對小孩般寵溺地揉了揉我的頭頂,道:「走吧!師兄帶你離開這裡,除非你還想待在這螺獅軒多做幾天客。」
(三二二)
就這樣,在宗師級角色的帶領之下,在下終於闖關成功,附帶得到通關寶物武林秘籍一本。
(三二三)
踏出螺獅軒后,青師兄準備立即將我送出陷空島。
我有些遲疑地拉住他,表示自己還有一個朋友受困,不知師兄可否順手幫個忙……
青師兄問:「你是指展昭?」
我點點頭。
他眉頭輕蹙:「你和他很熟?」
我又點頭:「開封府的人幫過我。」
青師兄低下頭,沉思了一會,方道:「順帶幫他亦無不可,如此,待我去取個物件,你在此處等我。」
說罷,將我擠到路旁硌人的矮樹叢內,在上面重新覆上一層積雪,吩咐我不準亂跑藏在原地等他,隨後就像超人一般唰地就不見了。
(三二四)
我在矮樹叢內跟漏進來的寒風與不合時宜出現的變種金剛蚊奮鬥了大約二刻鐘才把師兄盼了回來,見他手上多了個長形布包,幫著因蜷縮太久而全身僵硬的我爬出了樹叢,然後帶我往南方向前去。
途中經過一座聳立的石峰,附近松柏參天,黑沉沉地一望無際,夜裡觀之格外壓抑;而再向南不遠,便是一片山壁,前進無路,卻有一道隨山勢而建的石門,立於山根之處,門旁不遠有間草屋,似是看守之用,屋中不時傳出醉漢不知節制的殺豬歌聲,引發了附近一場小型雪崩,差點沒將我與青師兄二人活埋!
抓著我躲過雪崩之難的青師兄臉色一沉,隨即唰地閃身入屋內,動作可謂如飛燕般靈巧迅捷,而待他神清氣爽走出草屋之時,那不和諧的殺豬聲響已經徹底沉寂斷絕了。
(三二五)
我跟著師兄來到山門前,發現它是道雙扇的大門,奇怪的是它裝飾得一點也不對襯:一側門板上鑲有個大銅環,令一側門板卻是空空如也。
「此處便是通天窟了。」青師兄指著門扉道。
(三二六)
我睜大眼,再度臣服於師兄的威能之下。
這宗師級的角色果然不同反響,簡直是台人體GPS,一路走來直奔目標,連半尺路也沒多繞……敢情您這位高手這幾天來已將陷空島完全給摸透透了不成?!
(三二七)
「有銅環的這扇門是假門,拉動銅環便可開啟旁邊這扇活門。」青師兄周地道指著門扉講解。
我一聽,立即伸手去拉銅環,豈知疵牙咧嘴拉了半天,它僅微微掀動了幾厘米,手不小心一抖,便又碰地彈回原處了。
「?!!!」☉□☉」
太喘了一時說不出話,我瞪著眼手指大門無聲地用肢體語言向師兄表示抗議。
「這機關沉得很,就算尋常男子也未必能打得開,你且退後,讓師兄來吧!」青師兄笑著說。
(三二八)
……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講?
在我扭曲著臉用力到發抖的時候先阻止我啊!
看我在那拉扯半天氣喘吁吁的樣子很好玩嗎!
(三二九)
自從被白玉堂人身攻擊,說我模樣像花仔以後,我覺得自己好像就得到了一點疑似創傷后壓力症候群的毛病,心靈變得極度敏感,常懷疑別人是在取笑我,草木皆兵……
(三三〇)
青師兄逕自走至門前,手伸至銅環之上,忽然想起了什麼事,轉頭將那長形布包交給了我,認真道:「等等開完門后我便走,你可莫要同他人講出我的根底,也莫要說出我倆的關係,只要說不知我系何人,亦不知為何出手幫忙即可。」
高人們都有自己的堅持。更何況在下也還不太想讓開封府的人知道我師父的職業,不然他們到時候找我追繳贓物贓款怎麼辦呢?
於是我順從地點了頭,問他:「青師兄,日後我們可還有見面的機會?你看我連你的長相都不知道,就算碰了面也未必認得出來,要不你給我留個住處,有事咱們也可以用書信連絡一下……」
師兄沉吟一會,道:「我目前有要事在身,是故不方便露面……要不這樣吧,師兄日前也在京城落了腳,待我事情處理個段落,得空便去尋你。」
「嘿,一言為定!」
我笑嘻嘻地握拳朝他肩膀捶了一下,沒想到他竟又皺眉,大有要再開訓話的趨勢,我趕緊將手伸回來,故作張望了兩下,「有、有蚊子,真可惜,飛、飛走了,哈哈哈……」
看來在下這師兄不太喜歡別人觸碰他啊!我心下一邊感嘆一邊乾笑,笑到後來還被冷風嗆到了,咳得一陣迎風抖擻。
青師兄白我一眼,沒再多話,轉身攏住銅環,準備使勁開門了。
「啊對了師兄!」
我突然福至心領,咧嘴抱拳道:「恭賀新禧,新年快樂啊 !」
最近被白玉堂的事弄得都快給氣忘了,其實明日便是除夜,後日便是新年哩。
師兄眼神微有詫異,隨後便帶上了幾分瞭然的笑意。
他輕應了一聲,尖銳金屬摩擦的聲響緊接傳來,幾乎蓋住了他後頭的細音輕語:「你也是,新年快樂。」
(三三一)
撓人的噪音在匡當一聲后終於停止,活門敞開,而青師兄已不見蹤影。
如今,假門上那隻銅環正呈直立狀垂直豎在門板上,看來沒有外力是不會自己彈回去了。
(三三二)
望了望那黑鴉鴉的洞口,我咽口口水,做了一次深呼吸。
事到如今在下要自立自強了,也不能總搭順風車嘛是不是,多少也得靠自己纂纂經驗值嘛是不是,何況裡面有展昭鎮守應該不至於有妖魔鬼怪或阿飄之流的東西吧是不是……
我挺起胸膛,伴著呼呼風嘯,毅然決然往窟內走去,突然覺得自己領會了荊軻前輩大無畏的心情!
(三三三)
誰?
誰說在下根本是在侮辱荊軻前輩?
說我大驚小怪乃沒用的膽小鬼一個?!
在下有容乃大,不同你們這些井底之蛙計較。
……那可是陷空島的另類監獄啊,把展昭困得出不來有沒有!
搞不好就是什麼龍潭虎穴暗藏十七八道機關都不為過是不是!又黑又陰森弄不好還有人死在裡面過然後升華成小白在京城模仿過的那東西在裡面築巢自成一世界啊!
總而言之,我們千萬不能小看它,面對敵人,就算是做好十二萬分的準備也不為過。
(三三四)
…………
那誰,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你的白眼丟過來了。
我已經收到很多個啰,給我差不多一點,有點太超過了哦……
(三三五)
回到正題……
總之當時我挺起胸膛,伴著呼呼風嘯,毅然決然往窟內走去。
(三三六)
剛踏進通天窟,一股寒氣便逼面而來,侵髓入骨,激得我立即打了個哆嗦。
原以為外面已經夠冷了,沒想到山窟里更陰寒數倍,這展昭還有傷在身呢,給人關在這邊身體哪裡受得住啊?
他其實是真衰,躺著沒動也被流箭打中,這次平安回去后要不要建議他去會靈觀改改運消個災?
我伸手纂緊自己的裘衣,又往內移動幾步。
借著天光,我見到一塊粉白的小橫匾,就掛在離門口處不遠的山壁上,甚是顯眼。瞇眼一瞧,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大紅字:氣死貓 。
「………」
這種好想抽嘴角的衝動要怎麼處理才好?
我強自按捺下想狂抽的嘴角,有點想笑又覺得笑出來好像不太道義……重點是好像蠻對不起展昭的,憋得快得內傷。
這白玉堂熊起來也是塊寶啊……我遠目想。
展昭看到這牌匾的時候心裡不知做何感想?好好奇好想知道啊……
(三三七)
彼時,在下不敢距離門口太遠,因為總有一種門會被關起來的恐懼症,於是決定在「氣死貓」這裡止步,往內呼喚展昭,沒想到才剛喚了第一聲,他便從黑暗中閃出來了,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早躲在旁邊觀察良久……還好方才拚死忍住沒有真放聲笑出來!
他除了氣色有點不好以外,其餘倒看似無所損傷,不過見他出來得如此容易,在下心裡是高興與失落參雜——說好的十七、八道機關呢?!
展昭見來人是我有些吃驚,不過隨即將詫異壓下,將我上下左右仔細巡了一番,確定我還活蹦亂跳並無遭受毒打的痕迹以後,方稍微安下了心,轉而質問起在下當日為何要悄悄一人獨自前來。
我在「哈哈散心散遠了不知覺跑到這裡可說天意」和「呵呵我也不知耶晃到此處才發現陷空島在這附近真巧順便就來了」的回答間猶豫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到煢煢天光之下,展昭那微蹙著眉、略帶有責備與不悅的神情——果斷地選擇轉移話題:
「展兄,此地不宜久留,有什麼話我們還是等出去再說吧!」
(三三八)
到了窟外,展昭輕輕一拽便將銅環歸位,活門因此關閉,通天窟立在寒風之中,一如既往,誰也不知道裡頭其實已經無人了。
展昭沒再追問我獨自前來的原因,轉而問起是否是蔣平帶著韓彰來了,目前他們人在何處。
我搖頭表示不知。
這意料之外的答案讓展昭眼裡的驚詫復活:「那虞兄是如何尋得展某的?」
我沒說話,將師兄給的長形布包交給他。
他狐疑地接下,手一握,隨及眼睛一亮,三兩下將布包解開,從中抽出了一把高貴雍容的寶劍。他拔劍出鞘,來回急急勘驗了一陣。
「此是——尚方寶劍!虞兄是怎麼……」他眼中訝異更甚,視線熱烈得都快把我盯出一個洞了。
其實,彼時看他一付「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你怎麼可能有辦法獨自完成救出展某又拿回寶劍此種高難度任務?!」的表情時,在下曾一度有在他面前假扮隱藏高人誆騙社會大眾的衝動——不過在下是個正直誠實的孩子,如何能作出這種一下就被拆穿不切實際還有可能裝逼被雷劈的事情?所以我將自己被困在螺獅軒,爾後被一名黑衣人所救,又找黑衣人來救了他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三三九)
啊?
說正直誠實跟因為騙不過而說實話(?)是兩回事?
做人計較這麼多做什麼= =,沒聽過差不多先生嗎?
因誠實而說實話,同出於現實考慮而說實話,不是差不多嗎?
凡事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精明呢?
啊?
真沒聽過?問我是哪地人士?
哦……這……那……說起來,聽過同沒聽過,不是差不多嗎…… (▔_>▔)y-~-
(三四〇)
「虞兄說是一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助了你我,還將寶物盜出還給我們?」
我點點頭。
展昭皺著眉立在一旁沉思,不知內心是怎樣在峰迴路轉。
我跟著他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驚覺兩個「逃犯」就這麼大喇喇地亮在路中央實在不妥,忍不住拽拽他衣袖問道:「喂,展兄,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
「……既然二寶皆已取得,自然是去找白少俠,令他同回開封投案。」
「他會跟你回去?」
「我們之間有過約定,若三日之內展某能盜回寶物,他便願隨展某回京投案。如今這寶雖非展昭親自盜回,可也確實回到你我手上了,雖說過程有些取巧,但這賭也算是展某贏了。」他唇畔輕輕一笑。
……看看我們的展大人心思有多靈活通變,一點兒也不迂腐!
我也笑了:「那我們就保持高深莫測的姿態讓他猜吧,就當寶物是展兄你拿回來的就好。」
展昭唇畔笑意更深,卻沒有反對在下的說法。
(三四一)
「不過……現下有個問題,展兄你知道該去哪裡找那白玉堂嗎?」
展昭:「……」
「展兄,這邊天寒地凍,黑漆漆的一片,風影搖晃,鬼哭神號怪可怕的,你該不會忍心丟下小弟一個人於此處等你,然後自己前去找人吧?」
展昭:「…………」
(三四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我搶先戳破的關係,展昭後來沒好意思真讓我留在原地等他,他憑著殘存的印象,帶上在下預備往主廳五義廳去探上一探。
聽說白玉堂曾在五義廳與展昭會過一面,不過那次白玉堂差人領著他胡亂繞了好幾圈,才帶進五義廳,是故展昭無法立即指出五義廳的確切位置,他領我走了一小段路后,決定先往前探路。
只見他腳尖一點,施展輕功飛掠過眼前一片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的土地,雖不至過雪無痕,卻也只留下幾點殘跡,未特意細看,根本無從發覺。
他一路翩飛而去,身手輕靈地有如一隻夏燕穿梭於雲間,又如白鶴飄舞於昊空,在蒼蒼白雪與茫茫夜色兩相映照下,顯得格外虛幻而蒼幽,渺渺竟不似世間之人。
他於一里開外一處峰石上佇足,昂首而立,眺目遠望,身形拔俊,恰似棵附巌的青松。
我瞅著他的背影,慢慢跟在後頭,雪深及膝,我們所走之處無路,前進起來分外困難。我奮力地將左腳從積雪中拔出,大步往前一跨,豈料積雪之下的陸地並不平緩,我一腳踩空,還沒來得及驚呼,整個人已向旁摔進了雪堆里。
(三四三)
雖說有雪做緩衝,可由於落地姿勢不佳,在下的左腳還是結實地拐了一下。我默默從地上撐坐起來,摀著腳踝嘗試緩慢轉動作復健,心裡忍不住問候了幾句他人娘親,暗暗決定回京后第一站就要去會靈觀,求一個全套的消災解厄方案。
「虞兄?」
展昭那略顯低磁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他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落回我身前,見我狼狽坐在一個人形的雪坑之中,哪裡不知曉事情的經過?連忙問我可還好,有無何處摔傷?
我搖了搖頭想起身,沒想到屁股才離地,便聽到地面上喀擦一聲脆響,隨即四周土地竟在瞬間便往下沉了下去!
我大驚,還來不及反應就已迎來了身體急遽下墜時所能感覺到的失重。
慌亂間,我只來得及向展昭那瞥去,只見他神色同我一樣吃驚,伸出了他的手臂,想往我這處抓來……
可惜,終究是慢了一步。
——
批註:
GPS:一種比磁石還神奇的定位工具,不只能辨方向,還能準確地知悉目標的詳細位置,系江湖工夫「聽聲定位」超高階版。
差不多先生:姓差,名不多,於某地提起此人,系人人皆曉,處處聞名,可說為該地的知名人士。他思想通徹,凡事看得破、想得通,從不計較,被人認為是一位有德行之人,死前留有一句名言,曰:「活人同死人也差不多,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認真呢?」
死後,人們為了紀念他,為他取了法號,稱圓通大師。(詳情請自行翻找散佚古書:胡適所著的差不多先生傳)